燕晴懒洋洋的趴在栏杆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楼下时不时的进来的书生,有些焦躁起来。“我说,这才子一个个的来了不少,佳人呢?要是早知道都是糙汉,我就不来了。”

绣娘抿嘴笑笑,说道:“也不都是糙汉,不是有几个细皮嫩肉的书生吗?”

“嘁,没发现。”燕晴十分不屑,又看了一眼刚进门的几个书生,嘟囔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人也不少了,还不开始?”说罢,又想起魏庆书来。“小魏呢?不会不敢来了吧?”言毕,发出一声怪哼,显然倍加无聊。

身后响起开门声。

燕晴心神一紧,回头看去。

那万家小姐率先从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了正望过来的燕晴,竟是愣了一下。

这个身穿男子装束的漂亮女子是哪个?

昭和竟也有如此惊艳的女子吗?

等等!

据说南平郡主乃是人间绝色,却偏偏很喜欢穿着男装到处晃悠。

莫非——她便是那个恶名昭著的南平郡主燕晴吗?父亲的盗骊,就是被她杀了烤了。想到此,万小姐心中升起一丝怨气。不过,她素来沉稳,倒是没有显露怒色,反而停下脚步,迎着燕晴的目光,浅浅一笑,道:“这位公子,倒是面生的紧,不是昭和本地人吧?”

燕晴呆了一下。

这位公子?

说哪个呢?

旁边也没有男子……

“啊!——哈哈,是啊是啊,我不是本地人。”燕晴终于意识到“这位公子”指的是自己,现在自己身上穿的是男装。说话间,燕晴起身,冲着万小姐拱了拱手。“在下……常威,京城人士,不知小姐芳名。”

万小姐依旧笑着。

京城人士?

满口京腔,姿色不俗,穿着男装。

大概可以确定,此人便是燕晴!

万小姐道:“原来是常公子,幸会。小女子姓万,闺名倩儿。家父是昭和守备,世居昭和。”

“啊,万小姐好。”燕晴说着,心中苦笑不已。

这万倩儿,竟然还真是万盛的女儿。

真是奇怪了!

万盛那个脸如黑炭,满脸胡子的糙汉,是怎么生出这般肤白貌美的女儿的?

定然不是亲生的!

这个时候,楼下有人看到了万倩儿,便嚷嚷起来:“万小姐也来了啊。林公子、石公子竟然也在,真是难得。”

“是啊,难得难得。不年不节的时候,这般小小诗会,三位可是难得一见呐。”

“正好正好,前些时候,不才偶得佳句,正好请三位品鉴一番。”

万倩儿冲着燕晴微微点头,转身下楼。

那林公子和石公子,都看了燕晴一眼,跟着万倩儿下楼。离得远了一些,林公子低声问石公子道:“这个常威……莫非就是传闻中喜欢男装出行的南平郡主?”

石公子又回头看了看燕晴,低声回道:“八成是吧。”说话间,神情竟是有些失落。

真是伊人已作他人妇,空余此心更付谁?

不过……

据闻这南平郡主的性子十分恶劣。

倒是看不出来呢。

三人到了楼下,与众人客套一番。

不消多时,县令魏庆书与县丞赵迁结伴而来。赵迁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公子。众人皆知,他是赵迁那个喜欢流连青楼的儿子。再往后,便是永远冷着脸,抱着剑的南柯一剑了。

县令与县丞竟然也来了,这让一众书生受宠若惊。

才子和佳人们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也不感兴趣,魏庆书今科探花的身份,才是他们的兴之所在。相互介绍之后,不免有人夸赞起魏庆书的才学来。尤其是魏庆书那篇应试策论,也被人拿出来吹捧。

魏庆书却是有些局促,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为了昭和百姓的福祉,为了兴修水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众人客套。说话间,抬眼看到趴在二楼栏杆处看热闹的燕晴,魏庆书愣了一下,竟是开始担心起来。

燕晴还真的来了。

可别惹出什么祸端啊。

今日这诗会,来了不少人,看衣着装束,大多富家公子。自己还指望这诗会能顺利一些,好募集一些银钱呢。若因燕晴一时胡闹,而错失良机,可就苦了昭和百姓了。

正心情忐忑的想着事情,魏庆书忽然看到燕晴竟是嘟起了嘴巴,好似在索吻一般。

魏庆书登时呆了。

紧接着,便又看到燕晴将竖起的食指放在了唇前。

呃……

是让自己不要揭穿她的身份吗?

真是……

据说还算是会些拳脚的习武之人,口型和手指不能一起动吗?为何要先动嘴唇呢?差点儿让人误会!

“魏大人既然是今科探花,诗才定然了得。”

“没有没有。”魏庆书听到这般恭维,赶紧否认。“在下……本官可没什么诗才,比不得诸位才子。本官就是来凑凑热闹,诸位不必……”

“哎?大人何必这般谦逊。”县丞赵迁笑道:“若是今科探花都没什么诗才,那我等岂不是成了文盲?”说罢这话,赵迁拿眼角的余光瞄了瞄楼上的燕晴。

昨晚听周本昌说,这燕晴不学无术,厚颜无耻的盗用前人诗词,声称是自己所做。

呵!

此番竟然还敢来诗会。

定要看她笑话不可。

赵迁心中想着,又对魏庆书道:“来都来了,大人定要留下一首佳作才行。”

众人跟着起哄,搞得魏庆书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好歹也是今科探花,魏庆书算不上才思敏捷,却也并非胸无点墨。被逼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了一首旧作应急。不过一首中规中矩的七言,依然引来许多人吹捧。至于燕晴“送”他的那首词,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用。

楼上。

燕晴依旧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厅中说笑的诸人,眉头微微蹙起。

赵迁也来了,怕是来者不善呐。

昭和并非什么文化气息浓厚的大城,这不年不节的,一个小小诗会,竟是聚集了那么多人。不仅几乎不参与这种小诗会的林石二人和万倩儿来了,就连县丞赵迁也带着儿子来了。

再看赵迁那一脸和善笑容的模样,燕晴断定赵迁必有阴谋。因为自己就是这样,每次笑的越像个好人,越不办人事儿。推己及人,必须警惕呢。

燕晴不喜欢魏庆书,可在她看来,哪怕是晋王府的一条狗,那也是晋王府的狗!欺负了晋王府的狗,就是欺负晋王府,就是欺负她南平郡主。

人这一辈子,若是被欺负了,一时忍让,那便可能会被欺负一辈子!更可能会被所有人欺负一辈子!

退了第一步,或许便再也没有勇气前行。

退一步,未必是海阔天空,更可能是万丈深渊!

——燕晴是这么认为的。

看一眼楼下有些拘谨的魏庆书,燕晴嗤的一声,不屑一笑。

真是狗肉上不得台盘,稀泥糊不上墙壁。

没见过世面的魏庆书,哪怕是当了县令,哪怕是在这种他算是最大人物的场合中,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气场!

唉。

也许绣娘说的没错。

自己当初就应该选状元公做郡马的。

状元公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气度也是不凡,至少,若是在这种场合,必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哪怕是高见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呢?毕竟,自以为是有时候也可能会被人当做自信。自信的人,还是有些气场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燕晴就愣了一下,心底竟是生出一股愧疚来。

自己是已婚妇人,嫌弃自家夫婿,爱慕别的男子,实在是可耻!

于男子而言,妻子爱慕旁人,夫妻之间同床异梦,该是多么可悲……

不对!

什么已婚妇人!

自己是男子!

同床异梦更是可笑。

自己又没有跟魏庆书同床过!

这个时候,丝竹之声响起,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有舞女登台表演。舞女身后,青色纱帐的遮挡下,有个琴师,抱着琴弹着曲子。

绣娘看了一眼那些跳舞的女子,说道:“烟来楼的水平,也是一般。这些女子,身材样貌与你相比,差得远了。”

正在胡想八想的燕晴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接了句:“那是!”说着,看向舞台方向,又笑道:“舞姿却也算是赏心悦目。呦呦呦——你看中间那个,这小蛮腰,啧啧啧,真软,真细。”

绣娘看了看燕晴脸上猥琐的笑容,有些哭笑不得。这恶俗、猥琐、张扬跋扈、厚颜无耻的个性,真是白瞎了这倾国倾城的长相。想了想,绣娘道:“下面几个书生正做诗词呢,你不去凑凑热闹?”

“不急不急。”燕晴饶有兴趣的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小舌头顽皮的伸出来,绕着嘴唇舔来舔去的。

绣娘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气。

算了算日子,不免有些急切。

十多年都等过来了,可偏偏这剩下的时间,竟是难熬了。

真怕燕晴看上了某个女子,或是突然**大发,最终前功尽弃!

“咦?”楼下,林公子忽然说道:“这烟来楼何时换了琴师?”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一众人的兴趣。

万倩儿笑道:“林家哥哥觉得这新来的琴师,技艺如何?”

“妙哉。”林公子面含笑意,微微闭眼,颇为享受的听着琴曲,又道:“可绕梁三日。”

赵迁笑道:“林家贤侄真是厉害,本官也对音律略知一二,却是未能听出今日这琴曲有何不同。”

林公子冲着赵迁拱了拱手,笑道:“先前烟来楼里的那位琴师,琴曲沉而不欢、哀而不兴。今日这位琴师的曲子,却是明快肆意,颇有江湖侠者之气。让人闻之,回味无穷。”说罢,看向石公子,“石兄以为如何?”

石公子正偷眼看向燕晴,听到林公子的问话,怔了一下,忙道:“林兄何以问我?我对音律,实在是一窍不通。”

楼上,燕晴身后,绣娘眉头微蹙,侧耳听着那琴曲,视线掠过舞台上的舞女,盯着那青色纱帐后正在弹琴的身影,心中多了一分警惕。

这琴师,应当是个习武之人!

或许还是个高手。

……

县衙后宅。

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老者,贴着后罩房的墙壁,猫着腰踮着脚走了几步,忽然驻足。

他皱了皱眉头,略微迟疑了一下,缓缓直起身子,回头,看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管家老吴。

老吴笑呵呵的问道:“老丈,是不是迷路了?”

老者一条腿后退了半步,深吸一口气,拱手抱拳,道:“老朽并无恶意,只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二胡。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老吴摇了摇头,叹气道:“实在是对不住了。那二胡,如今是我家郡主的心爱之物,不好再还给老丈了。嗯……要不……你看这样,赔你些许银钱,算是我们将那二胡买下了,如何?”

“有些东西,不能卖。”

“那就没办法了。”老吴有些遗憾。

老者眉头紧蹙,沉闷的哼了一声,道:“办法总是有的。”话音未落,身子前倾,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右拳紧攥着,夹带着拳风,轰然砸来。

……

烟来楼。

一曲终了,燕晴恋恋不舍的把视线从舞台上移开,看向楼下。视线首先落在了万倩儿的脸上,心底竟是莫名惆怅。

怎么就是万盛的女儿呢?

“你说,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燕晴低声哼了一句曲子,又重重的叹气,沉吟片刻,对绣娘道:“我觉得吧,想要尽快掌握昭和的实权,昭和守备万盛是个关键。”

绣娘耷拉着眼皮看着燕晴,意识到燕晴又要作妖了。

“我决定了。”燕晴道:“明日再去拜会一下万盛,晓之以利,动之以利,说不准能让万盛倒向我们这边。”

绣娘没好气的说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情理有什么用?万盛是个唯利是图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一个食君之禄却意图谋反之人,你跟他谈情理?”燕晴笑道:“反正啊,这天下间,情理常败,唯利常胜。晓之以利,动之以利,绝对没错。”又看了一眼楼下正在品评一个书生新作的诗词的万倩儿,燕晴问:“万盛几个孩子?”

“仅此一女。”绣娘道。

“他那么多妻妾,不能生?比皇帝还可怜吗?”

“可能吧。”

“那就好办了。”燕晴道:“既然只有一女,那必然宠爱至极!我们只需拿下万倩儿,便等于拿下了万盛!”又捏了捏下巴,嘀咕道:“这万倩儿,喜欢诗词啊。”说罢,眼珠狡猾的一转,竟是起身下楼。

刚下了台阶,燕晴便冲着正在品诗词的诸人拱了拱手,高声喊道:“诸位请了!在下常威,来昭和做生意,平时最喜诗词,今日恰逢诗会,真是荣幸之至。”

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多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都觉得好笑。

这是谁家的千金,穿着一身男装,不觉飒爽,倒是有几分可爱。偏偏如此可爱的女子,却是一副故作老成潇洒的模样。更有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嘴角笑意浓浓,实在有趣。

县丞赵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心中暗忖:“要闹笑话了吗?”冲着燕晴拱手,口中说道:“常公子,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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