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意识刚一恢复，西莉卡就感觉强烈的痛觉汹涌而至，让她差一点再次昏死过去。

强忍着疼痛对自己施展治愈术后，钻心剜骨般的感觉终于减轻了一些。西莉卡喘了口气，试图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暴君，借着莎拉的身体，站了起来。地下室内，血月教徒们的恐惧和敌意，为它提供了不竭的力量。

刚刚意识到被小丑耍了的西莉卡，忘记了拉兹瓦尔的教导，愤怒地驱策着彷徨灵，想要将暴君扼杀在襁褓之中。

她的杀意是如此纯粹，无形中给予暴君可怖的实力，以至于暴君在那个瞬间，一击秒杀了四只满强化的彷徨灵，并炸穿地下室，逃至地表。

暴君的动作太快，西莉卡甚至还没看清它如何击溃彷徨灵就被冲击波击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西莉卡发现自己正躺在废墟之中，身负重伤，被乱石死死压住。

［我……失败了？］

西莉卡尝试挣扎起身，全身剧烈的疼痛阻止了她。右手和左腿似乎是断了，一经治愈立刻又会被压住身体的重物弄伤；治愈身体之前，疼痛又会阻止她强化身体搬开重物，由此便陷入了辅助系施法者经常遇到的死循环，即所谓的“医者不能自医”。

五脏六腑搅作一团，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现在的西莉卡，连施法都极为困难。

咬牙尝试几次后，她总算把左臂挣脱了出来。可是，当她试图抽离右臂时，不管怎么搬动废墟，最终都因疼痛而以失败告终。

不一会儿，西莉卡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躺在碎石堆上稍事喘息时，几滴液体落在她的脸上；伸舌一舔，原来是血。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头顶的夹缝中，藏着半具被压扁的教徒尸体，血液沿着他垂下的指尖，正一滴滴落在自己头上。

［我应该，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吧。不出几天，我就会被困死在这里，变成一具风干的尸体；要是运气好一些，在人们清理废墟的时候，我就会先一步被工程器械碾死。哈哈，毕竟他们看不到我，对我来说，威胁最大的反而是救援队呢。］

西莉卡自嘲地笑笑，捡起一枚较为尖锐的石块，看向自己被压住的右臂。

石块的表面很快被魔法覆盖，生长成一把三十厘米的短刀，很适合用来砍断某些直径不到十公分的圆柱体，而且锋利程度也绝对足够。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西莉卡脸上挂着病态的笑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她从没发现，自己的手臂看起来是如此可爱，粗细适中，白皙娇嫩，没有疤痕和体毛，让人忍不住想要拿脸去蹭蹭。

马上，它就要和自己二十几年的老东家说再见了。

西莉卡想起雷霆刚装上义肢时，自己对她开过的那些地狱玩笑。结合现在自己的处境，这才是最大的地狱笑话吧。

石刃高高举起，划到狭小空间的顶部，刮得碎沙石簌簌而落，却迟迟没有砍下来。

西莉卡的左手足足抖了有一分钟，最后终于无力地垂下，石之刃滚落在地，变回普通石块。

自己，终究是缺乏断腕的勇气。

眼泪悄悄自腮边滑下，她还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西莉卡，少数了解她的人，往往又被她表现出来的癫狂吸引了注意，而忽略了她拼命想要掩藏的，那份软弱。

拉兹瓦尔说得对，西莉卡嫉妒安雯。她嫉妒安雯的好运，更是嫉妒她的坚强勇敢。

如果，自己能再坚强一些，或许就不会被困在那一夜的噩梦中迟迟走不出来，也不会拼命地寻求关注，只为一份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结束吧。

很快，复活的暴君就会把恩佩尔城变为新的废区，而上一座被它蹂躏过的城市已经坠毁，至今仍静静斜嵌在第五区的大平原上，等待拆解回收。

不过这些，都不是西莉卡该操心的事。

拉兹瓦尔把她作为对抗暴君的保底手段，而她却搞砸了，瘫在一片废墟中间等死。

何等的耻辱，何等的不甘。但是她觉得，对自己这种人来说，或许这才是正当的结局。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唱歌。

西莉卡轻轻握住头顶那具死尸垂下来的手，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歌唱起来：

[天晚日渐斜，

月起云生华。

贪玩的孩子，

快快回家，

即使迷路也不要害怕，

因为，因为，

歌声会带你找到妈妈……]

握着的那只手是冰凉的，也没有妈妈像小时候那样循着歌声找到西莉卡。简单的童谣唱了一遍又一遍，狭小的空间中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从不久前的万众瞩目，到现在孤身一人，一切都像是场大梦。西莉卡唱着唱着，突然就崩溃了，低声啜泣起来：

“拜托了，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找到我……我不想做一个发不出声音的歌手，我不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仿佛是神再一次听到了她的祈祷，奇迹发生了。

头顶的石块被搬开，耀眼的灯光正打在西莉卡脸上。紧接着，一个小女孩的呼声传来：“你是，西莉卡姐姐吗？！你没事吧！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就……”

小秋说着，探头就准备往废墟里面钻。当她碰到悬在西莉卡上方那具尸体时，不由吓了一跳，脑袋砰地撞在石板上，接着就摔了下来。

本就不稳定的废墟结构发生了坍塌，烟尘弥漫过后，狭小的入口就被埋住了。小秋抱着撞疼的脑袋，蜷在西莉卡造出的防护屏障内，看上去并无大碍。

“呜，对，对不起，西莉卡姐姐没受伤吧？”

小秋一边道歉，一边借着魔法屏障的微光，把照明灯摸索回来。西莉卡冷哼一声，撤去了屏障，没有回答小秋的问题。

啪嗒，照明灯的开关打开，温暖的光亮充满了小小的空间。小秋沿着废墟边缘搜索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原来的入口，便微微叹了口气，但转头马上又强颜欢笑地安慰西莉卡道：“太好了，还好我听到了你的歌声。别怕，唐吉诃德先生还有治安署的卫兵们，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的。”

“你，听得见？”西莉卡形容憔悴，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一点也不像她在外人面前装出的元气美少女的样子。

“当然啦，很清楚呢。”小秋说着，颇为专业地叼着照明灯，为西莉卡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虽然无法把西莉卡从废墟中救出来，但她还是很努力地使用了治愈术－－尽管这样做的唯一结果，只是让西莉卡已经麻木的肢体再感受一遍疼痛罢了。

“别折腾了。”西莉卡轻轻推开小秋，尽管疼痛已经让她处在了暴走的边缘。

小秋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应该先解除压迫再……真的，真的很抱歉！一定很痛吧？你都流眼泪了！”

“这不是……”西莉卡连忙抹了把脸试图掩饰，“好吧，这其实……不说这个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能看见我的？伪神的容器不受赐福的影响？”

小秋立即答道：“Nove阿姨帮忙推算出搞乱恩佩尔城的坏蛋可能藏在这里，安渡因先生、安雯姐姐还有雷霆姐姐她们就都过来了。刚一来就发现有只大怪物往远处跑去，安渡因先生他们就去追了，留下我们这些不擅长战斗的人搜索现场看看有没有幸存者。至于为什么能感知到姐姐你……有个叫做真实性回归的法术你知道吗？”

西莉卡瞪大了眼睛：“你会用那个？！”

许多炽天使都学不会的高阶魔法，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用得出来？

小秋点点头：“拉兹瓦尔老师教过我，虽然挺难的，但我勉强还能用出来。老师和我说过姐姐你的事，我也感受到了你的过去……啊，抱歉，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想法的，只是受过赐福的人在我眼中都会……总之！我记得你，刚才为了找到你就试着用了真实性回归，没想到听到了你的歌声，我还以为魔法出错了嘿嘿。”

“既然用过真实性回归，那你应该记得我对你做过什么吧。”西莉卡冷笑着说。

小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里，仿佛还留着被西莉卡扼喉时的窒息感。她微笑着摇摇头：“姐姐指什么事？回溯之后，我不记得的。”

“你都知道回溯这件事了还装不知道？”

“呀，那，那是……呜……”小秋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西莉卡哼了一声“小孩子”，别过脸去。

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小秋捡起一块石头，有规律地敲打起石壁来。

相比于大喊大叫，这样做能有效节省体力，增大获救的几率。

缺点就是会让心里乱作一团的西莉卡更加烦躁。

单调的敲击声中，西莉卡幽幽地说：“所以，你记得我许愿失败恼羞成怒掐死你一次，为什么还要救我？只要你不说，没有人找得到我不是吗？”

“并不是恼羞成怒哦，”小秋认真地说，“那时，我只感受到了恐惧与绝望。如果赐福不能被取消，自己要永远做一个透明人的话，西莉卡姐姐一定很难过吧。我能理解，所以我不怪西莉卡姐姐。”

“你在可怜我？”西莉卡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不需要，伪神。”

“不是伪神，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你以为我需要一个孩子的怜悯？？”

“为什么不呢？”小秋停止了敲打，回过头来盯着西莉卡的眼睛。她已经把照明灯放到了一边，但西莉卡分明看见她明亮的双眼中闪着光芒，“如果连一个孩子的怜悯都得不到，那姐姐你就更可怜了。”

“你……少给我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果这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可以放低姿态让你好受一些。”

这么说着，小秋竟真的匍匐到地上，不顾漂亮的小裙子被弄脏，一点点向西莉卡爬了过来。

她的双马尾散开，湖蓝色长发上粘上了土石，小小的脸蛋也被蹭脏了，但她看上去依然如此美丽，闪耀到西莉卡不敢直视。

“我听到了你的歌声，我想要救你，就这么简单。就像姐姐你刚才用屏障救了我一样，只是下意识地想这么做罢了。”

她轻轻握住西莉卡的手，后者像触电一样想把手往回抽，却又鬼使神差地忍住了，任由小秋把它握在温暖的手心中。

小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让人想起四十摄氏度的加糖拿铁。

“看吧，接受别人的好意没那么难。西莉卡姐姐，对自己也好一点好吗？”

那时，西莉卡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秋被照顾她起居的执事们称作“月光一样的孩子”。那份纯洁与善良，是连心中最黑暗的地方都能照亮的。

“你被选做伪神的容器，迟早要作为祭品死去。你的命并不比我的好，为什么……你不会……去恨吗？”

“路是我自己选的，而且，至少现在我很幸福呀。西莉卡姐姐，也请不要放弃。”

“呵呵。”

西莉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把小秋揽进怀里，轻轻嗅着她发丝间的气息。

“喜欢我唱的歌吗？”

“嗯，很好听哦。”

“那，以后唱给你听。”

“好呀。”

就在这时，一个三尖形的黑色物体从地上冒了出来。接着，那东西抽丝剥茧般散去，露出老唐熟悉的脸。

“呃，我是不是又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