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体漆黑，像一个没有头颅和下半身的人类，用两只粗大的手臂在地面爬行着，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色水渍，仿佛蜗牛在路径上留下的粘液。

很快，那黑色水渍又蒸发为黑色的雾气散去，同时，还有更多黑雾凝聚成束，从城市的四面八方飞来，融入怪物的身躯。

每接收一道黑雾，怪物身体躯表面都会亮起一张诡异的人脸，有时是愤怒的表情，有时又是惊恐、绝望或悲伤。

那些抽象面孔在短暂的浮现后渐渐隐去，仿佛沉入无底的黑水；同时，怪物的身体又会膨大一分，前进的步伐也变得更加不可阻挡。

安渡因、安雯和雷霆三人，分别爬上怪物附近几栋楼的楼顶观察。他们之间用短距离无线通讯器保持着联系。

安稳的惊呼声从通讯器里传来：“竟然真的是暴君！这下麻烦可大了。”

“你认识它？它被消灭的时候，你还没成为正式修女吧。”安渡因问道。

安雯激动地回应道：“开玩笑！这可是人类消灭的第一只也是最强的一只A级幻魔！血月目录的分级都是自它开始的！教科书里全是关于暴君的介绍与剖析！团体战术课第一节讲的就是讨伐暴君的案例！”

“那它当年是怎么被讨伐的？”

“呃，这个嘛，战术课，你懂的，当年我只坚持到听到暴君的名字就睡过去了……”

那一刻，安渡因真的想狠狠地把通讯器摔在地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从他体内腾起，悠悠地向着暴君飘去。

“说真的，我们现在很需要一个参考，刚才的几次攻击对它几乎毫无效果。雷霆呢？你知道暴君的事吗？”

正说着，一个直径两米的电球迎面砸在暴君的“脸”上，四散的电流在它体表飞窜，却丝毫无法阻碍它前进。

雷霆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从通讯器里传来。她正喘着粗气，看起来刚刚那一击对她消耗不小；因为用颈环合成语音，所以她的喘息和语调平稳的话语同时存在，听起来有点奇怪：“知道是知道，炽天使岗前培训的时候现学的。不过你作为教会前高层，知道的应该比我详细吧？”

“十年前我就躲到第六区去了，那些事情都没参与。”

安渡因说着，飞身一跃，跳到附近一栋楼的楼顶。他刚站过的那栋楼，被暴君庞大的身躯蹭到，破碎的砖石豆腐渣一样簌簌地掉落下来。

现在它的身躯，已经要比街道还要宽了。不过从它表现出的恐怖的力量与硬度来看，它也不用担心被建筑物卡住。

雷霆慢慢调整好呼吸，说道：“当年，暴君第一次出现在第三区的悬空城诺伊拉，教会与军方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来消灭来讨伐它，可是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最终也没能消灭那只幻魔。暴君本身攻击欲望很低，甚至说只要不攻击它，它都不会袭击人类，但其庞大的身躯光是在城中游荡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

“后来，指挥使们分析作战录像得出结论，战士们的战意，可能就是暴君的力量来源之一，和它正面作战的战士越多越优秀，它就越强大。”

“于是教会改变了战略。当时诺伊拉已经被划为废区，平民全部撤离完毕，教会就用自律机械和魔像围攻限制住暴君的行动，然后派舰队进行地毯式轰炸。据说当时把暴君所在区域的地层削去了十几米，失去了力量来源的暴君顶不住这般狂轰滥炸就倒下了。”

安雯这时候插嘴道：“不过，那次轰炸不幸摧毁了悬空城深处的能源线路，导致整座城市失去动力坠毁。当然，对外宣称是幻魔破坏了城市动力系统。这些是王维娜老师喝醉以后跟我说的小道消息。”

“咳，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不过你最好不要到处散播，对教会名声不好。”雷霆尴尬地补充道。

安渡因看着脚下不远处仍在缓慢行进的暴君，又抬头望向远方。

暴君前进的方向，毫无疑问是城市中心的帝王广场。此刻，整座恩佩尔城都处在无秩序的暴乱状态，开阔的帝王广场毫无疑问是游行示威的最佳去处。

近几天来，那里每天都有三种以上势力团体举行集会，相互之间爆发冲突那都是家常便饭。

最初，恩佩尔城的冲突主要围绕被血月教挑起的阶层矛盾；后来，暂住民中又分裂出“服务业工会”、“安保人互助协会”、“司机车友会”等五花八门的奇葩团体，上层贵族间也以商业、物流、工业、世袭贵族等标签进行分割，同一阶层的小团体相互间也打得头破血流，人对人的恶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再这么发展下去，恐怕连上蹲厕的和坐马桶的之间都要打一架。毫无意义的争吵与仇视给暴君提供了巨量的养料，一旦它抵达仇恨的聚集地－－帝王广场，鬼知道它还会进化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对其他悬空城产生威胁。

没有一个月的时间用来疏散民众，也没有弹药充足的舰队提供火力支援，现在的情况比十年前还要糟糕。

再者，就算靠着重火力远程把暴君堆死，万一再造成坠城事件怎么办？悬空城是古代文明的产物，到现在人们也没完全搞懂其运作原理，城市坠一座少一座，塔都可受不了这样的消耗。

只能向伪神再要一个奇迹了。

安渡因呼叫同伴：“趁它变得更强之前，我试着用长子的权能吸收它。你们能不能帮我限制一下它的行动？大概半分钟就够了。”

“我再试试！”

安雯说着，从楼顶一跃而下，双脚踏过的地方随着砰的一声留下了深深的大坑。她手中骨刃暴涨至十数米长，狠狠对着暴君砍了下去！

长长的一连串火花从暴君体表迸出，被砍到的地方，迅速泛起无数张痛苦的脸，密恐看到恨不能当场去世！

意料之中的，暴君毫发无损。安雯落地后，转身又是一刀当头劈下，骨刃再次生长，变得几乎和暴君等高，相比之下手持骨刃的安雯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当！！

剧烈的声响，让安渡因一时耳鸣。骨刃砍在暴君身上，如同斩中钢铁，竟不得寸进！

从骨刃的侧方，生长出无数肌肉束，刺入地面与墙体。安雯企图以这种方式强行阻止暴君前进，可它却像一台巨型压路机，不可阻挡地缓慢向前，并碾平身后的一切。

无数张面孔在暴君的体表明了又灭，那是具象化的负面情绪，也是暴君无敌力量的根源所在。安雯的斩击让暴君消耗很大，可是与此刻源源不断汇入其身体的黑雾相比，这点消耗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最终，在恐怖的力量下，骨刃被一点点推开，用于固定的肌肉束，或崩断，或让所连接的墙体、地面分崩离析。

安雯只得远远避开，并在通讯器里吐槽道：“啧，我终端的显示屏要是有这么结实就好了。”

话音未落，雷霆的尝试便接踵而至。她在触碰过道路两侧建筑内的钢构后将其磁化，然后连同整面墙体，生生给扯了下来，并以两面包夹之势狠狠拍在暴君身上！

暴君显然没有作为三明治馅料的自觉，轻描淡写地从两面墙中间挤了出来，墙体在它身后对撞到一起，拍得粉碎。

“可恶，到底什么级别的蛮力才能让它停下来啊！”安渡因咬牙切齿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为什么非要与暴君正面角力呢？仔细观察会发现，暴君的移动是靠两只手臂在地上爬，还是符合物理规律的，如果能想办法让它失去着力点，比如悬空，或者用巨型水球将它包裹起来……

正当安渡因想到去哪找如此强大的水系施法者时，地面的震颤打断了他的思考。

因为没有双腿，方才暴君一路爬过来，都是很安静的，而此刻的震颤，来自于另一个庞然大物－－

只见一只五十米高的人形怪物，如僵尸般，蹒跚着，跌跌撞撞地从暴君身后追来。它迈出的每一步，都让地面上的碎石翩翩起舞，巨大的声势，让暴君也不得不暂停下来，回头看向这个与自己同等重量级的对手。

后来那只怪物的外形，安渡因并不陌生，一个月前他还亲眼见过，只是那时的怪物只有普通人类大小－－

是西莉卡的彷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