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之中,周本昌一脸悲愤,怒目而立。
这架势,明显是燕晴和魏庆书“欺人太甚”。
燕晴没有被周本昌的豪横之言给吓到,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家主,大义为先呐。昭和百姓种粮不易,若因缺水而白忙一年,甚而一生,周家主如何忍心?本郡主近日来对农民之苦,颇有感触,作了一首小诗,念于周家主听听。”燕晴清了清嗓子,摆足了架势,吟道:“春种一粒粟……”
魏庆书先是呆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暗叫不好,忙要出口阻拦,却一眼瞥见了周本昌嘴角的嘲讽笑意,知道再拦也没什么意义了,干脆便任由燕晴把那《悯农之一》念完了。看燕晴那一副认真的模样,魏庆书有些哭笑不得。
周本昌哼笑一声,道:“这首诗,是殿下所作?”
“是啊,如何?”
“好诗,好诗呐。”周本昌笑着说道:“殿下这么喜欢作诗,想来定会对诗会感兴趣。明日里在烟来楼中,有个诗会,昭和县中的才子佳人,都会去。殿下不妨也去捧捧场,若是能作上一两首佳作,必是一桩美谈。”说罢,又笑的意味深长的对魏庆书说道:“魏大人也可同往。”
诗会的事情,魏庆书是听说了的。他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故而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得周本昌这话,干笑一声,正想婉拒,却又忽然心念一转,道:“也好。”
魏庆书琢磨着,若是能从诗会上募集一些银钱的话,兴修水利的事情,也会简单一些。只是,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做诗,到时候若是被人刁难,可如何是好?
燕晴笑问周本昌:“届时,周家主也会去吗?”
“那是自然。”周本昌笑着回了一句,之后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了下来。
刚才还怒发冲冠,视死如归呢!怎么气氛突然就变了?竟是谈笑风生起来了!
真是……
都是被燕晴这个蠢货厚着脸皮抄诗的恶劣行径给闹得了!
堂堂郡主,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前人所做的诗当做是自己的——还要脸吗?
“呵呵呵……”燕晴笑颜如花,“周家主,你看。写写诗,听听曲儿,安心做个富家翁多好。”
周本昌收起了僵硬的笑容,沉声问:“殿下是在威胁草民吗?”
“周家主怎么说都行。我这也是为了昭和百姓的福祉,问心无愧。”燕晴大义凛然的说完,又唏嘘道:“俗语说‘穷生奸计’,昭和那么多穷苦百姓吃不上饭,若是哪天知道了是因为周家主阻挠,使得治理干旱之事不能成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唉,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又抬头看看天,“天干物燥的,人心也浮躁起来了。”
周本昌怒火中烧,拳头紧攥着,却是不敢真的发作。
他其实很清楚,燕晴说的所谓“治理干旱”,不过就是个借口。
挟“大义”以行卑鄙之事!
这种人,最是可恨!
另外,平头百姓不可怕,可怕的是刁民!
自古以来,民最易欺,也最难欺!
这燕晴若真是借口治旱被阻,而引得刁民憎恨周家,怕是……
燕晴又笑吟吟的说道:“我知道,周家主恨我,大概是因为周员外之死吧?唉,周家主便没有怀疑过,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赃陷害我吗?莫要被人当了刀使啊!”
周本昌怔了一下,看着燕晴,心说这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吗?沉吟片刻,周本昌道:“殿下无非就是想要粮食吧?”
“是。”燕晴承认的很痛快。
“粮食本就不够吃,你还拿去酿酒,怕是昭和百姓,也不会答应吧?”周本昌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燕晴笑着摇头:“周家主想错了。嗯……这么说吧。我抢了百姓一斤粮,百姓会跟我急眼。我抢了大户万斤粮,百姓只会拍手叫好。毕竟,大户的粮,不论是烂了还是被抢了,总归都不会是他们的。周家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告诉我一声。想不通的话……我派人来打井。”说罢,燕晴转身就走。
魏庆书看一眼周本昌,想了想,说道:“周家主,你没听说过南平郡主的恶名吗?为了些许粮食,自家祖宅和祖坟被人打了井,总是不值得。”
周本昌怒声道:“她敢!”
魏庆书道:“不好说。”言毕,也转身走了。
出得周府,追上燕晴,魏庆书道:“殿下,强行打井,怕是要出事儿。毕竟,祖宅和祖坟,对任何人,都是大事儿,容不得他人乱动。真闹大了也不好。”
燕晴笑了笑,没有理会魏庆书,反而对绣娘说道:“回去安排一下,带上几个护卫,再找专业的匠人,在周家宅子周围——打上几十眼井。”说完了,才对魏庆书说道:“在周家宅子外打井,总不能也犯法吧?”
“倒是不犯法,就是有点儿缺德。”魏庆书直言不讳道。
燕晴哈哈一笑,又问魏庆书:“真要去诗会啊?”
“殿下去吗?”
“我啊,再说吧。”燕晴道:“看心情。”
魏庆书苦笑,想了想,叹气摇头:“诗词一道,实非我强项,真若是去了,大概会被人以言语相逼作诗呢。到时候,若是做不出来,徒增笑柄。”
“那你还去?”
“想着这些文人士子,或许能出一些银钱,为昭和县修条水渠。”魏庆书又补充道:“我是圣上的人,指望秦王拨款,定是没戏的。”
燕晴想了想,笑道:“怕被人逼迫的话……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殿下请讲。”
“哈,我送你一首绝好的词,你到时候拿出来,便当是自己做的。”燕晴道。
魏庆书愣了一下,大摇其头,“断然不可!下官不善诗词,可风骨不能丢了。”
“风骨?你这样想:倘若你能靠诗词震慑全场的话,募集银钱的事情,会不会更简单一些?”燕晴笑问。
魏庆书哑然。
这事儿……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只是……
欺世盗名,成何体统!
“既然不在乎身后之名,那又何必在乎眼前的名声呢?”燕晴问。
魏庆书呆了呆,沉吟良久,竟是点头。他本也不是迂腐之人,更是满心思的要造福百姓,自然很容易便被燕晴说的动了心。“为了百姓福祉,纵然欺世盗名……似乎也未尝不可。只是……”魏庆书眼神古怪的看向燕晴,想起她那《悯农》二首,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殿下有什么绝好的、能震慑全场的诗词呢?”
“这个嘛……”
要说诗词之事,燕晴早十多年前就想好了。
不过,魏庆书的事情,不过小事而已,没必要搬出《明月几时有》那种穿越者必备的S级必杀技。
“我有一首《临江仙》,送你了。”
“哦?”
“听着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刚念了两句,燕晴就愣住了。
好像不对啊。
魏庆书的神色也是纠结,皱了皱眉,问道:“殿下,这是《临江仙》?”
“啊……哈哈!我记错了。反正就是什么仙来着。”
“《鹊桥仙》?”
“对对对,《鹊桥仙》。”燕晴丝毫也不尴尬,“哎呀,所做的诗词实在是太多了,弄混淆了,也很正常。咳咳。听着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魏庆书起初倒也没报什么希望,不过听着听着,便不由的认真起来。
直到燕晴念完了最后两句,魏庆书深吸一口气,重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词,真是好词。”又想了想,确定这首《鹊桥仙》并非前人所做,这才又赞道:“确实绝好。”他不善作诗词,亦不善鉴赏诗词,但却并非不识货。这首《鹊桥仙》,虽写的是儿女情长,却又洒脱豁达。情意绵绵,又不拘旖旎。当真是一首绝佳词作。
只是,这般词作,会是燕晴写的?
魏庆书对此深表怀疑。
“哈哈,那是当然的了。”燕晴道:“送你了,你拿去诗会上显摆吧。”说罢这话,燕晴忽然又愣怔了一下。
这首词,自己之前是不是用过?
仔细想想,确定没有,这才安心。
魏庆书想了想,也没兴趣纠结燕晴这首《鹊桥仙》到底是哪来的,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既然有这首《鹊桥仙》,殿下为何不自己来震慑全场?”
“我啊……算了吧。”燕晴大笑道:“旁人岂会相信是我的大作呢?”
“是啊,我都不信。”魏庆书道。
唉,算了。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拿出这首《鹊桥仙》了。
谁知道燕晴是从哪弄来的这首词呢。
万一银钱没能募集到,再惹出祸端,可就不美了。
……
石府。
县尉石易正在与县丞赵迁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男人之间,难免提一提风花雪月。
说着说着,石易的神色有些消沉,竟是弃了手中棋子,叹道:“不下了。”
“怎么?”赵迁问。
石易皱着眉,气道:“没什么。”
赵迁察言观色,想了想,问:“又想起翠娘了?”
石易恨声道:“别提那个贱人!我对她多好啊!她竟然背着我偷汉子!真是可恨!如今更是嫁给了一个毛贼!当真气煞我也!”
赵迁有些意外,“什么毛贼?”
石易道:“本是咱昭和县里的一个泼皮,手脚不干净,常常偷鸡摸狗。后来据说是跑到京城了。前段时间忽然回来了,如今竟是成了魏庆书府中的杂役。”
“翠娘嫁了这人?”
“是。”石易啐了一口,道:“区区一个毛贼,大字不识几个,竟还学文人作诗词了!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呼!不行了!一想起这事儿,我就要气的截胸呐!”
赵迁沉默着,手中把玩着两颗棋子,片刻,道:“那魏庆书,可是今科探花。诗词的话,于他而言,当是信手拈来。”
石易愣了一下,“赵兄此言何意?”
赵迁道:“只是推测,却是没什么实证。我在想啊,会不会是那魏庆书与翠娘苟合,却又碍着郡马的身份,不敢堂而皇之的纳入府中,故而将翠娘‘许’给了那毛贼?而且……仔细想想,翠娘岂会看上一个毛贼?若是与魏庆书无关,又是何人把她从春满园买走的?”
……
县衙后宅。
魏庆书与燕晴分别,独自进了书房。
还未及坐下,书房的房门又被人推开。
南柯一剑走了进来。
魏庆书看向南柯,没有吱声。
南柯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放在了桌上。
魏庆书拿起那字条看了一眼,低声问:“有几分把握?”
南柯道:“七分。”
“足矣。”魏庆书将那字条撕碎了,“状元和榜眼那边如何了?”
“榜眼已经过了临关,正朝着昭和这边赶来。状元公和兰阳郡主,还在静待时机。”
“那就好。”魏庆书松了一口气,道:“有高兄坐镇成宁,统筹安排一切,胜算便会大上许多。”顿了顿,又道:“我们虽然早早至此,可却一直没什么进展。唉,魏某之能,还是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