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县虽然不是大县,可也下辖九乡一城。
靠一眼井——哪怕是几十眼井来解决干旱的问题?
这绝对是无稽之谈。
魏庆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更基本确定燕晴就是想公报私仇的对付周家。虽说燕晴死不承认,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的险恶居心。如今被燕晴生拉硬拽的前往周家,魏庆书心中十分纠结。
他不想跟着燕晴胡闹,更不希望在秋收临近之时与昭和大户发生不愉快。毕竟,越是接近秋收,穷人的日子反而越是难过——这叫青黄不接。前日里魏庆书还想过厚着脸皮去找昭和城中的大户,让他们给穷人施舍一些粮食。若是因为燕晴,把这些大户彻底得罪了,施舍粮食的事情,想都不用想了。
可换个角度想一想,魏庆书也是心中有气。
他知道,燕晴的酒庄,真若是做起来,绝对能养活不少穷苦人。那种烈酒,他尝过,味道极好。若是能销往各地,说不准便可带动整个昭和的发展。此乃民生大计,若因为买不到粮食而无法达成,那些昭和大户,则罪不容恕。此外,周家带头拒绝卖粮的原因,无非就是怀疑燕晴杀了周员外。可事实上,此事与燕晴无关!乃是昭和三友陷害所致!说到底,事情皆因昭和三友而起,这三人是昭和大患,必须尽快想办法除掉!
另外,魏庆书还听府中杂役偶然提及过,说是燕晴不准那所谓的“五良液”对外出售。
魏庆书看着走在前面,一手拽着自己衣袖的燕晴的背影,说道:“殿下,下官虽不善饮酒,却也知道那五良液是好酒,若是对外出售,当可盈利颇丰。”
燕晴一愣,转身看看魏庆书,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往后倒着走,笑问:“怎么?魏大人可是今科探花,难不成也对商贾贱事感兴趣了?”
“富民之行,无分贵贱。”魏庆书道:“强国之举,无有高下。若能富民强国,莫要说商贾之事,纵使跪地乞讨,又能如何?”
“啧啧,为了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魏庆书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史不留名,死不留坟,才是正途。”
“哦?”
“世事无常,难保今朝青史赞誉之人,将来不会被万人唾骂。更难保今日世人祭奠之墓,他日不会被人挖而掘之,甚而挫骨扬灰。”魏庆书道:“魏某一生,但求无愧于心,不管身后之名。”
燕晴看着魏庆书,脸上绽放出一抹迷人的笑容。“不管身后之名?唉,你差我太远了。我连现在的名,都不在乎呢。”说话间,一直倒着往后走着。却是不防脚后跟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
眼睁睁的看着视线的平视所向变成了天空,燕晴心中大急——被魏庆书一把抱住,然后四目相对的桥段儿,着实会让燕晴吐血的。如果再“很巧合”的亲上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只手臂及时伸了过来,搭在了燕晴的腰上。
紧接着,绣娘的脸庞出现在燕晴的视野中。
燕晴躺在绣娘的臂弯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有绣娘在。
她是武林高手,反应自是比魏庆书快多了。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
站直了身子,燕晴往下拽了拽衣服,干笑一声,对绣娘道:“差点儿出糗。”又对魏庆书道:“快走吧。”她走的很快,把魏庆书给甩到了后面。
绣娘追上来,靠近燕晴,低声问:“这便是你以前说过的什么四大狗血桥段之一吗?”
“啊?我有说过吗?”
“你说过那么多怪话,自己都忘了吧?”顿了顿,绣娘又问:“你刚才是故意绊倒的吧?”
“怎么可能!”燕晴有些哭笑不得,“不要污蔑我!”
绣娘想起了燕晴的习惯,学着她的样子,干巴巴的说道:“呵呵。”
燕晴苦着脸挠了挠头,回头看向魏庆书。
魏庆书落后了十来步远,也正朝着燕晴看来。
燕晴赶紧把头转回去,低声说道:“别说我不喜欢男子,即便是哪天脑子抽了,对男子感兴趣了,也断然不会喜欢这货的。实在是太丑了,看着硌应。行啦行啦,不说这个了。赶紧把那些不卖粮给我的大户收拾了才是正事儿。”说到此事,燕晴就忍不住乐了。“你说要是在周家挖十几眼井,周员外会不会气的活过来啊?”
“我觉得你想的太简单了。”绣娘道:“周家家大业大的,不会让你在他家正房里挖井的。这跟骑到人头上拉尿没什么区别!”
“那是肯定的。”燕晴道。
听到燕晴这么说,绣娘有些意外,等着她后面的话,她却不吱声了。
绣娘也懒得问,更懒得动脑子去猜。毕竟像燕晴这般阴损之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真的很难猜。
魏庆书离得不远,绣娘和燕晴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也不低,自是被他听得真切。紧走两步,追上来,魏庆书道:“下官觉得绣娘所言有理。不知殿下有何计较?”
“哈哈,不急,留个悬念。”燕晴道。
看她自信满满又一脸坏笑的模样,魏庆书怔了一下,竟是莫名觉得好笑。他平素最不喜欢阴谋诡计,更十分反感那些善用阴谋之人。可面对燕晴,他却反感不起来。
三人不再多言,一路到了周家大门外。
魏庆书看了看燕晴,见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便只好上前叫门。
周家门房看到门外三人,怔了一下,眼神里多了一分不善。“原来是魏大人和郡主殿下。”
魏庆书道:“劳烦通报,魏某前来叨扰。”
“等着吧。”周家门房竟是砰的一声,又把房门给关上了。
魏庆书皱了一下眉头。
他虽然不喜欢端着官架子,也从不耍官威,可被一个门房如此怠慢,心里也是有气。回头看向燕晴,却见一向性如烈火的燕晴,竟是丝毫不见生气的神色。
燕晴不仅不生气,反而安慰起了魏庆书,开口说道:“别生气,周家挺可怜的。”说话的时候,燕晴露出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
魏庆书看在眼里,竟是有些脊背发凉。不知为何,他感觉燕晴的笑容里充斥了恶毒的意味。
思来想去,魏庆书觉得骨气固然重要,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燕晴比较好。
唉。
做赘婿难。
做皇家的赘婿,更难。
想来,永嘉和兰阳虽然名声比燕晴好上许多,可毕竟也是郡主,状元和榜眼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好过了吧。之前得到消息,说是二人已经准备度临关了。以榜眼高见的谋略和稳重性子,估计不会有什么意外。
算算日子和路程,秋收之前,二人应该能到昭和。比预计的时间,还是晚了一些,但若能安全抵达,就很好了。
虽说魏庆书与二人关系一般,可同时受了皇命,又相距不远,将来有个照应,总比孤军奋战要好太多了。再加上高见善于谋略运筹,完成皇命,或许不难。
脑海中又浮现出大梁堪舆图来。
魏庆书觉得,三城之中,大概唯有兰阳郡主和状元所在的清眸县,最是好过一些。毕竟清眸乃是秦州、泰州和西戎的交界处,有泰州那边照拂,自是更好的。
又想到与燕晴之间的事情,魏庆书的脑海中不免再次浮现起洞房之夜的那抹殷红来。真是饮酒误事啊!当时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人生四大喜之洞房花烛夜,竟是就那么“不知不觉”的度过了。
更可恼的是,醉酒的自己,竟是不知怜香惜玉,把燕晴给伤了,以至于她至今仍是对夫妻之事十分抵触……
原来自己的酒品这么差的吗?
——这不是魏庆书第一次反思己过了,特别是每个孤枕难眠的深夜,总会如此这般的唏嘘一番。
魏庆书胡思乱想了许久,竟是仍旧没有等来周家的大门再度打开。
看样子,周家是要把自己给晾在这里啊。
真是山高皇帝远。
区区一个有点儿小钱的大户,都敢如此嚣张,不把朝廷命官和郡主放在眼里了!
燕晴忽然背着手动了身子,但见她从周家大门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哎呀,绣娘。你说如周家这般大户,怎么院墙上光秃秃的?也没个画作什么的,实在是有些掉身份呐。”
绣娘嘴角一抽,问道:“殿下意欲何为?”
“走,去买些笔墨来。”燕晴说罢,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周家是有名的良善人家,本郡主决定亲自动手,为周家的院墙作画,也算是奖励他们了。你说画什么好呢?王八怎么样?王八乃是长寿的象征……”
周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黑着脸从里面急匆匆的走出来,看也不看魏庆书,只是冲着燕晴的背影喊道:“殿下且慢!”
燕晴哼笑一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男子。
那男子面如沉水,冲着燕晴拱手见礼:“草民周本昌,见过殿下。只因家父亡故,府中杂事颇多,怠慢殿下了。”说罢,又随意的对着魏庆书见了礼。
“好说好说。”燕晴笑着走了回来,错过周本昌,径直进了周府。“本郡主最近也是太忙,竟是没顾上来吊唁令尊。不知道令尊葬在何处?本郡主乃是鬼谷子的弟子,精通阴阳风水之学,或许可以帮忙看看墓地风水。若是风水不好,趁着令尊还没有腐烂,赶紧迁坟,为时未晚。”
周本昌闻言,差点儿没气死。
这他娘的说的叫什么话!
虽说乍一听好像是满满的善意,可细琢磨,简直就不是人话!
可关键的问题是燕晴这话乍一听像是好话,而且全无半个脏字,让人不好发怒。更何况,她是郡主,即便是言语上有些不妥,自己还能怎么着?听闻这个南平郡主,在京城之中恶名昭著,而且素来口无遮拦。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强压怒火,周本昌跟上来,落后了燕晴半个身位,问道:“殿下来到草民家中,不知所为何事?”
“也没多大事儿,别怕,本郡主不是来要账的。令尊既然已经身故,欠我的银子,就一笔勾销了吧。”燕晴很是大度的说道。
周本昌暗骂:合着我还要谢你不成?
“唉,实不相瞒,本郡主今日与魏大人一起来此,是有事要求周家呢。”
“呵,殿下说笑了。草民无德无能,帮不了殿下和魏大人什么忙。”周本昌冷声说道:“家父身故,草民心下哀痛,也做不成什么事情。”
“此事关乎昭和百姓的福祉,周家是良善人家,决然不会不帮的。”燕晴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嘛,本郡主精通风水。今日里本郡主夜观天象……其实本郡主还精通天象学——反正呢,本郡主发现,周家宅子之下,有一条地下河流。唉,昭和实在是太旱了,若是能挖上一眼井,打通了地下河,再用水车将地下水抽出来,用于灌溉农田,岂不妙哉?”
周本昌闻言,冷然一笑,道:“郡主说笑了,昭和这么大,一眼井,能灌溉多少农田?另外,草民自幼在此长大,家中那口井,常常干涸。故而绝不会有什么地下河流。殿下的风水之学……怕是学的不够精啊。”
“你也精通风水之学?”
“呵!旁门左道,草民不屑一顾。”
“不精通的话,就不要下断语。万一真挖出了地下河呢?”
“这……不会有万一的!”
“万一有万一呢?”燕晴笑问:“打个赌?”
周本昌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问“赌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警惕的看着燕晴,周本昌沉声说道:“家父曾立下家规,周家弟子,不可赌博。”
“不赌也行,让我们挖一挖。”燕晴道。
周本昌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挖哪里?”
“贵府正房位置。”燕晴道。
“你……”周本昌的喉结颤动着,一句“欺人太甚”终是没有说出来。
“利国利民的大事。还请阁下舍弃小我,成就大我。”燕晴说罢,又看向魏庆书,问道:“对了,魏大人,你不是打算兴修水利吗?定是要挖渠的吧?在哪里挖渠,规划好了吗?定要规划好,可别挖到了谁家的祖坟才好。”又看向周本昌,好心的说道:“令尊葬在何处了?应当不会耽误挖渠吧?”
魏庆书心里暗骂一句:“真是个毒妇!竟然要挖人坟墓。”口中却道:“昭和干旱,挖渠乃民生大事,所有规划,自然要十分慎重,却也不好为了某个人家里的坟墓而改了线路。”
周本昌闻言,闭上眼,胸口起伏。沉默了许久,周本昌森然一笑,冷冷的看过来,口中说道:“殿下,魏大人,这般做事,真的好吗?这昭和可不比京城那般太平!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不好说。顺带说一句:周某素来不喜插手官场之事,你们与昭和三友谁输谁赢,我亦不在乎。想来在这昭和城中任谁做了主,也不能不让平头百姓过日子吧?不过!不论是谁!要动周家的祖宅和坟地,那是万万不能的!”说到此,竟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除非从周家百余口人的尸首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