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阴凉处。
燕晴翘着二郎腿,仰坐在一张藤椅上。手中的折扇,好似令箭一般,指点着几个府中杂役干活。“把这些破烂儿都扔远点儿……你们几个,先把粮食抬进去,堆好了!旺财!!!你眼睛瘸了吗?!没看到招牌都歪了?!”
原本破旧的小院,如今依然破旧。
不同的是,小院里的各种杂物,都被一帮杂役扔了出来。院门上,还横挂了一个招牌,上书:南平酒庄。
两侧还有副对联,上联:此地主人绝非善类。下联:闲人与狗谢绝入内。
这副对联是燕晴自己写的。
胸无点墨的她,写出来的对联,自然也难登大雅之堂。
绣娘皱着眉头瞅着那对联,越看越觉得别扭。她跟燕晴一样,属于文墨不通。不过,她还是觉得这副对联有问题。“我说,殿下,你这对联写的……”
“漂亮吧?”
“字数倒是工整,就是吧……‘此地主人’对‘闲人与狗’,真的合适吗?”说罢,绣娘又自问自答,道:“或许也合适。仔细想想,此地主人,确实挺闲的,性子么,与恶狗也没什么区别。”
燕晴愣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文盲。对联的上下联,应该是相反的。‘闲人与狗’,自然对仗的是忙人与圣贤!”
“嘁。”绣娘十分不屑,却懒得再说什么。
她觉得与一个厚颜无耻的自称“圣贤”的人说话,纯粹是浪费口水。
可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绣娘道:“就是为了一己口腹之欲,便这么大肆折腾,真的有必要?”
“我有钱,我乐意。花钱还犯法啊?”
绣娘立时哑然。
身为习武之人,又要时刻保护燕晴的安危,绣娘的六识很强。魏庆书与县尉石易一行人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绣娘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又看到魏庆书身后跟着的几个衙役和一对花甲夫妇,绣娘眉头一皱,觉察到情况不对,立时提醒燕晴道:“魏庆书和石易来了。”
燕晴斜了一眼,却是装作没看到一般,继续晃着二郎腿。
魏庆书等人上前见礼,燕晴依旧这么坐没坐相,懒懒的转头看过去。“呦,这阵仗不小呐。”
看燕晴嚣张的态度,魏庆书眉头皱了一下,倒也没有恼——毕竟,燕晴一直都是这么嚣张的。看一眼被杂役从院子里扔出来的杂物,也看到了“南平酒庄”四个字。魏庆书念道:“南平酒庄……既然是用了个‘庄’字,一个院子,怕是不够吧?”
“那是。”燕晴笑道:“我打算等过些日子,把周围的院子都买下来。多酿一些酒,给我远在京城的爹娘送去一些。”
魏庆书又问:“这院子,是殿下买的吗?”他把“买”字咬的很重。
燕晴神色一怔,又笑着做沉思状,道:“嗯……给了两个大银锭子,算是买的吧?”
魏庆书闻言,还未来得及说话,石易便上前一步,道:“殿下,您说是买的?可这院子的原主人,却说您没有给一文钱呐。”
“哦?是吗?”燕晴看向躲在石易身后的两个老人。
那两个老人吓得体似筛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燕晴笑了笑,问石易:“石大人的意思,是我撒谎吗?”
“不敢。”石易道:“应该是这刁民夫妇诬陷殿下!下官本想打他们的板子,让他们说实话。只是,屈打成招,终是不妥,甚而有损殿下声誉。下官以为,买卖房屋,当有契约。殿下不如拿出购房的契约,这样的话,证据确凿,也好还殿下一个清白。”
燕晴依旧笑着,看向魏庆书。“你也怀疑我撒谎吗?”
魏庆书张了张嘴,注意到燕晴满含笑意的双眸,怔了一下,又迟疑道:“便拿出契约……”
“我哪有什么契约啊。”燕晴忽然哈哈大笑,乜了魏庆书一眼,又看向县尉石易。“其实呢,这院子,就是我抢来的。怎么?石大人是要把我抓进大牢吗?”
魏庆书呆住了。
石易也愣了一下,不明白燕晴为何这般说,口中却道:“下官不敢。”
燕晴哼笑一声,盯着魏庆书,道:“那你敢不敢?”
“我……”魏庆书张口结舌,深吸一口气,道:“根据大梁律,郡主犯法,当交付大理寺,由大理寺审查、定罪。下官……无权抓捕殿下。”
“那还不滚?”燕晴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
魏庆书的脸色变了几变,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咬咬牙,抬手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石易等人,也随着魏庆书离开。
燕晴看着众人背影,柳眉微蹙,片刻,露出一抹嫌弃的冷笑。
“为何?”绣娘问。
燕晴没有回答绣娘的问题,反而问道:“如果你的夫君,宁愿相信外人,也不信你,你会不会很生气?”
绣娘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我若是嫁人,必是情投意合。倘若自己的枕边人都对自己缺乏信任,那确实……可问题是,你与魏庆书,并没有什么夫妻情义啊。而且你的名声一向很臭,他怀疑你,也很合情合理。”
燕晴转脸看向绣娘,眨巴着大眼睛,“也是哦。哈!我把这个给忘了。”
绣娘讪笑,又补了一刀:“更何况,你还亲口认了抢宅子的事儿。”
“啊……”燕晴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岔了,自以为是的神态,或许还很可笑。只是,认错可不是燕晴的习惯,想了想,说道:“我就是单纯的考验一下魏庆书。嗯,是这样的。我和他,即便没有夫妻感情,那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彼此不信任……嗯……啊……这个……咳,这事儿跟你说不明白。”
绣娘不屑的哼了一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燕晴终于又想到了说辞,道:“我就是打算用这种方式,不断的让魏庆书怀疑我,然后再……”
“行啦,别找补了。”绣娘嫌弃道:“日头高了,快没有阴凉了。没事儿就回府吧。”
“嗐,找补什么找补。我……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说。以你的智商而言,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燕晴道:“我这是大智若愚。一个真正的智者,就是要……哎!你走慢点儿!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
是夜。
县尉石易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他刚跟县丞赵迁和守备万盛喝过了酒,心情出奇的好。
想想魏庆书坐在县衙里,一下午都黑着脸,石易的心情便愈发的好了。
虽说诬陷了燕晴一次,也没有什么实际收益,可想想能让燕晴吃瘪,便觉得痛快。
“大人,您回来了。”
“回来了。嗝儿……今日里喝的痛快。”石易哈哈一笑,打算去最喜爱的妾室那里寻个乐子。“翠娘可在家中。”
“在呢。”
石易满脸春风的去了妾室翠娘处,又兴致冲冲的跟翠娘说起了今日里诬陷燕晴的事情,之后见翠娘笑颜如花,立时动了性,便粗暴的将翠娘摁倒在床上。一番敦伦后,痛快的仰躺在床上休息。搂着美妾,畅想一下将来高升县令的美好生活,石易感觉人生近乎完美。
翠娘娇滴滴的抱怨道:“大人今日好生厉害,害得妾身出了一身汗,得去洗个澡。”
“平日里便不厉害吗?”石易不悦的问。
“今日更厉害。”翠娘娇笑着下了床,去了隔间里。
休息一阵,石易听着隔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忽然又起了兴致,琢磨着要不要跟翠娘一起洗个澡。随即起身,刚穿上鞋子,却是一眼瞥见了枕头下放着的一样东西。
似是一封书信的一角。
因为适才的激烈运动,枕头动了位置,这才露出一角。
石易心下好奇,将那书信拿起来,信封上并无一字,内里却有厚厚的一叠。石易略作迟疑,直接取出内里纸张,展开看来。
“翠娘吾爱,见信如晤……”
石易心里咯噔了一下。
“前次相约,至今已有数日,小生甚是想念翠娘玉体……”
石易感觉气血上涌。
“你说那石易短小,实在无用……可怜翠娘妙龄如花,却守活寡……”
石易的手颤抖着,努力压着心中的火气,终于将长长的信看完了。
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落款是五个字:巨无霸哥哥。
片刻之后,石府后宅里传出女子的惨叫和哀嚎之声,响彻夜空。
……
县衙后宅。
燕晴丢给那毛贼一锭银子,捏着下巴问绣娘:“你说,明日里我要不要去大街上买两车破鞋或者绿帽子,给石大人送去?”
绣娘苦笑,还未作答,那毛贼笑嘻嘻的说道:“殿下,小的以为,您还是不要去的好。”
燕晴乜了那毛贼一眼,问:“哦?为何?”
“今夜里刚出了事儿,您明天便去,怕是会让人怀疑呐。”毛贼说道:“小的离开时,听到县尉大人怒气冲冲的说要把那翠娘送去春满园呢。您不如……不如把那翠娘从春满园买过来,然后……送给家中的杂役做婆娘。嘿嘿嘿,殿下是女子,大概是不知。男子么,即便是自己不要的女子,倘若是成了别人家的,那也是会很不痛快的。”
燕晴嘿嘿的笑,拍手笑道:“好主意!便不如把翠娘送给你做婆娘吧。”
“啊?小的……小的无福消受呐。小的也不是殿下家中的杂役。”毛贼暗暗叫苦。他实在是不想被县尉石易给恨上了。连连拒绝道:“小的家中已经有妻室……”
“来福啊。”燕晴好似根本就没听到那毛贼之言,把来福喊过来,道:“带他下去,换上府中杂役的衣服。盯紧了,他要是再敢干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打断你的狗腿。”
来福叫屈道:“殿下,他偷东西,应该打断他的狗腿吧?”
“死人的腿,断与不断的,有什么区别?”燕晴没好气的说道。
“啊,也是。”来福笑呵呵的一把拉起目瞪口呆的毛贼,“走吧。再杵在这,小心现在就活不成了。嘿嘿,恭喜了兄弟,听说那翠娘长得可好了。哎呀,咱家殿下就是偏心。你这儿刚来,就得了这么大一便宜……”说着,来福几乎是生拖硬拽的把那毛贼给拉了出去。
燕晴看了看天色,问绣娘:“什么时辰了?春满园还不能关门吧?”
绣娘皱眉道:“你要对付石易,我没意见,可那翠娘,不过是个弱女子,何必这般残忍?”听闻翠娘沦落风尘,绣娘觉得燕晴过分了。
“残忍吗?”
“那翠娘虽是石易妾室,却并未做过什么恶事。”
“享恶人之利,便是她做的恶事。”燕晴道:“再说了,我给她找个人家,不用在春满园遭罪,便是帮了她嘛。而且,我觉得那毛贼说的很有道理。旺财!这事儿交给你了。你带几个人去春满园,然后,今晚就让翠娘跟那毛贼洞房。”
旺财是个沉默寡言的杂役,从来不会如来福一般对燕晴的命令提出质疑,所以便老实的应承下来,带着几个护卫,去了春满园。
时候不早,燕晴按照习惯打坐运气,练了一会儿《天姚诀》,便倒头就睡。
数日后,按照燕晴的指点,南平酒庄终于酿出了第一坛酒。
滋溜一口辛辣的酒,燕晴满意的笑着说道:“很好!是男人,就该喝烈酒!”又愣了一下,道:“唔,这广告词不错。”
“嘿嘿,殿下说的对。”来福乐呵呵的拍着马屁,“别的酒,便都是娘们儿才喝的。也就只有男子……包括殿下这般的巾帼豪杰,才配喝咱们这烈酒。”
绣娘道:“此酒甚烈,够你喝一段时间了。让府中的杂役和护卫都回来吧?净在酒庄里酿酒了,正事儿都没人干了。”
“这哪够啊。”燕晴道:“多酿一些,给我父王送去几车。唉,我父王也是可怜,劳苦一生,连个真正的好酒都没喝过。嗯……你说的也对,府中杂役和护卫都去酿酒也不合适。我想想啊……这样吧,来福,你去大街上抓几个闲汉,送去酒庄里酿酒去。工钱嘛……别的酒坊给多少,咱给两倍。”
想了想,燕晴又道:“县尉石易和守备万盛府上,都送去一坛。石大人被戴了绿帽子,万大人痛失爱马,二人定然需要借酒消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