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的糕点铺子不算大,即便如此,还是被她从中间横向里隔开。前面用作铺子谋生,后面摆了一张小床用来休息。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而且大大小小的零碎物件,都被萍儿归置的利索,角角落落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燕晴抓着萍儿的手,不停的来回摩梭着。“可怜的人儿,这么一双柔嫩的小手,哪里能做得来这些粗活。”又腾出一只手来,晃了晃那张小床,感受着小床的摇晃,燕晴担心道:“这如何睡得下两个人?动作稍微激烈一些,床都要塌了。”
萍儿出自风尘,自然能轻易的理解了燕晴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有些紧张的抿了一下嘴唇,急切的说道:“没……没关系的。只有我一人在这里睡。殿下……您万莫多想。奴家与魏大人,委实清清白白。魏大人更是谦谦君子,从不曾有逾越之举。”
“嗯嗯,即便是有,我又不介意。你看你吓得,小脸儿都红了。”燕晴说着,抬手捏了捏萍儿的脸蛋儿。“啧,平时是不是水喝得少了啊?”燕晴的拇指,在萍儿的唇上轻轻的按了一下,“多喝水,嘴唇的弹性会变得很好……”
“殿下!”绣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更担心燕晴踩着鼻子上脸的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时候不早,咱们该走了。”
燕晴给了绣娘一个白眼,虽然不痛快,却也知道绣娘是好心。放开了萍儿,燕晴道:“是啊,不早了。萍儿,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若是哪天受不了这份苦,我府上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嗯,魏大人的床,也随时为你留着。”
萍儿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赶紧行礼:“奴家送殿下。”
待燕晴和绣娘一行离开,萍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想起燕晴刚才的举止,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又想起南平郡主的恶劣名声,萍儿深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万不可被南平郡主的外表所迷惑了——一个性子恶劣的女子,定然也是个妒妇!
她对自己这般温柔体贴,又反复说什么自己不是妒妇的话,八成就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信以为真,大概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自己只是一个贱籍从良的女子,在这偏远的昭和,若是被郡主这般身份的大人物杀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看来,以后魏大人经过此处,万万不能再多说话了。
……
大街上。
月色撩人。
绣娘问燕晴:“那毛贼信得过吗?不会转头把你给卖了吧?”
“他不想死的话,应该不会。”燕晴道:“他既然在京城待过,定然知道我的恶名。出卖我?他不敢。”
“可他若是听了你的,万一事败, 照样死路一条。”绣娘说道,“换做我是他,肯定会选择跑路。”
燕晴笑着背着双手,抻了抻胳膊,又仰起脑袋,看着夜空,回道:“不会的。”说罢,转身,往后跳着退了两步,看着绣娘,又道:“你说,到时候县尉大人若是看到了那些东西,会不会脑溢血晕过去啊?唉,吃这么肥,年纪也不小了,肯定有三高的毛病。万一直接翘辫子了,倒是省心喽。”
绣娘看着燕晴活泼可爱的模样,笑着说道:“行啦,好好走路。”待燕晴转过身来,正着往前走,绣娘又唏嘘道:“你这么卑鄙,得罪你的人,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燕晴笑了笑,开玩笑一般说道:“所以呐,你可不要得罪我哦。”不等绣娘回话,脑袋又好似拨浪鼓一般,四下里看看,感慨道:“这里真穷呐,这才什么时辰,大街上已经没人了。若是在京城,此时反而最为热闹。”
绣娘没有立刻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若是战事起,这里更惨。”说罢,又讪讪一笑,道:“最可笑的是,古往今来,战事一起,死的最多的,是百姓。得到的好处最少的,是百姓。最容易因为三言两语而卖命捐躯的,依然是百姓。”
燕晴审视着绣娘脸上的神情,说道:“你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怎么忽然说这些?啧啧,快,说出你的故事。”
绣娘却只是笑笑,转眼看到了一个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鼾声如雷的乞丐,转移话题,对燕晴道:“你平日里鬼点子那么多,我跟你请教一件事啊。”
“说,我会好好指教你的。”
“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昭和的百姓富裕起来?”
“咦,怎么忽然关心起民间疾苦了?”燕晴好奇的问了一句,又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富裕起来嘛,很简单啊。”
“简单?”
“杀大户呗。”燕晴笑道:“把城中的大户,全都杀了,然后再把他们的银粮全都分给穷苦人。”
绣娘哑然,片刻,有些讪讪道:“算了,造福一方,可不是单凭些许鬼点子便能做到的。”显然,她有些失望,也不再指望燕晴能给出什么好主意。
燕晴看出绣娘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看街道两侧破旧的房舍和隔不多远便能看到的乞丐,燕晴暗暗叹气,沉默了下来。
快要到县衙后宅的时候,燕晴忽然说道:“哎呀,想喝酒了。”
绣娘回道:“想喝便喝好了,也没人拦着你。”
“啧,这破地方,没什么好酒。”燕晴做冥思状:“嗯……要不我自己酿酒吧。”
绣娘皱眉道:“酿酒便需要粮食。昭和本就不富裕,许多人都吃不饱肚子。你虽不能造福一方,却也不要成了祸害吧?”
“祸害咋了?在这昭和县城里,天老大,我老二,我想干什么,谁还敢拦我不成?”燕晴有些蛮横的哼了一声,“我决定了,明天就开始酿酒。”
燕晴的人性非常恶劣而任性。
她想做的事情,那必然是要做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难得勤快的起了个大早,之后又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张图纸。
“来福!”燕晴把图纸交给来福。“去!找城里最好的匠人,给我把这些东西做出来。”之后出了街门,转到后罩房旁边的小胡同里,抬手指着一处破旧民宅。“旺财!把这个院子给我买下来。”说罢,直接一脚踹开了院门,大喇喇的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正在筛着粮食。看到燕晴,吓了一跳。
“嗯,院子不错。”燕晴看也不看两个老人,背着手到处转悠,好似进了自己家一般。“破了点儿,凑合能用。”
绣娘问:“你要做什么呀?”
“酿酒啊。”燕晴回了一句,抬眼看到旺财正在跟两个老人说要买房子的事情,顿时就急了眼,气鼓鼓的吼道:“旺财!磨叽什么呢?”
“就好就好!”旺财虽不如来福机敏,却也知道再磨蹭的话,定要挨揍。便赶紧从怀里掏出银子,塞给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还有些懵。
旺财又道:“这些银子,绝对不亏。赶紧的,把东西收拾一下……”
“收拾什么!”燕晴没好气的怼道:“一堆破烂,有什么好收拾的,耽误时间。再给他们些银子好了。”说着,一脚踢开了脚边的簸箕,又进了屋,把桌上的盆盆罐罐都扔了出来。
院子里的鸡被惊动了,扑闪着翅膀到处跑。
两个还处于发懵状态的老人被旺财推搡出来。老头儿看看手里的两个大银锭,首先反应过来,赶紧把银锭揣进了怀里,之后一把拉住老妪,一边疾走,一边低声说道:“这贵人怕是疯了,花这么多银子买咱的破院子。快走,等她后悔就晚了。”
“家里的东西……”老妪还有些舍不得。
“那能值几个钱!”老头儿气的低吼了一声。
……
县城外。
隆江之畔。
魏庆书站在河沿上,看着河床上的黑色淤泥,眉头皱成了疙瘩。“前几天雨水那么大,竟不过几日,已然耗干了。这昭和,实在是旱的厉害,待到盛夏,庄稼还不要都旱死了?灌溉乃是大事,必须想办法解决啊。”
一旁,南柯抱着剑,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不善言谈,也不喜欢说话。
对于治理地方,亦一窍不通。
所以,魏庆书自说自话,他也不搭腔。
魏庆书叹一口气,远远的看到一个扛着农具下地干活的老农,喊了一嗓子,小跑着过去。“老丈,下地干活啊。”
老农上下打量着魏庆书。“您有啥事儿?”
“呵,在下是昭和新任县令魏庆书。”
“哎呦,是大老爷啊。小老儿给您磕头……”
“快些起来,无须多礼。”魏庆书道:“老丈,我跟你打听一下,这昭和县内,一直便如此干旱吗?这隆江,干涸多久了?”
老农道:“一直都这样,旱的厉害。早年间,隆江还有水,后来改了道……”
魏庆书认真听着,时不时的皱眉、点头,正待再问点儿别的事情,却听得有人喊自己,循声看去,却是个衙役。
那衙役满头大汗的跑到魏庆书身边,急吼吼的说道:“大人,出事了。”
魏庆书一愣,脱口问道:“何事?”
“郡主殿下抢了一户人家的房舍。”
“啊?”魏庆书大惊。
“户主是一对花甲夫妇,已然告到了县衙。”衙役说道:“事关郡主殿下,县尉大人不敢做主,要小的赶紧来请大人。大人快些回去吧。那对夫妇,被殿下打惨了,此时正在县衙哭闹呐。”
魏庆书听到这话,立时热血上头。
早就听闻南平郡主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没想到,竟然荒唐至此!
魏庆书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匆匆回城。
走了一段路,魏庆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燕晴可是堂堂郡主,抢一个破院子干什么?
此事,或有蹊跷。
魏庆书一念至此,却也不动声色,继续小跑着回城。
县衙里。
县尉石易正在升堂。
堂下跪着一男一女两个花甲老人。
二人俱是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又虚弱不堪的模样。
见魏庆书面色阴沉的进来,石易赶紧上前迎接。“哎呀,魏大人!你看这……这可如何是好。”他靠近魏庆书,低声道:“大人,只是一个破院子而已,殿下若是看上了,随便给几个银钱买下来就是,光天化日的,直接生抢,实在不该。抢了也便罢了,又何必动手打人呢。您看看,这两位老人,都已经年近花甲,竟是差点儿被殿下给打死。”
魏庆书的脸色依旧阴沉。
他不觉得燕晴会无缘无故的抢一个破院子。
可是,燕晴的名声,一直不太好。
也许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昭和三友又在使什么阴招。
看一眼石易,魏庆书说道:“郡主殿下不差这点儿银钱,理当不至于抢夺一个破宅子。石大人,或许不该只听一面之词。”
“倒不是一面之词。”石易道:“下官差人去问了殿下,殿下说……殿下说……”
“说什么?”魏庆书皱着眉头问。
“殿下反问说她抢了便抢了,又如何?还说……”石易瞧了一眼魏庆书的脸色,又道:“还说哪天不痛快了,再抢几处院子消遣。”说罢这话,石易心里也是没底儿。
他想不通,燕晴明明给了户主银子,还给的不少。为何面对污蔑,却不辩驳?还承认了?守备万盛在燕晴手里栽了,心爱的坐骑都被吃掉了。自己须万分谨慎才好,免得也被燕晴这小贱人给戏弄了。
想了想,石易又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老人说道:“这位是咱们昭和的县令魏大人,也是南平郡主殿下的郡马。你二人有何冤屈,可以说与魏大人听听。”说罢,见那老妪偷瞄自己,石易轻咳一声,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老妪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老伴儿,跪着挪了方向,面朝着魏庆书,磕头哭喊:“求大老爷做主!求大老爷为草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