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弥漫着肉香和酒香。
燕晴滋溜一口小酒儿,再张开嘴,咬住绣娘用筷子递到嘴边的一块鹿肉,美滋滋的嚼了几口,抬头看看天上明月,说道:“这都许多天了,昭和三友咋又没了动静?怎么连欺负魏庆书的事情也不干了?特别是那个县丞赵迁,好像很老实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黎明前的黑暗?”
“老实还不好?”绣娘一边往鹿肉上撒着调料,一边说道:“你也消停几天吧。”以筷子夹着肉,翻转两下,把调料拌匀了,再递到燕晴面前,看着她张开小嘴儿把肉咬住,竟是莫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惫懒的神态和甜美可爱的模样,人畜无害的笑容和诡计多端的心思,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真是奇怪了。
“唔,噎得慌,水水水。”燕晴叫嚷着。
绣娘又把茶水递上。
咕咚咕咚喝了水,燕晴剔了剔牙,冲着烤肉的来福和旺财说道:“你们俩是猪吗?会不会烤肉啊?都没熟透。”
来福道:“殿下,您刚才说不能烤太烂的。”
“放屁!我可没说过!”燕晴厚着脸皮矢口否认。
绣娘有些哭笑不得。她发现,燕晴耍无赖的模样,很让人讨厌。但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过惹人喜爱,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好吧,那就烤烂一些。”来福说罢,见燕晴转过脸去,竟是把刚烤好的一片肉塞到了嘴里。
旺财惊讶的看向来福,很想问问他烫不烫。
燕晴又端起一杯酒,尝一口,道:“石易和万盛也是个没规矩的。我这堂堂郡主,给他们送了好酒过去,他们也不说来回礼。害得我这想了许久的妙计,都无处施展了。”
绣娘道:“怕是你送的酒,他们就不敢喝。”
燕晴大笑:“这倒是有可能。”又想了想,说道:“好酒要与好友分享。记得提醒我,等永嘉和兰阳来了,送她们几十坛。”顿了顿,又道:“说起来,酿酒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来福,你明天再去把咱们酒庄周围的几个院子也买下来,咱们扩大生产。殿下我那么多好朋友,每家每户的送上几十坛,再逢年过节的给皇帝送一些用来拍马屁,可要不少酒呢。”
来福答应了一声,又道:“殿下,您喝多了吧。您哪有什么好朋友啊。而且,上回圣上过寿不是说了嘛?不需要您给他送礼物,只要您不给他找麻烦,他就心满意足了。”
燕晴直接无视了来福后面的牢骚,笑着说道:“这才哪到哪,殿下我可是海量。就是一个人喝酒挺无聊的,绣娘,陪我喝点儿啊。”
“不喝。”绣娘很果断的拒绝了。
“嗐,喝点儿不妨事的。”燕晴道:“你怕喝多了没办法保护我吗?没必要。又不是在外面,府中护卫那么多,离了你我还活不成啦?来来来,我给你倒上,咱来划拳玩儿。”
绣娘看了看杯中酒,再看燕晴一脸期待的模样,知道她打算把自己灌醉了,然后再做点儿龌龊的事情。这种小伎俩,绣娘不是第一次领教。以前,她是直接拒绝,绝不上套。不过,今天么,这浓香烈酒,闻起来确实有些馋人。想了想,绣娘问:“什么叫划拳?”
“类似于行酒令。我教你,简单的很。”燕晴很是亢奋,简单与绣娘说了规则,便兴冲冲的玩儿了起来。“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起初几个回合,绣娘输的很是利索,连着干了几杯,以至脸上泛起绯红。
燕晴得意的大笑,一次次的亲自给绣娘倒酒,期待着绣娘马上醉的不省人事。然后好肆无忌惮的扯掉绣娘身上的衣服,完成自己多年来的夙愿……
只是,后来燕晴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绣娘是个武林高手,反应实在是太快了。
在燕晴看来是同时出手,可在绣娘眼中,燕晴就快了半拍。
这半拍,就是决定输赢的关键。
燕晴很不服气,连着干了几杯,有点儿上头,却不甘心。“嘿,我就不信了!再来!等等……咱换个玩儿法,来‘十五二十’吧。”
绣娘不屑一笑,“说规则吧。”
“更简单啦……”
数轮之后,绣娘笑道:“确实简单。”
燕晴涨红着脸,端着酒杯,打了个酒嗝儿。
喝得有点儿多了,感觉喝不下去了。
“不能喝就算了。”绣娘倒是大度。
燕晴一愣,看着脸色红扑扑的绣娘,不由的春心大动,更认为自己还有胜算。万一成功把绣娘灌醉了呢?“怎么就算了?继续!”燕晴一咬牙,把酒干了。“咱再换个玩儿法!老虎杠子鸡,这个是最简单——不!”燕晴虽然喝多了,却还没有喝傻掉,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接连败北了。跟一个武林高手比反应速度,实在是太蠢了!“咱猜‘有没有’!”燕晴捏起一颗瓜籽儿,攥在手中,“瞧着啊!”说罢,把手藏到身后,再拿出来。“哪只手里有瓜籽儿?猜对了我喝,猜错了你喝。”
绣娘皱了皱眉,道:“这种玩法……没什么技术含量。”她想起了燕晴曾经说过的这么一句怪话。
“主要是看运气。”
“这只……没有!”
“哈哈!你输了!赶紧喝赶紧喝!”
拼运气,绣娘便不可能一直赢了。
两人都喝了不少,绣娘有些晕乎乎的,燕晴则是明显喝大了。
“不成了不成了。”燕晴吧嗒着嘴巴,“再喝就喝傻了。嗝儿……口渴了,水呢?来福!上茶!”
“我去吧。”绣娘拿起茶壶,起身去添茶,顺便还要洗洗脸,免得等会儿真醉倒了,便要着了燕晴的道儿。
燕晴又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有些迷迷糊糊的想睡觉。
眯瞪了一会儿,竟是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来福赶紧上前来,想要搀扶燕晴,口中说道:“殿下,您上哪啊?”
“没事儿,别管我。嗝儿……我这……放个水。”燕晴说着,推开来福,晃悠悠的走到墙角,解开了腰带,褪下裤子,洋洋洒洒的开始放水。
这个时候,绣娘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提着茶壶,正走回来。
抬眼看到燕晴的背影,和燕晴身后不远的来福,一时愣住。
来福和守着炉子的旺财看看绣娘,又看看燕晴的背影,也是懵了。
绣娘眉头一皱,把茶壶放在地上,冷冷的看向来福,沉声质问:“看到了?”
“啊?嗐,没有!”来福赶紧否认:“我啥都没看见!真的!”
绣娘冷哼一声。
也许确实没看见,毕竟燕晴是背对着来福的。
不过……
有些事情,不能心存侥幸!
绣娘深吸一口气,一只手垂下来,衣袖微微动了一下,链刀抓在了手中。
来福脸色猛地一变,急道:“绣娘姐!别……”
叱!——
一把短刀,拖着细长的链子,朝着来福打来。
来福大惊之下,猛然抬手。一直拿在手中用来翻肉的铲子,刚好挡住了短刀。绣娘的内力很强,打出来的链刀冲力很大,来福却是稳稳的站着,没有后退一步。
叮的一声响。
绣娘微微一怔,收回链刀,盯着来福,表情十分惊讶。
她可不觉得来福能挡下自己的链刀只是因为巧合。
这个时候,燕晴摇晃着身子,往后趔趄了一步,差点儿摔倒。又打了个酒嗝儿,提上裤子,转身看到绣娘,道:“赶紧的,渴死我……”一句话没说完,便看到了绣娘攥在手中的刚刚收回来的链刀。“哎?这是……”
来福苦着脸,看向燕晴,道:“殿下,您先穿好裤子吧。”言毕,见绣娘又要动手,忙后退一步,摆出了一个迎敌的架势。“绣娘姐,别冲动啊!没必要杀人灭口的!我……嗐,我们早知殿下身份的。”
正当此时,一个护卫从院门口闪出身形,瞥了一眼双手抓着裤子,还没反应过来的燕晴,低声说道:“殿下,郡马来了!”言毕,又闪回了身子,继续规规矩矩的站岗放哨。
绣娘听到来福的话,又看到护卫一脸平静的模样,心中自是惊异,略作迟疑,收了链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燕晴身边,帮她提好裤子,又迅速整理燕晴的衣衫下摆,低声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我……我哪知道。”燕晴酒醒了大半,却依旧有点儿反应迟钝。
这个时候,魏庆书来了。
自上次“抢院子”的事情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说过话。此时再见,魏庆书觉得有些尴尬。依照礼仪,低头见礼。“殿下。”
燕晴挤出一丝笑。“小魏啊,这么晚了,有事儿?”
魏庆书似乎有些为难,看看绣娘等人,犹豫了一下,提一口气,说道:“上次的事情,或是在下错了。”
“嗯?上次?啥……嗝儿……啥事儿?”
“在下不该听信那石易之言,怀疑殿下。”魏庆书很是惭愧的低着头。
燕晴闻言,乐了。“怎么?查出真相了?”说着,又走到椅子边坐下,用筷子夹起一片肉,塞到了嘴巴里。
“那倒没有。”魏庆书道:“正因为没有,所以便确实是在下错了。”
“我喝多了,脑子反应慢,你说简单点儿。”
魏庆书上前几步,站在燕晴一旁,低头说道:“当是傍晚,在下便又审问了那对夫妇。那对夫妇明显有难言之隐,在下好言安抚,却终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当时想着暂时不为难他们。可第二日,再寻他们,竟是不见了踪影。问及县尉石易,石易说可怜他们夫妇,又说什么顾及殿下名声,便给了些许银钱,让他们离开昭和了。”说着说着,魏庆书忽然一眼瞥见了燕晴的领口。
刚才绣娘只顾着帮燕晴提裤子,倒是忘记整理领口了。
此时燕晴的领口有些开了,又是坐着。魏庆书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燕晴内里的雪白肌肤和肚兜儿的边缘。虽说没什么看头儿,可对于魏庆书这个没有碰过女子的热血青年而言,也算是不小的视觉冲击了。他呆了呆,意识到非礼勿视,赶紧更低下头,继续说道:“石易这个人,不是个好东西。若是真抓住了殿下把柄,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反而相帮呢。事出反常必有妖。找不到那对夫妇,石易又罕见的做了好事,应该足以证明其中有诈。而且,殿下愿意给那些酒庄里做工的闲汉两倍的工钱,便不该会强占了旁人的宅院。”
燕晴笑了一声,觉得魏庆书这人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却也并不是个迂腐之人,想了想,说道:“做好事的人,便不会做坏事吗?那可未必呢。”说罢,又道:“行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魏庆书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听到燕晴这话,便只能识趣的离开。“是,在下告退。”说着,抬眼,又注意到了燕晴领口的肌肤,抿了一下嘴唇,转身离开。
魏庆书刚走,管家老吴就来了。
见了老吴,来福松了一口气,道:“管家,事情……”
“我知道了。”老吴笑呵呵的看着绣娘,道:“府中许多近人,都知道殿下身份的。”见绣娘眉头紧蹙,老吴又解释道:“殿下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言谈举止常常不太注意。府中人多眼杂,总会被人发现端倪。若是只有你自己知道,早晚也是纸包不住火。倒是不如找一些信得过的人,一起帮助殿下瞒天过海。”
绣娘还未说话,燕晴就忍不住了。“那为何我自己都不知道?”
老吴笑道:“回殿下,这是王爷的命令。王爷说了,让殿下认为唯有绣娘知晓秘密,旁人不知,殿下多少还能更小心一些。反之……呵呵。”
燕晴哑然。
绣娘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来福。
来福冲着绣娘嬉皮笑脸的咧咧嘴。
绣娘又看向老吴,说道:“或许还因为王爷信不过我吧?”
老吴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道:“虽说让殿下冒充女子,是你的主意。可毕竟当年你初至府中,我们对你不甚了解。王爷仅有一子,谨慎一些,也理所应当。”
燕晴喝多了,虽然刚才惊醒了一下,却还是有些头晕,眼皮更是又涩又沉。打了个哈欠,道:“行吧行吧,这事儿明天再说。哎呀困死我了。”说着,起身进了屋。
虽说真是困得不行,可燕晴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倒是没有忘记。
临睡之前,还是练了会儿《天姚诀》。
不过,等练完了功,便困的不想动弹了,直接仰面倒下。
绣娘走过来,把死猪一般的燕晴拉起来,帮她脱了外衣,又摆正了身子,塞进了被窝里。燕晴迷迷糊糊的挠了挠胸口,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好像又大了些……减肥……嗝儿……”
绣娘看一眼渐渐陷入梦乡的燕晴,眉头微蹙,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
站在院子里,回想着之前来福稳稳的挡住自己短刀的画面,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自己也是太蠢。
早该想到晋王那般人物,当年不可能会彻底的相信自己一个“陌生人”的。只是,没想到一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杂役,竟然也是个高手。
既然来福是个高手,那旺财……
想必也不是个普通杂役吧。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燕晴,应该也是要提防着自己的。
幸亏自己对燕晴并无恶意,不然的话,大概早就小命不保了。
来福肩膀上搭着毛巾,打着哈欠从水房里回来。
看到绣娘,来福笑着打招呼:“绣娘姐,不早了,休息吧。”
绣娘答应了一声,看着来福的背影,心中又有些忐忑起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燕晴定然也不会在来福等人面前有所避讳了。那样的话,若是在燕晴彻底变身之前,被来福等人发现了她身子的异常,并且怀疑到《天姚诀》之上……
可就麻烦了!
晋王仅有一子,视为“掌上明珠”,溺爱非常。
若是发现燕晴变身之事与自己有关,还不要扒了自己的皮?!
毕竟,断人香火,无异于杀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