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很丰盛,荤素搭配,摆满了桌。
万盛看一眼面前的一盘青菜上趴着的虫子,咧嘴笑了。“来来来,殿下,请坐。尝尝我们昭和的特色菜。”
燕晴皱了皱鼻头儿,闻到了一股坏肉的臭味儿。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红烧肉,笑的很开心,露出一口白牙。“万大人真是有心了,准备的饭菜如此丰盛。”
“殿下是何等身份,贵人入贱地,万家是蓬荜生辉呐。下官自是要悉心招待的。”说话间,万盛看到了一盘造型奇怪的菜。那一根根的青色之物,像极了某种叫不上来名字的青虫。“哈哈!殿下请坐。”万盛的心情更好了,心中暗暗赞着参将会办事儿。
二人客套了两句,便落了座。
燕晴扫了一眼面前的菜,又看了看万府侍女给自己刚刚倒上的一杯青草泡的水。
看样子,不让自己尝一尝这青草水,万盛是不甘心呐。
实在是好笑。
燕晴拿起筷子,扒拉了一下毛儿都没拔干净的一只炒鸡,抬眼看向万盛,笑道:“万大人,动筷子啊。这么丰盛的菜肴,我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圣上一直提倡节俭,万不可浪费了呐。”
万盛笑着说道:“殿下说的是。”说着,拿起筷子,再看面前的菜,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个之前被自己忽略掉的问题:这样的菜,自己要不要吃?
“秋收在即,昭和百姓还指望万大人护佑呢,万大人定要多吃些饭菜,保重身子呐。”燕晴说着,起身夹了一块发臭的红烧肉,竟是毫无郡主架子的将那红烧肉放到了万盛面前的碟子里。“肥肉太腻,我不喜欢。万大人吃了吧。”说着,一眼看到那盘青虫,惊讶道:“呀,这是什么菜?是什么虫子吗?竟然还会动呐。是昭和的特色菜吗?哎呀,我这人胆小的紧,不敢吃呐。万大人都吃了吧,莫要浪费了。”
万盛的脸色变了好几下,看一眼面前碟子里发臭的红烧肉和痛苦挣扎的青虫,胃里一阵翻滚。幸好他是武将,见惯了血腥场面,胃口不至于太浅,这才没有吐出来。
燕晴重新坐下,再看面前菜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仰靠着椅子的靠背,一手揉着小腹,唏嘘道:“最近呐,我发现自己胖了许多。所以呢,晚上一般是不吃东西的。倒是忘了跟万大人说,还让万大人准备了这么多菜。万大人是武将,饭量一定不小,便多吃一些吧。”
万盛干笑一声,端起茶杯,慢慢的喝茶,想着对策。忽觉茶水有些特别,再看杯中的草叶子,不由的懵了一下。自己的茶怎么也成了——好吧,同桌吃饭,只有一个茶壶,茶壶里茶水,自然都是一样的。
真是……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咳……殿下多少还是吃一点吧。一点不吃,对身体不好。”万盛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下官一片心意,殿下一口不吃,实在是让下官心中不安呐。”
“不了不了,减肥呐。”燕晴笑着拒绝了。
万盛心中暗骂,忽然灵光一闪,放下筷子,叹道:“适才殿下提及秋收之事,下官有些发愁呐。实不相瞒,西戎铁骑,多年来一直是我昭和大患。下官虽有心杀敌,却是屡战屡败。唉,每每想到百姓辛苦忙碌,最终却要被西戎贼子抢掠,下官心中甚是凄苦,更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可不能食不下咽。人是铁,饭是钢。万大人是武将,万不可亏了身子。”燕晴极为热情的把一盘明显带着发霉物的菜推到了万盛面前。“这是‘梅菜’吧?听说最是补气血,大人该多吃点儿。”
万盛暗自里问候着燕晴全家,脸上却是一副哀伤模样。“殿下美意,下官知晓。只是想到民间疾苦,还是没什么胃口。”看燕晴一副绝不再动筷子的架势,万盛知道今日里这场晚宴算是瞎折腾了。“罢了罢了,既然殿下减肥,下官也没有胃口。这些饭菜,便撤了吧。”
一旁服侍的丫鬟也不是傻子,赶紧把饭菜撤了。
燕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迷人,一双眼眸,似是这远乡的星辰一般,闪耀着醉人的光。“大人心忧百姓,心系万民,实乃我大梁百官之楷模呐。”
“殿下谬赞了。”终于不用再被逼着吃难以下咽的饭菜,万盛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松快了不少。“下官虽是武将,不通文墨,却也知晓一些圣贤道理。为官一方,自当为百姓谋福祉,一刻也不敢忘。”
“大人高义,甚是钦佩。”燕晴一脸感慨的说道:“倘若天下官员,皆如大人这般,我大梁,何愁不兴,也定能盛世万年传呐!哎呀!我与大人,虽男女有别,却是相谈甚欢。可惜无酒助兴,实为憾事。”
万盛偷瞄了燕晴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客套了一句。“殿下想喝酒,自是有的。只是下酒菜已然撤了。要不……”
“不必麻烦万大人了。”燕晴道:“难得聊得开心,我便破例一次,明日再减肥。今日我做东,请万大人吃一顿大餐如何?大人虽忧心百姓,食欲不振,但若是见了这大餐,必然也是食指大动。”
“哦?”万盛充满恶意的猜想着燕晴的诡计,脸上却满是期待。“不知殿下要请下官吃什么大餐?”
燕晴大笑,起身道:“万大人随我来。”
万盛虽然心有戒备,却也并不惧怕燕晴,反而想看看燕晴还能玩出什么花招。一路跟着燕晴出了万府,又来到了附近一处破旧小院外。还未进门,便看到小院上空烟火缭绕,还有让人满口生津的肉香飘来。
燕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来的刚好是时候。万大人,请。”
“殿下请。”
燕晴率先进院。
院落里,绣娘与几个晋王府的护卫正在忙碌。
一只铁打的烧烤架上,摆满了已经烤的油光程亮的肉。
一旁不远处,还有张小桌,桌上摆了一壶酒,和两个空酒杯。
燕晴与万盛分别落座,绣娘上前倒酒。
来福拿了个铁质托盘,盛满了肉,端上来。旺财则端来了两个调料盒,分别放在万盛和燕晴面前。
万盛看看面前事物,又抬头看向燕晴。“殿下,这是……”
“烧烤。”燕晴笑道:“吃烧烤呢,就无需下人伺候了。调料之类,自己按喜好添加,也是乐趣所在。”说着,燕晴夹了一块肉,又拿起调料盒,一勺勺的撒上调料。
万盛是个心细之人,怕被燕晴戏弄。所以,燕晴放了什么料,又放了多少,他便依样学着。放之前,还要闻一闻调料,怕两人的调料有所不同。
“唔,真是美味。”燕晴咬一口肉,一边吃着,一边嘟囔着,“万大人快尝尝。”
万盛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极好。心下也是好奇,问燕晴:“殿下,这是什么肉?味道确实很好。”
燕晴端起酒杯,滋溜一口,笑问:“大人吃不出来?”
“平日里未曾见过这种烹饪之法,作料味道也甚是浓郁,一时之间,倒是尝不出来。”
燕晴笑道:“大人再尝尝。”
万盛又尝了一口,品了品,道:“莫非是马肉?”
“对喽。”燕晴大笑,“万大人再猜猜是什么马肉?”
“马肉还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燕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马肉。”
万盛又拿了一块肉,放了些许调料,吃一口,品一会儿,终是摇头。“下官尝不出来。”
燕晴道:“普通的马肉,若是这般烧烤,味道也不错,可却终是不及这匹马呢。”
“哦?这匹马,有何不同?”
“此马,乃是上八骏之一,名曰盗骊。”
万盛一愣。
盗骊?
自己心爱的坐骑,也是盗骊……
这个时候,一个万府杂役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大人!大人!不好了!”呼哧带喘的进了院门,先是急急的冲着燕晴行了一礼,又对万盛道:“大人!您的坐骑,不见了!”
万盛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再看面前摆着的马肉,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没一头栽倒。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坐骑,就是自己的命,就是自己的挚友,有时候,甚至比亲儿子还亲。
如今,自己的亲儿子——自己心爱的坐骑,竟然成了盘中餐!还被自己吃了!
他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怒视燕晴。
燕晴却是看也不看他,继续啃着马肉。一旁,绣娘则活动了一下手指,随时准备放出链刀,保护燕晴。绣娘身后的四个晋王府护卫,也把手搭在了刀柄上。就连忙着烤肉的几个护卫,也都放慢了手中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唯有来福和旺财,还在勤快的翻肉、添炭。
“万大人。”燕晴头也不抬,看似随意的说道:“我听说你那匹马,性子很烈,上次还踹了魏大人。啧啧,是不是在马圈里待腻歪了,自己出去遛弯儿了?哎呀,盐放多了,有点儿咸。来福,赏你了!”说着,把手里的一块马肉朝着来福丢了过去。
来福大喜,一把接过。“嘿嘿,谢殿下。”
万盛脸色变了好几下,拳头紧攥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起身道:“下官身体不适,就不陪殿下了。”说罢,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燕晴说道:“殿下,这昭和非比京城,平日里盗匪横行,殿下万万保重。”
“多谢万大人关心。我定会……哎?别走啊!不等人把话说完呢?真是没规矩。”燕晴抱怨了一句,笑了一声,对一众护卫说道:“行啦,都饿了吧?赶紧吃饭。”
护卫们喜滋滋的围到炭炉旁,哄抢起来。
来福的脸皮最厚,还把桌上的调料和酒拿了去。
燕晴擦了擦唇上的油渍,问绣娘:“盗骊呢?”
绣娘道:“已经派人骑乘,送往京城了。”
“哈哈,好。想来我父王定然会很喜欢的。”燕晴站起身来,对忙着吃肉的护卫说道:“吃完了给人打扫干净,别忘了给房主一些银钱。”叮嘱完了,才带着绣娘离开。
走出不远,来福和旺财追了出来。
燕晴问:“咋不吃了?”
来福气道:“一帮粗汉,土匪一般,实在是抢不过他们。”
燕晴大笑,又想起万盛几乎暴怒的模样,笑容愈发灿烂。“是个人物,这也忍得住。”叭的一声打开折扇,又道:“休息两天,之后再去县尉石易那里拜访一下。万大人说昭和盗匪横行,啧啧。这抓捕盗匪的事情,可是石大人的职责所在呐。唉,还要跟石大人说一声,同僚情谊很重要,不可疏忽了。也不知道他跟万大人有什么嫌隙,竟是使得万大人在我面前告他的状。”
绣娘斜了燕晴一眼,眼神里有些鄙夷。
虽说让万盛吃了他自己心爱的坐骑,十分痛快,也十分解气,可是……
终究感觉有些卑鄙无耻呐!
另外,燕晴说的没错。
那万盛,如那胡国王子一样。
但凡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秦王能把万盛安在昭和,那万盛,当非庸才。
须得小心了。
燕晴又揉了揉小肚子,“没吃饱,再去吃点儿啥呢?”溜溜达达的到了正街上,一眼看到一处卖凉粥的铺子,燕晴大喜。“这燥热天气,吃一碗凉粥,必然十分享受。”
绣娘提醒道:“你这刚吃了肉,再吃凉粥……”
“不怕,我肠胃一直极好。”燕晴说着,快步进了凉粥铺子。
凉粥名叫凉粥,事实上却并不是很凉,比不了冰镇的凉粥那般美味。不过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燕晴也没有太高的奢求,美滋滋的喝上一碗,便也知足了。
吃饱喝足,又溜溜达达的回府。
路上,又想起之前对付万盛的事情,燕晴有些得意,吹嘘道:“到底是个武夫,脑子不够用,哈哈哈。”
绣娘讪道:“不是他脑子不够用,是你太卑鄙。”
“哈哈!”燕晴也不否认,又道:“你可知,如何对付卑鄙之人?”
绣娘想了想,回道:“更卑鄙?”
“啊?你怎么知道?”燕晴很惊讶,本来还想着卖弄一下呢。
“你之前跟我说的。”
“啊。这样啊。”燕晴笑道:“好吧。能把我的话都记住,孺子可教……哦,对了,萍儿的铺子在哪?去瞧瞧。”
萍儿的铺子位置有些偏僻。
萍儿的银钱,大部分用来赎身了。从京城到昭和,路上又花了不少。自然没钱开铺子。魏庆书是出了钱,可他家境贫寒,又不过一个赘婿,肯定也拿不出几个钱。
能在偏僻地方盘下一间房,开起铺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远远的看到那糕点铺子,想着萍儿姣好的容貌和苗条的身材,燕晴不由的加快了步子。眼看着快要到了地方,却忽见一人从铺子里跑了出来。后面,萍儿追出来,急切的喊着:“抓贼啊!抓贼啊!”
燕晴见状,又看向那毛贼,不由的乐了。横跨一步,拦住那毛贼,燕晴笑道:“你说巧不巧!又见面了呐!”
那毛贼本欲露出凶恶模样,怒斥一声,好吓退燕晴,可定睛一看,不由的愣了。
真是倒霉透了!
当初在京城里偷东西,被她抓了。
怎么跑到昭和老家偷东西,也能遇到她?
若非自己年纪大了,长相也不好,真要怀疑自己跟这个嚣张跋扈的贵女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分了!
此时,绣娘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那毛贼的肩膀,之后踢了一下毛贼的腿弯。毛贼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毛贼也是心思机敏,更有上次被抓的经验,此时也不做挣扎,直接把偷得钱袋交出来,更是磕头求饶。
燕晴拿过钱袋,丢给追上来的萍儿,笑嘻嘻的说道:“萍儿姑娘,你好啊。”
萍儿赶紧见礼,口称“殿下”。
燕晴摆摆手,道:“你且回店里,我等会儿去寻你。”
萍儿一愣,看看燕晴,不明白燕晴寻自己做什么。是怀疑自己跟魏大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还是又想听自己讲一讲百花楼里的趣事了?萍儿心中忐忑,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店里。
燕晴拿着折扇,敲打了一下那跪在地上的毛贼的脑袋,说道:“我说,你是记吃不记打吗?上次没打死你是吧?还不知道金盆洗手,弃恶从善?”
毛贼听到了萍儿喊“殿下”,细细思量,便吓破了胆。
早听闻南平郡主到了昭和。
既然被称作殿下。
那不是南平郡主,又能是谁?
“殿……殿……殿下,小的知道错了,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求殿下再放小的一次。”毛贼慌忙说道:“小的这次一定痛改前非!再也……”
“不不不。”燕晴摇着头,不顾身份的蹲在那毛贼面前,看着他贼眉鼠眼的模样,竟是十分欣赏。“人嘛,要干一行,爱一行。咋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啊?”毛贼一脸发懵的看着燕晴。
“一定要不忘初心呐。”燕晴敦敦教导着毛贼。
毛贼傻愣愣的看着燕晴,注意到燕晴眼神里的阴损,吓得又赶紧低下了头。
燕晴哼笑一声,摸出一锭银子,丢在那毛贼面前。“给我办个事儿,办好了,我再给你一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