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的时候,一阵阵“驴叫”声,在山林间回荡着。
燕晴坐在院落中的一张竹凳上,抱着二胡,纵情肆意的拉着弦子。
厨房里炊烟袅袅,绣娘往灶台里填满了柴火,走出来看到燕晴那副一脸陶醉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姑奶奶,能不能让人清净一会儿?”
燕晴停下了手里的弦子,呆了呆,冲着绣娘招手。
绣娘皱着眉头走过去,问道:“作甚?”
燕晴起身,贴着绣娘的耳朵低声说道:“我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什么?”绣娘不解。
燕晴朝着坐在院门外的一棵树下认真看书的魏庆书努了努小嘴儿,说道:“你说,要是直接把这小子给阉了——是不是便再也不用担心同房的事情了?”
绣娘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确实是一劳永逸。只是……魏家三代单传,你把他阉了,是不是太残忍了?”
“总比杀了他仁慈多了吧?”
“这个……也不好说。有些痛苦,对于男子而言,当是生不如死的。”
“唔,也对哦。换做是我,小……咳,那东西没了,肯定便不想活了。”燕晴又重新坐下,翘着二郎腿,手肘放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这样的话……哎?我记得你懂医术的。你可知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吃了之后,长时间不想那种事的?”
绣娘道:“倒是有一种草药,熬水饮下,可保五日无欲。只是这种草药不太好找。”
“不急,你帮我想着点儿,等到了昭和,便弄一些,给他服下。”燕晴清了清嗓子,又揉了一下脖颈,道:“嗓子有些干,是不是上火了啊。”
“这是小事,这山上便有清热祛火的草药,吃过早饭我去采一些,熬了汤喝便是。”
“行吧,饭还要多久啊?”
“快了。”
“嗯,我再拉会儿二胡。我发现我挺有艺术天分的,自学成才,指日可待。”
“……”绣娘一时无语,又听到“驴叫”声,不堪忍受的回了厨房继续做饭。
吃过早饭,绣娘收拾好厨房,跟管家老吴招呼了一声,便上了山。
山间草木旺盛,寸步难行。可对于武艺高强的绣娘而言,却如履平地一般。她背了个背篓,在树木之间来回腾挪,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清热祛火的草药。
采了一些,正欲折返,却又驻足。
长在石头缝中的一株紫色小叶的野草,吸引了绣娘的注意。
揪下一片紫色小叶,碾碎了放在鼻前嗅了嗅。
确是此物。
绣娘将那紫叶草连根拔起,丢进背篓中。又在山上寻觅许久,直到艳阳当头,这才折返回了住处。
院外的一处树荫下。
燕晴正在跟管家老吴下棋。大概是走了一招臭棋,眼看着老吴捏走好几颗自己的白子,燕晴黑了脸,抬头冲着魏庆书抱怨。“都怪你!”
“与我何干。”魏庆书很是委屈。
“你若不在这里看着,我能分心下错了吗?”
“我……好吧。”魏庆书走到一旁,拿起书本,默默的看了起来。
燕晴胡乱的推了棋盘,“再来再来!这局不算。”
老吴抽着烟,一边拾着棋子,一边说道:“殿下,棋品见人品,你这棋品,真不怎么样。”
“你刚知道?”
“早便知道了。”老吴笑道。
又是一个新的开局,又是一个新的失败。
燕晴烦了,丢了棋子,骂道:“老东西,有毛病!出趟远门,带着个破围棋做什么?”说罢,犹不解恨,又踢了一下装棋子的棋奁,以至于棋子撒了一地。
老吴“哎呦呦”的叫了一声,赶紧护住了棋盘。
“叫唤个屁。”燕晴看一眼院落里的炊烟,道:“赶紧收拾一下!吃饭了!”说罢,见老吴小心的拾起棋子,又吹着棋子上的尘土,皱了一下眉头,复又蹲下来,帮着老吴捡棋子。“我说,这围棋,是你年轻时候的梦中情人送你的吗?”
“不是啊。”
“那为何这般爱惜?”
“嗐,不过是无甚所爱,便随意寻个物件爱一爱。”
“找个老太婆爱一爱不行啊?”
“哈哈,没遇到合适的。”
“嘿!”燕晴有些哭笑不得。
收拾好了棋子,见老吴起身有些费尽,燕晴嫌弃的伸出手,揪住老吴的肩膀往上提劲儿。“老胳膊老腿儿的,真能是个高手?”
“就是下棋的高手。”老吴笑道。
燕晴啐了一口,看到不远处认真看书的魏庆书,嚷了一声。“小魏子!吃饭了!还看呐?饿死你得了!”
堂堂探花,被人如称呼太监一般呼来喝去的,当真是羞辱。
魏庆书心里有气,顿时恶向胆边生:待到了昭和,还让你走路不顺畅!
如此想罢,又觉得自己太过龌龊,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
罢了罢了,看在她年岁不大又不知礼数的份上,且不与她计较。
将来好生调教,也便是了。
三人回了院子,燕晴径直进了堂屋,看到桌上摆着几个菜,还有一碗清汤。
清汤的颜色很是古怪,竟是紫色的。
不知是何物,端起来闻了闻,竟是十分香甜。
放在饭桌上的,定是可以饮用的。
小尝一口,味道竟是极好。
“哎呀,这是什么汤?怪好喝的。”燕晴说罢,灌了半碗,又把剩下的半碗递给老吴,“你尝尝。”
老吴看了看碗里的紫色汤水,呵呵一笑,说道:“殿下喝吧。这么好的东西,老仆无福消受呐。”
燕晴又把碗递给魏庆书,“你尝尝。”
魏庆书不好嘴儿,却也是好奇这紫色汤水是什么好东西,正要伸手接过,碗又被燕晴收了回去。
“我就是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燕晴说罢,一仰脖子,把紫汤喝了个干净。
放下碗,抬眼看到了端着两个菜站在堂屋门口的绣娘。
“今天的伙食这么丰盛啊。”燕晴笑道:“这荒山野岭的,真不容易呐。”
绣娘看了看燕晴刚刚放下的空碗,张了张嘴,又怔了一下,盯着燕晴被汤水染得有些发紫的嘴唇,说道:“不过一些野菜而已。咳,那碗清汤水,你喝了?”
“是啊,什么汤?味道不错。”
“清热祛火的。”绣娘将手里的菜放下,“吃饭吧。”
主仆四人落座吃饭。
老吴年纪大了,饭量连年递减,随便吃了几口,便吃饱了。
用干枯的手拍了拍肚皮,老吴笑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殿下,您慢慢吃,老仆溜达溜达。”
“去吧去吧。”燕晴拿着筷子扒拉着面前的野菜,抱怨道:“绣娘,这么多菜,却一点儿荤腥也没有啊。”
“下午我再去山上看看吧,运气好或许打个野鸡野兔什么的。”
“嗯嗯嗯。”燕晴连声答应着,又忽然想起一事,冲着已经出门的老吴喊道:“老吴,别跑远了。昨晚上听到狼嚎了,小心被狼叼走了。”
“不怕,狼肉好吃。”老吴笑呵呵的答应了一声,叼着旱烟出了院门。
正是午间,艳阳高照。
虽不是盛夏,却也有些热。
老吴不急不缓的抽着烟,慢慢的溜达着。
山前屋后转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坐在院外树下阴凉处看书的魏庆书。
“郡马真是个好学的。”老吴笑道。
魏庆书合上书,笑道:“不过是些杂书,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老吴在一旁坐下,抽一口烟,问魏庆书:“昭和可不是什么善地,秦王也不是好相与的。郡马怕不怕?”
“怕。”魏庆书道:“却总要有人去做。”望着天,魏庆书干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和无所畏惧。“人皆畏死,魏某不能脱俗。”
“人皆畏死。呵,我家殿下说,因为怕死,所以更要不怕死。”
魏庆书愣了愣,沉吟片刻,道:“郡主所言极是。”说罢,又讪讪一笑,道:“世人皆道南平郡主不知礼数,不学无术。没想到,竟是能说出这番至理之言。”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人循声看去,看到了一匹枣红大马。
马背上,仪表堂堂的南柯一剑面冷如霜。
并非因为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他只是习惯了这样面无表情的活着。
南柯一剑骑着马来到了管家老吴面前,翻身下马,说道:“你传的话,我转告榜眼了。榜眼说:‘妇人之见,莽夫之行。’。”
老吴笑呵呵的抽烟。“老仆觉得,杀马镰,看起来简单粗暴,却也是一招绝杀之棋。”
“榜眼说,马镰武艺高强,不好杀。即便杀了,恐秦王不顾一切的起兵。朝廷虽然不惧,却也不想生灵涂炭。与其兴兵讨伐,不如蚕食瓦解。另外,朝廷不以雷霆手段,也能让那些不忠之人浮出水面,然后一网打尽。”
老吴依旧笑着:“这般韬略,老仆不擅长。只是觉得郡主的建议不错,这才多此一举。倒是让榜眼见笑了。”
南柯一剑道:“榜眼说马镰虽然足智多谋,但心浮气躁。想来不出半月,当可过关而去。待出了关,可快马而行,直奔秦地。”顿了顿,又道:“有消息传来,大部队遇到数次袭杀,死伤惨重。所幸替身安然无恙,并未被发觉。按照行程,五日后,当可入临关。”
老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道:“我去跟殿下说说去。殿下以前有过交代,说不论是谁,若是说了她的坏话,定要告知与她。妇人之见?莽夫之行?啧啧,榜眼还真不客气呐。”
看着老吴颤巍巍的离开,魏庆书一个头两个大。
这下可是坏了。
高见兄惨了。
想来,素来刁蛮任性,又粗鄙不堪的南平郡主,肯定会让高见兄好好的感受一下什么叫“妇人之见,莽夫之行”的。
堂屋里。
听完了老吴的转述,燕晴气的哈哈大笑。
笑的脸都红了。
过了一阵儿,燕晴站在堂屋门口,面朝外,背着手,沉吟道:“这个高见,瞻前顾后,万事求稳。殊不知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尽善尽美?如此毫无魄力,将来定然祸国殃民!”看那架势威严,更有阳光洒在身上,宛如世外高人。
绣娘和老吴面面相觑,以为顽劣的郡主终于成长了。
老吴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一时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王爷一般。
“所以……我若是把他打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对吧?”燕晴黑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小本本呢?给我记下来!这笔账,日后再算!”
听得燕晴之言,老吴酝酿了一阵的感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绣娘有些讪讪,暗忖自己想太多了。
“有些口渴。绣娘,那个紫汤很好喝,再给我熬一碗。”燕晴道。
绣娘干笑道:“好喝也不能多喝。”
“多喝一碗还能死啊?”燕晴沉声道:“你也气我是吧?嘿!”又想起老吴转述的话来,燕晴沉吟片刻,道:“对了,老吴。你说大部队五日后便到了?”
“是啊。”
“死伤惨重?”
“对。”
“没有补充援兵?”
“当是没有。”老吴说道:“毕竟,沿途府兵,怕有秦王奸细。”
燕晴想了想,说道:“山人有一妙计!”
老吴看着燕晴,等着她后面的话。见燕晴不语,猛然醒悟,很配合的问道:“计将安出?”
“我们随大部队,直接入关!”燕晴正说着,南柯一剑走了进来。燕晴给了他一个白眼,对这个比自己还傲慢嚣张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也不理他,继续说道:“傻子都能想到,越往前行,肯定越危险。大部队接连遭遇伏杀,损兵折将,却不补兵,依旧继续前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大部队有恃无恐!何以有恃无恐?秦王不是傻子,马镰也不是。他们必然能想到大部队只是个空壳子!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待大部队到了这里,我们把替身换成真身入城,岂不妙哉?”
老吴和绣娘沉默下来。
片刻,老吴赞道:“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确实。”绣娘道:“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确实很妙。”
南柯一剑呆了呆,竟又转身走了。
他也觉得燕晴之言很有道理。
所以,他决定再跑一趟,去榜眼暂时栖身所在,跟他请教一番。
此番行程,榜眼是圣上钦点的“军师”,诸如谋略计划之类,自然要他拿主意。
南柯一剑紧赶慢赶,终于见到了榜眼。
榜眼高见听完了南柯一剑的转述,一脸不屑的笑着摇头,正想说几句挖苦的话,猛然想到了永嘉的提醒。
上次南柯离开后,永嘉就说:“南平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说她坏话,算是得罪她了,以后必然要倒霉。”
挖苦的话到了嘴边,又被高见硬生生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高见委婉道:“南平郡主当真聪慧,这般计谋,一般人想不出来。只是……高某不敢冒险。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么?此话……嗯,危险的地方,终归还是很危险的。若是有个万一,高某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转告南平郡主,依我之言,等上半月,我保她平安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