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走廊里听到老妈和刘总的动静开始,就不是以懒散姿态靠在枕头上,而是上身直立起来,目光投向玄关的视野盲区处……见到刘总,还是一如既往的小眼睛鹅蛋脸,一见面甭管她当即本人心情如何,你总是会见到她的笑容,只不过或深或浅,需要你了解她的时间更久一些,才可能第一时间比较敏锐地察觉到,刘总是把此刻的主要精力放在当下的交流,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担心着其他事情……

咳咳,扯远了哈,当我看到刘总手中还捧着一束鲜花时,我就已经挺感动了,而当她说了一番这样的话,就更让我觉得诚惶诚恐了。

“章启轩,这束康乃馨送给你。”送病人康乃馨算是常识之一了,主要让我感受到刘老师细心的是,康乃馨的花语是健康、平安,但刘总没有顺嘴出口“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出院回家”——我不是感性到啥都会信的人,负责我康复训练的几个老师,包括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出血70ml,当时还在ICU里昏迷了那么些天,自己身体还能做到现在这种状态,已经是要觉得庆幸了。然而刘总后半段说的话,才让我们连连摇头摆手……

“抱歉啊,明明早就知道你有了这场大病,却因为各种原因……时间不凑巧啊,路程来回又远啊,到现在才来看你。”刘总还朝我微微低头了,“我也不像你的直属上司,听说肖老师来这儿看望你的时候,还带着我们当年五班的几个同学对吧?我就只身一人,也没买什么实质的慰问品,实在有点不够格。”

“哎哟您千万别这么说……”老妈先摇头摆手,我也抿笑着说道:“刘总您…您要这么说……说嘚花,今天我……我们,的会面,交流,jiy……就显得我,身为泥…您的学生,压力变…变得沓(大)了。”

开学后,刘总再想叫几个当时(初三毕业那年大暑假),跟我们一道去五班、六班共用的老师家中玩闹的同学,也是不容易了;况且这里说句难听点、也不好开口出声的话:按亲疏远近、师对生的责任大小问题,如果是我和肖大大,以老师—课代表这种偏生硬的关系来论,前些天她来看老下属,倒也没毛病。可这波的刘总呢?只是五班的任课老师,我也不是她的课代表……而聊到任课老师,刘总还不是五班的班主任呢,初中带我毕业的老熊,还有高中的阳仔、超哥……要么是我的班主任,要么是我的上级领导老师,而且我对他们的亲近程度也不算差太多,但他们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也没跟我说起过,要来医院看望我。我是不会因此就对他们抱有不喜甚至更负面的情绪,我只会对刘总在我身上花的时间表示感谢。

刘总没在第一时间把花给到我妈,暗示的意思其实就是想来一个,把花亲手递给我的环节。这时,我就得庆幸一下:刘总没有买一捧体积较大的花——不然我一只手不好拿住啊,而且住院病房,每张病床的床头柜上,面积也不算大,辗转腾挪出空间,还显得尴尬一点。我道声谢谢,接过鲜花,放在床头柜上,老妈招呼刘老师坐下,家里人倒水啊,送点心啊……客气一番之后,我跟刘总四目相对,算是正式开始我们的对话。

“你的这次意外,说实话,与你之前相处得好的人们,无论平辈还是师长,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是难以置信的。”刘总轻叹一声,“我们也算是与你相处了挺多年的好朋友关系,你也不是内向到朋友不多的那种人,别说其他人,就是比我们离你更近的家人们,他们在你从小到大的十八多年里,都没有发现过头部出现问题的些许迹象吗?之前我记得你有跟我在qq上说过,那颗瘤是先天性的吧?”

我表情略带着苦笑地点点头,然后我是和老妈一起,向刘老师解释了事后回忆起的几件事情,但当时无论我还是朋友、家人,大家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就错失了找到血管瘤的契机。

“的确啊,家族当中如果没有医护人员,章启轩的那种,发作间隔时间挺长,而且单次不舒服的时长又挺短,这实在让你们很难想到这么坏……这么歹毒的结果。”刘总上手牵住我的患侧右手,轻柔地摩挲着,我虽然现在患侧肢体的运动,无论是幅度大小,还是目标的精确控制,那都不能用“笨拙”来形容了——是相当笨拙才对,但我还是想回应一下老师对我的感情,于是右手有往外伸出一点的动作,同时使劲一点,五指就有握拳的趋势,结果就是稍稍攥住了刘总的一只手,没让她随意地脱离,这让她感觉到意外和欣喜。

“诶?!章启轩你现在右手能运动到这种程度了吗?”

“哪种…哪种程度啊?说话……说具体,说……明白y…一点,好吧?”我在住院的这两个多月里,无论对家人亲戚,还是朋友同学,其实是难得我有兴致,主动朝他们吐槽逗乐的,何况这还是在聊我的偏瘫后续情况,心知肚明不算好的话题。

跟刘总提到黄金康复期的时间问题,告诉她还是无法通过自主控制地伸缩手指,做些细微的操作,目前只能做到肩关节、肘关节的一些粗大运动,到了腕关节往下其实就基本丧失了真正的控制功能。刘总可能是相信我,不会因为她对我说的一些无实质恶意的话语而受伤,所以就开口:“毕竟手指的拿捏、掌控……算是人体运动当中最精细的动作了,现在又是偏瘫康复,哪怕是黄金阶段,光靠肌肉记忆肯定不够的。”

“加油吧,镜水先生,先要稳住自己的心态,不要一上来就自怨自艾,灰心沮丧,得拿出你学习上进的精神,跟着医生康复师,听也好,边看边记也好,相信你一定在这上面也是绩效名列前茅的一位。”刘总这么鼓励道,家里人也是道谢,老妈则是双手合十,有弯腰低头的动作:“谢谢谢谢……章启轩听到你老师说什么了吧?要记在心里。”我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尽量不在脸上露出过多的神情,因为此时我是暗自哂笑的,不过不是对着刘总有这种态度,而是对我母上大人的。

虽然我高中整体成绩相比初中,有明显的一段下滑,其中有一定的个人原因,但我还是不能不对当时,老妈对我那种不管过程,只看成果,不合她心意就反转回来,不讲道理地责问——缺点肯定会有,但她那地毯式轰炸的说词就让人很难接受:上课不认真听讲;都是学期内了,心思还在电脑游戏上;都给你报了补习班,还是不见成效,或者短期有效果,但很快就得意忘形,不记到脑子里,下次又是波动起伏……在我灰心的时候还给压力,心态倒是被你压缩得挺踏实,但同时还让我闷头走直线,你那哪是“要求”啊?我努力,比别人卖力,还不是要担心受你批评?听了记了还有啥意义呢……

嘛,自己毒舌一遍,目的只是心里痛快一点,我还是能拎清是非主次的,不依顺母上大人,她顶多心情不痛快,代价却是我自己的未来生活不自如的程度,不到万不得已,我给自己找不痛快干嘛?

之后,刘总问我的问题,其实跟先前到医院探访我的亲戚朋友说的就挺相像了:住院时间有多久?达到什么标准才能回家?休学后还有没有打算读完本科……我和老妈都轮流做了解答,而关于休学之后重回校园,老妈是这么说的。

“现在还不好说……休学的时限最多是两年,而康复中心的住院床位也不算很多。”老妈对刘老师说着,一边也扭头回望着我,“对我们,章启轩的家人们来说,肯定是希望他能回到江南大学读完本科学历的,至于什么时候回去,恢复情况需不需要有家人陪读,那是之后在考虑的事情,现在想太多也没用。”

刘总点点头,但说实话,我心底是有抵触情绪在的。休学并不是马上复读的意思——最少一年,最多两年,如果两年后还不能学好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那是去外地招别人笑话的吗?就算我推迟一年,休学两年后才回锡市,我那批应化15级,甚至一些化工学院15级的同学,大伙都还在大四,还没毕业呢,他们都来看望我……就算他们面上、内心都没有对我的嘲讽、玩味的心态,我自己也会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就容易内心惧怕、脆弱;而在返校之前,如果思语与我分手,这伤心归伤心,我觉得我是能理解她的意图,所以不会因此憎恶、把她拉黑。但如果真的重回江南,遇见前女友——只是臆想,我自觉镜水的感性大于理性,在那时就起了负面作用了,我是不愿、不敢在现实里面对她,毕竟在大一下学期,包括暑假的前期,思语从她老家坐列车到n市,与我玩乐,构筑甜蜜时光……回忆越美好,后面也就越疼痛,不是吗?

而返校,拿毕业证是最终目的,但中途的学习是必要的啊……那还在n市的这段时间,我还得学会左手写字,笔试能不能通过,首先考虑的都不是题目本身会不会做的问题;其他学科先不说,体育和化学的实验课各有各的麻烦之处,能不能及格都是未知数;聊到“考试及格”,我又想到了大一下学期,自己马原不及格,还得争取补考通过;教学楼里有电梯,学院楼也有电梯,但学生宿舍楼可就没那么好待遇了,我到时还得让家人找到后勤管理处,如果不能把我安排在低楼层,每次上下楼都是件挺费事费力,引别人侧目心里又难受……种种的问题都是我缺少勇气到时候返校的原因,而虽然刘总是对老妈的态度表示了认同,但在真正交谈时,无论从言辞还是面容,我都觉得她是对我有个交代、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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