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登堂入室,便再无迟暮之时。老头早就在登堂巅峰徘徊许久,人称半步先天。”
登堂之上,便是先天,先天之先,仙也。
江湖已经数百年未见先天出世。
季风子果然很厉害,甚至比泯然想得还厉害。
那半步先天的强者,真的会被区区寿命所束缚吗?十六年来泯然亲眼看着季风子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可朝夕相处的这些年,那老人确实只是在村口柳树下喝喝茶逗逗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十六年前确实发生了什么,而无论是泯然还是胡狼都对此一无所知。
“告诉我,老头究竟是怎么死的。”
白皙五指陷入泯然脖颈,狼眼竟然发出凶悍的红光。
肃杀与狰狞,凡人若见了那野狼,多半会滞在原地浑身发颤动弹不得,就是机灵点的,也会在幡然醒悟后撒丫子逃跑。
那是对于野兽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原来如此,狼头是这么个作用。”
“答非所问,你是真的想死?”
钢筋手指更用力几分,扼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说了我不知道。”
“不可能,你和他过了十六年!就连我也没在他身边待那么久。不过是个运气好点的孤儿,少在这给我恃宠而骄!”
随手一甩,泯然就这么倒飞了出去,跌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土。
挣扎着想爬起来,背后却被什么东西压住。
胡狼一只脚踩着泯然的背,又把胳膊搭在拱起的膝盖上,将全身重量压下。
似乎也不是很重。
联想到胡狼带着狼头的目的,泯然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最后一次了,他是怎么死的,我可以考虑让你这臭皮囊下去陪他时少受点苦头。”
“你不会是嫉妒了吧?胡狼小姐。”
“……少废话,想死就直说。”
真面目被戳穿,胡狼却没有半分动摇,无愧杀手之名。
明显过于娇小的身材,白皙纤长的手指,甚至还有洁癖。
戴着狼头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
趴在地上的少年嘴角微微上翘。
“你回来真的只是来找老头叙叙旧?”
“我是来杀他的!不介意顺手把你也解决掉。”
“听起来不像啊,我感觉你还挺在乎那个臭老头的。”
“闭嘴,臭老头不是你能叫的。那个自命清高的老东西,我本还想向他证明我的杀道,谁知这软骨头居然提前丢了性命。”
胡狼咬牙切齿,声音中满是愤懑。
“若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杀了他不可。”
“若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杀了他不可。”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胡狼话音一顿,就此哑火,泯然却哈哈大笑。
随后又咳出几口血。
“你还是挺好猜的,没想到闻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的胡狼儿居然是个有恋师情结的小妞。”
胡狼也不恼,只是隔着头套冷笑。
“我只是想证明杀也是道罢了,那混蛋一身杀人技,却压抑着自己本性嚷嚷什么不杀,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若是连带着我的名声也一并受损可就遭了。在杀手的世界里。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你就不能直率一点,老实承认你在乎他?”
“我不在乎,谁也不在乎,谁挡着我,我就杀了他。”
揪起泯然后脑的头发,强迫他脸冲向自己,狼鼻尖儿几乎贴在泯然脸上。
月色下,半张狼脸泛着白光,剩下半张藏匿于阴影。柳叶的影子在他身后张牙舞爪,恍若鬼魅临世。
“既然你不知道他怎么死的,那你就可以去陪他了。”
面无表情地狼脸上居然能看出狞笑。
“泯然?你在吗?”
少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分明清朗舒爽,却像一把剃刀切割泯然心中紧绷的弦。
“师姐……!”
他刚想大喊提醒林沐夏离开,嘴巴却被胡狼捂住。
“师姐?老头又收养了个孩子?”
泯然瞪大眼睛,头拨浪鼓似的一阵摇晃。
“这样啊,老头没教你武功是吗?”
音调越发上扬,语气中透露出愉悦。
原来如此,受了老头衣钵的到头来还是只有她一个。
“她叫什么,你又拜了谁为师?”
把泯然夹在胳膊下,胡狼飞身跃向柳树后,冲着树干将他扔在地上。
泯然松了一口气,刚刚移动的空隙间他看到林沐夏去了季风子的老房。
想来是被胡狼刚刚拆墙闹出的动静引来的吧。
至少一时半会是碰不上了。
“回答我咯,要是有趣我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蹲在泯然面前,她笑嘻嘻地拍拍泯然失血后有些苍白的脸。
十六年老头都没有教他一招半式,反而让他拜别人为师……
有趣。
告诉你做甚?让你去灭口证明那狗屁杀道吗?
“你可知道他为何不教我武功?”
泯然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
“为何?”
“他怕我成了下一个你。”
说罢,泯然猛吸一口气,肺腑循环化作真气后吐出。
狼头应声落地,灰白的短发在风中飘荡。那柳树似是见到了熟人,枝条扭动得更凶。
“胆子不小嘛。”
灰发少女眉角抽搐,猩红嘴唇诡异上翘拉长。
“先下一城。”
泯然也在笑。
月终于贯穿了云的阴影,无所顾忌地洒落在凡间。皎洁照得灰发更白,只剩一点红唇点缀着异色。
“这不是挺可爱的吗?何必遮遮掩掩?”
“臭小子,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死了哦。”
“那又如何?”
“这意味着你也活不长了。”
胡狼捂嘴咯咯娇笑,娇小身躯随着笑声一阵颤抖。
“何必呢,成天打打杀杀,其实你内心只是渴望得到季风子的肯定而已吧?”
“你懂个屁,小屁孩子装深沉。”
“噗哇!”
泯然瞳孔收缩,紧紧盯着贯穿腹部的利刃。
胡狼儿笑的凄美,云淡风轻地就要夺了他的性命。
赤红染上衣衫。人常说少年的血是热的,可再热也难抵挡刀锋的冰凉。
头晕目眩,恍惚间似乎又看到老头的身影站在胡狼身后。
那老头嘬一口茶,看着纠缠的二人幽幽一声叹息。
柳停了,原是风停了。
那份张牙舞爪的阴森恐怖,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提线木偶罢了。
于是,泯然也悠悠一叹。
腹部伤口已经麻木,他握住胡狼的手腕欺身压上。
灰发少女笑容一滞,居然有些慌张。
“你干什……”
她感受到了一道不算太温暖的拥抱,血液的流逝已经让他身体有些冰凉。
“我以前还总是奇怪老头怎么总是唉声叹气,现在一想,多半是因为你罢。这些年来他一直愧疚着,没能在那个少女染红之前阻止她……”
话音未落,泯然就这么瘫倒了下去,震惊间胡狼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身下。
手中的匕首还插在少年腹间,虎口处有些湿润。
“回头吧,还不晚……”
夹杂虚弱的气音,他吐出这句话后就再无声息。
“说过了,脏了就是脏了,再洗也是脏的……”
灰发少女面色有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