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呲,呲”

依旧是那弹丸之地,依旧是那森幽牢狱。

舌头摩擦碗底的声音,跌宕起伏,同频共振之下,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它们想要诉说什么,可却在见底的汤渣之下,又终止了。

年幼的竹青寒,盯着附着在背面碗底的泥泞,她闭着眸。

敛声息语,不知不觉地将泥泞扣下,放入碗内的黑黄色清水之中。

被霜冻得发硬的泥泞无法轻易在冰如冷泉的汤中散开,她只好伸出瘦骨梭棱的食指,将泥泞戳散。

在她肮脏指头的搅拌下,食物汤水开始变得浑浊恶心,黑色覆盖了黄色,可碗的水平面却实打实增高几分,她屏息,一口喝去。

是冰,如寒,冻得她舌尖回缩,舌苔发麻,可她没有停下,也停不下。

泥泞的石子开始在苔上剐蹭,可她却因为冰冻的麻痹感,几乎感觉不到。

她只明白有无数轻易经过牙缝的细颗沙粒,在缓缓流入喉咙。

这是年幼的竹青寒,对食物下肚时的唯一感觉。

“咳咳,咳咳。”

咳嗽,沙般的粘稠掐在喉咙,摩挲着她敏感食道的泥泞,让她差点咳嗽呕吐。

于是乎,她死命捂住嘴,已经冲到口腔的恶心感,又再一次依附在唇齿之间,她只好再次屏息,咽下。

看了看碗内,庆幸没有将黑色汤水一口吞下,现在她的口腔满是干呕的胃液,泥泞,以及不可名状的粘稠。

她仰起头,端起碗,希望这次可以畅通无阻。

待碗底空,可她舍不得吞下,将依附和想要藏在牙缝中的食物残渣来回冲刷,整个口腔的“美味”开始向着喉咙而去,也将那股子难以下咽的粘稠一并带去。

慢慢的,缓缓的,

可冰冷也顺着喉咙,一直渗到了五脏六腑,紧接着是四肢百骸。

唯有感到实物从食道,渐渐进入胃部后,胃的沉重现实感让她安下心,可仅仅靠胃发散出来的烛光,又怎能驱散如同置身于森幽海底,冰天雪地的那份寒冷。

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她没有叹气,就连叹气似乎都是浪费力气。

放下破旧的碗,饥饿感没有缓解,尽管它每天都按时按点到访。

可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谁能适应,胃透过肚子,发出如重锤般的咕咕声,无不在诉说着抗拒。

她是蜷缩在角落的可怜虫。

“喂,你没吃饱吧,我这里还有一点。”

骨瘦如柴的手伸了过来,同样是破烂不堪的碗,甚至比她刚刚放下的,还有过之无不及。

可竹青寒的目光却死死盯着,不再移走。

里面残留着一半的黑黄色汤水,在男孩微微颤抖的手中,一晃一晃。

像是要给年幼的竹青寒彻底催眠,这碗如同白瓷金边,碗内更是山珍海味,玉盘珍羞。

“给...我吗?”

“嗯。”

“可.咳咳。”

“可是..你呢?”

“我?”

“我已经..不用了。”

他对她笑了笑,但却比哭还难看数千倍。

“呲溜.....呲溜。”

她的舌尖与碗底碰触的节奏和频率都将至最低,若不是因多余的饱腹感,她或许早已没了伸舌力气。

声音细如蚊蝇,因为其他的清扫声早已结束,瘦骨嶙峋们爬在地上,躺在墙边,伏在门口。

他们在节省残存不多的身体能量。

所以她必须小心翼翼,高回报往往带着高风险。

她一直劝说自己,尽可能就好,小声点,慢一点,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若是有贪婪目光指向他,她只会被无数双深渊巨手拉扯进更加幽暗的角落,最后将她与那碗食物五马分尸,蚕食殆尽。

然。

“喂,能分我..一点吗?”

一个略显高大的孩童匍匐过来,他的眼中满是欲望。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碗,眼神空洞无物,透着麻木和漠然,还有一抹深深的绝望和哀伤。

二人对视一眼,暗暗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纳罕之色。

“对不起...已经..”

她将碗底腾空,显然是没了。

银白的暗影里,隐藏着一双冷酷的眼睛,犹如饿狼一般冒着幽光,正死死地盯着她空了的碗底,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可他放弃了,爬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松了口气,这股子从胃部发出来的饱腹感,甚至让她的身躯也能够多了几分抵御寒冷的暖意,从胃部在逐渐扩散,直至每一寸神经末梢。

“好吃吗?”

她与别人的第一次交谈,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面容像是一张挫裂的伪装,人皮面具似乎随时都会脱离而下,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的皮肤松弛,是被抽干血液的干尸,仅仅裹着凸出的颧骨。

深深凸下的酒窝,更是在苦不堪言的大声跌叫。

“嗯。”

“谢..”

嘎吱。

沉重的大门也因霜寒难以推开,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天寒地冻爬进耳蜗,更觉冰冷。

“563!”

没有名字,只有数字。

年幼的竹青寒闭着眸,她早已麻木了。

不是她,可她也不想看。

“再见。”

蓦地,她睁开双眸。

只见他长久地凝望天窗,目光遥远而迷离,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眼底透着怅然若失之意,好似早已徜徉在天霄云外。

她对上他的目光,但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是另类的清澈,正温和地望着自己,只是这平静的目光里,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幸福之色。

是解脱的幸福。

她目送他离去,一双似水的秀眸映着门首恶魔,眼底里透着依依不舍,还有一丝羞怯之色。

出其不意的告别,也如从天而降的馈赠,那么着急,那么匆忙。

他远离了她,而后起身,她连一句“谢谢 ”都没有说出,他就要走了。

话到嘴边,哽咽住。

心底起一阵风起云涌,刚刚的食物突然变得难吃,她的眸子酸胀,像是有什么麻木许久的冲动要溢出,于是,她仰头而望。

天窗之外,是夜,是月,是云,是星。

它们是自由的。

或许,他也是那向往着自由的,其中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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