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挨肩擦背,摩肩接踵。

每人都只拿了一碗,有者径直端起,或多或少,于事无补。

有者挑了又挑,为了那几分不平衡的碗平面,蚊子腿也是肉。

年幼的竹青寒走去,摇摇欲坠的模样,缺乏对食物该有的渴望,他人皆是翘首跂踵,延颈鹤望。

她淡漠神情,乌黑无神的眸中,映着的是一碗黑黄色清水,她迈着岌岌可危的步伐,似乎下一步就会跌倒,一日一次的食物危于累卵。

若是碗被摔碎,可就只能空着肚子了。

倚靠在暗黑的角落里,光下照见一双病恹恹,肮脏又柴毁骨立的双腿。

“吸溜吸溜。”

人多嘴杂,从黑暗之中发出的声音与他者同频共振,每人都在专注享受眼前,稍纵即逝的美好瞬间。

很快,清水喝到了底,只见碗底凹凸不平,是黑泥,也是食物。

里面混杂黄色米粒,甚至是黑色米粒,青菜叶子百不存一,甚至泛黄,有菜虫啃咬过的痕迹。

她一口闷下,可还是不够。

“呲,呲。”

吸溜的喝声结束后,是舔舐碗底的声音。

依旧是雄起雌伏,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千人,无一不再舔舐着碗底,似乎能从碗底舔出别的食物。

可那不过是奢望,也是美梦。一口又一口,是疯前的征兆,也是温饱的救赎。

房内的泥,每人都品尝过,包括竹青寒。

就着肮脏的指甲盖,圆滑的边缘只存在婴儿时期的记忆中。

锯齿般,参差不齐的镶嵌在无肉的指骨尖端,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扣着牢狱内仅存不多的泥,就连指甲缝里的也不愿放过。

破烂墙间的缝隙,不可能存活任何杂草植物,在刚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之前,就会被某个幸运家伙发现,然后他会悄悄将它扯出,毫不留情,也毫不在意。

它唯一的路途会是某人的胃,也是某人今日温饱的精神寄托。

时而,他们会一哄而上,为了多几分的残羹汤渣,大打出手。

可每人都知道,多点少点又如何?

吃不饱永远都吃不饱。

所以,他们不是在争夺,也是不在示威,他们只是在发泄,发泄这世间,发泄这一份不公平。

不是食物,而是人生。

后来,渐渐再也没了发泄,再也没了争夺,发泄需要精力,争夺需要力气。

可他们都没有,仅仅是活着,就用尽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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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般的大雪,漉漉下着,交织,缠绕成一副凌乱,千人在漏缝百出的牢狱中哆哆嗦嗦,瑟瑟发抖,似乎连紧挨着的空气都要被冻结成块,天窗之外没了雀儿的叽叽喳喳,就连时常陪伴他们的蚊子,蜘蛛也隐去踪影。

窗外的铁丝栅栏都结上了一层霜,偶尔飘荡的雪花似乎也疯狂咆哮着,打在竹青寒的脸上,如同针扎,刀刮。

天窗之下,渗来的寒风在牢狱中更加肆无忌惮,它们崩腾着,呼啸着,如同夹杂着铣刀的恶魔,来势汹汹。

年幼的竹青寒,只觉手脚麻木,不自觉的哆嗦。

这风,这霜一直渗入到她的骨髓,钻进她的人生,结霜,冰冻。

紧接着,她的心,似乎也麻木了。

树也不列外,寒冷的空气将它们也一并麻痹,万事俱备,只欠冬风。

然而,它们被风一吹,也活跃了起来,是发抖,是哆嗦,经受不住冷风刺骨的刀砍,从树枝上掉落下来,永远沉睡了。

而此刻,沉重大门总会响起,将陷入沉睡的尸体拖拽而出。

这样的日子,还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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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

沉而后的低鸣,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将孩童们拖拽而出。

“416,出来!”

只见千头攒动之中,某具身体徒然打颤,

她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好似冻住了一般,晃都不敢晃一下。

嘴角往下,似乎要哭。

“416!”

再一次,审判降临,惊得她如满月小儿听霹雳,骨头都要碎了。

蓦然间,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是来自同伙的信号,更是出自惧怕的背叛。

她的脸上现出怯弱的讨饶神情,发起抖来,全身筋骨搐动,牙齿和牙齿,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

两条腿哆里哆嗦弯不下,也直不起,几乎站不稳,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

或许,从她的耳朵里正发着尖音和幽灵之音,面前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的膝胧鬼影,要无情的将她拖入最痛苦的凌迟地狱。

她几乎是包涵着最跼蹐不安的心情,被强制性带走,面无人色,魂飞天外。

可,没有人多看一眼她,也没有人会可怜她。

每一个人都只在乎她那因暴力和纠缠被打翻在地的汤汤水水,那黑黄色汤水和着泥与尘,流淌,流淌。

流淌进每个人的视线,流淌进每个人的欲望,更是流淌进每个人的妄想。

机会永远是留给第一人的。

一人动,百人动。

“呲溜,呲溜。”

他们纷纷伸出舌尖,发白,发黄,发黑的舌头在地面一遍又遍,他们匍匐,他们跪地,只为来之不易的恩赐。

舔舐地面的声音开始逐渐增加,越来越多,每一个孩童,自幼不知尊严是何,现在也不需知晓。

粗糙的地面被舔舐得一干二净,似乎用手一擦,只能留下唾液。

食物,灰尘,泥土,和恐惧,皆被百人分食。

若是细细看去,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还残下血迹。究竟是多大力的舔舐,多大力的渴望,才会被凸起来的细微尖锐划伤舌苔,混着甜儿喝下去的食物,或许不好受,可一定值得。

“啊啊啊啊!”

一炷香时间,哭叫天地变成撕心裂肺。

即使是相隔着数百米,叫苦连天的恐怖如同瞬间灌入牢狱的海水,彻底将其淹没。

蓦然间,还在舔舐的孩童们顿住,他们听见掉入深渊的哀嚎,堕入地狱的求救,是喊出“416”的目光所指,也是保全自我的背叛,让他们停下了舔舐所谓的恩赐。

愧疚感,恐惧感,无力感,袭击着他们,连同冰,连同霜,连同那银而苍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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