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正因南方秋日来得肃杀,才有落叶构成的浓郁秋意。
在他久居温暖湿润的天修宗后山,树叶的凋零要蔓延秋冬两个季节,凋落得迟迟慢慢,显出极不情愿的情状,因而不见落叶稠密如雨的景象,落叶大都是死去;树叶,色彩也远不如春绚烂。
而且,总一些树叶不知倚仗什么神奇的原因,干枯发硬的还会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到开春叶柄下萌动新绿,才会被顶落下来几片枯叶活画出秋冬肃杀的风景。
可此时,干枯发硬的树叶已经没了依仗,它们被迫让“子弹”打落。
风大了,雨幕抖动着,愈来愈密,愈来愈有力,已成倾盆大雨。
“师姐,为何你在此?”
伴随着雨来的,是他的质问 。
“我只是...碰巧来到...”
“碰巧来到此处?”
“那你可有见,一只合体期的妖化者?”
“没...没有见过。”
“没有?”
“那你...”
“可见此物?”
丝毫没有遏止,那密织的雨线,劈头盖脸地向着两人猛扑,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山泥已经给雨水泡得发软了,细小的石头再也站不稳脚步,咕噜咕噜地开始不断向山坡下滚来。
白衣手中,朦朦胧胧拿着一件细小物品。
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枝叶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被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
她顿了顿,被雨浇得张不开口,睁不开眼,海潮一波波涌近,涛声雷鸣交响。
“没有...见过。”
“为何撒谎?”
“我...”
他慢慢靠近了她,可却惊动了鬼神般的大暴雨,呼啸而至,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来。
似乎是打算将证据,彻底销毁湮灭在这片不应景的雨中。
此刻,他与她面面相觑,对立而站。
“这枚鳞片,与你的香味相同。”
“是你的吧,师姐。”
“你就是,妖化者。”
轰,轰,轰!
大风暴已脱了缰,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奔驰,闪电一次接着一次,像一条浑身带火的赤链蛇,飞过天空,照亮了那浑沌汹涌的浪潮卷滚着的云层。
陡然一下,天空被一条莫测短长的火蛇划破了,这火蛇用一阵使人目眩的惨白的光,照着这二人已经隐没在雨幕里的脸。
捉迷藏,结束了。
她抬头,阻断了避水诀,任凭如同狂涛般的雨海冲袭自己。
诚如是,秘密是你的囚徒,可一旦被人泄露,你终将成为它的囚徒。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师弟。”
她的思绪也同雨水般,万马奔腾,一瞬回到十年前她与他的相遇,接着又是走马观花,跳到了更远的彼岸,而那里,有她的早已封存的珍爱。
她嫣然一笑,犹如深渊中只绽一瞬的最美极致,穷极一生,不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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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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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刀霜剑,是寒风侵肌,更是饥寒交迫。
每一个夜似乎都能滴水成冰,每一个夜似乎都是天寒地冻,每一个夜,也都是堕入阴风阵阵的深渊边缘。
他们在这里攀爬,在这里苦撑,更是在这里,等待坠入无名深渊。
年幼的竹青寒,记忆中最深刻的,莫过于寒冷。
“咳咳,咳咳咳。”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有者气喘吁吁,有者久违謦欬,可每者都是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状。
男孩的面容,是鸠形鹄面;女孩的模样,是玉减香销。
这里是聚集可怜虫的弹丸之地,没人能吃饱,也没人能穿暖,更没人能睡上片刻安稳。
巴掌大的房间,是竹青寒以及余下千名孩童的立锥之地。
恶臭,蚊蝇,密闭,狭隘,褴褛,肮脏。
亦是那最清苦贫穷的凡人,若是见到此地此景,也会扼腕兴嗟,呜呼哀哉。
仅仅是一眼,足以让人心寒齿冷。
幸运的是,此处没有苦力,没有侵犯,没有侮辱。
不幸的是,此处却有寒冷,有饥饿,有恐惧,更有即将到来的死亡。
还有,一扇窗。
银色,是冷色。
月秉持着冷色银光,与雪,与霜,一同降临。
它不知情的照进唯一一扇被打开的通风天窗,透亮在黑在中的牢狱,天窗距地面足足数米,纵横交错的荆棘铁丝网,时刻在提醒每一个人,那是高不可攀的陷阱,也是不自量力的表现。
没人去打它的主意,于是,抬头的人愈来愈多。
月光洋洋纚纚,挥洒自如的照进其中。
在这片如同土阶茅屋的方寸天地内,悲伤憔悴被光影落下的蜘蛛网团团围簇,它在警醒着每一位渴望自由的可怜虫。
自由,唯解脱一法。
可没人愿意去尝试,每一位孩童皆不过数岁,包括年纪最大的竹青寒。
每日,会被带出一位幸运儿。被带出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时而,才会带来新面孔。
每每被带入者,皆是形槁心灰,万念俱灰,渐渐地,衣带渐宽,瘦骨嶙峋,恶臭与绝望如同瘟疫,只需数日,或数个时辰,就能将新来者彻底感染。
以此往复,循环不止。
但,还好,还有食物。
嘎吱!!!
沉重且厚实的钢板铁门被黑帽黑袍推开,这一份撕裂寂静的摩擦声,显然已经超过凡人气力。
“吃饭!”
一声令下,家畜们蜂拥而上,可没人敢抢,没人敢推嚷,更没人敢乱吠。
他们是家畜,也是待宰羔羊。
一碗,两碗,三碗...
每一碗都破烂不堪,泥土污垢附着,似乎是锋利的刀都无法将其分离,残缺破碎的锐利碗边,时不时附着凝干的暗红色血迹。
竹青寒摇摇欲坠上前,端起了属于她的那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