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登万离开的身影，他许久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长椅上。
没有离开，没有言语，只是无言地透过玻璃，跃过围墙，穿过大门，视线自下往下，仰望着那天上的星光之海。
今晚也是晴空万里，能够将星空一览无遗。
人类自古以来，就喜欢仰望天空的星海，似乎都喜欢在痛苦的时候，难受的时候，有着苦涩情感的时候望向星空。
说不定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痛苦抒发出来。
“哈……”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让自己有些冷的掌心稍微暖和一点。
房间里并没有生火，只是这样的温度，才能够不断警醒自己，到底干了多么让自己显得难看而又混蛋的事。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让自己时刻记住。
让子女们远嫁他国，将孩子逼得离家出走，将热闹的家庭变得四分五裂，临死之前陪伴半生的溯源几乎是转瞬背弃。
他并不后悔，如果让他细数自己的罪恶，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事到如今数的完吗！”。
想到这，嘴角不禁流露出笑意。
虽然是陈年老梗，但是老人还是记得请，即使过了几十年，即使已经活了两辈子，那些事仍然忘不掉，就如虽然他老了，可心还是少年。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啊！
“你笑了呢。”
忽然，女人走了出来。
相当地苍白，相当地消瘦，但是却很漂亮，挂在脸上的笑容给人一种相当温柔的感觉。
那是男人曾经……不，现在也仍然深爱着的，公子的母亲。
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一如十多年前那样地美丽。
她轻轻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转眼间全无，只有一张冰冷的，没有感情的脸。
那是他一直以来应付女人的方式。
却在今晚出现破绽。
“明明你说，人总是会变的，但是，果然你还是没变啊——”
“不……”
男人低着头，喝了一口红茶。
冰冷而又苦涩。
“我也曾经以为，你变了哦。”
“我就是变了，我只不过是需要那个孩子帮我当作和国王联姻的政治工具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笑靥在那消瘦而又苍白的女性脸上绽放。
“如果只是要隐藏感情的话，不止要在脸上，也要在行动上，在习惯上。”
“……是吗。”
脸上的冰冷出现了裂痕，最后，男人长叹了口气。
只是痛苦，无奈，以及许久的孤独。
“还记得年轻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不记得了。”
女性听见这话，只是轻声笑了笑。
“那你的书房里怎么还留着你第一次变魔术送我的花。”
“忘了。”
“说谎。”
“我真忘了。”
“说谎。”
“……曾经，一度忘了。”
声音哽咽着，就像是要哭出来，但最后男人又努力地忍下去。
“是吗。”
“啊，我是个混蛋，等到自己周围的人都离去，直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想起了你。”
男人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既是对苍白女性的羞愧，也是自己的愤怒。
他再一次明白了，自己是无可救药的人渣的事实。
而女人听见后，并没有说话，从男人的背后，搂住了男人。
与女性那苍白，消瘦的身影不同，是相当温暖，而又温柔的身体，她握着男人那被老茧覆盖的掌心，十字环扣住。
炽热的温度自手心扩散开来，让他一时间恍然，只是默默地接受着女性那时隔数十年的爱意。
眼前的画面犹如破碎的万花镜，恍若梦回当年。
那是与女性的第一次相见，初次的相遇。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展开。
既不是从天而降，宛若梦幻。
也不是青梅竹马，闪亮登场。
啊啊，男人也幻想过，自己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傲娇的？冷娇的？温柔的？毒舌的？
充满了幻想，直到遇见了眼前的女性，他才知道，他的幻想太过于肤浅，太过于浅白。
只是在向桥上偶然看到了她，只是开口的一句“你需要帮助吗”。
小小的契机让少女爱上了青年，青年爱上了少女。
Boy meets girl的戏剧总是在不断地上演，青年爱上少女也不过只是相互间不经意的触碰。
仅此而已，就让人心跳不止。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一队恋人就这样突兀，毫无前兆地出现。
少女想要吃鱼，男人没有犹豫，一头跳进了冬季的河流。
少女想要看星星，男人带着少女，来到了他知道的，只属于他知道的仰望星空的最佳观赏点。
少女想要和男人在一起，男人带着少女，将自己熟知里的每一处游乐地，每一处观光点逛了个遍。
这里是他的后花园，他为了少女，能够做出任何事。
直到男人不得不听从父命，迎娶了公爵的女儿。
直到他与少女在雨中分离。
“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认识我。”
听到这，她轻轻地，犹如栀子花般，笑了起来。
并不是讽刺，而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声。
“笨蛋~”
似乎在他背后的，还是那个充满好奇，充满幻想的少女。
眼睛里闪着星星的少女。
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少女。
不禁握紧了手中那小小的，纤细的手。
贪恋着，回味着，就连呼吸间也璇旎着女性身上那说不上来的体香。
“我要是后悔，还会答应吗。”
“……对不起。”
最后，从男人挤出的，是时候多年，本应该属于她的，欠她的一个道歉。
他还记得，下雨那夜，天空被乌云遮蔽，星空也被隐于那阴云之后。
那是他与她分别的日子。
带着不舍，带着痛苦，就像是如果再不离开，就会忍不住驻足回首般地，逃跑似离开了。
少女的哭声撕破了雨幕，直直地击入了他的心。
他从未忘记，也不敢忘记。
“你啊，就是这样，一旦有心事，就会憋在心里，不到忍耐不下去，绝对不会说出来。”
听到这番话，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简单地应答了一声。
“……嗯。”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啊，很憔悴呢。”
“这段时间熬夜地有点多。”
“那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嗯。”
“我爱你。”
“……我也，一直爱着你。”
黑夜里，她与他再次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