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曼听到冬暖的话,迟疑了片刻后一咬牙,抱起地上的白雾白墨枫奋力向前跑。冬暖感知到自己与法尔曼二人的距离足够远,便突然止住脚步,从怀中抽出一柄紫色短剑,随手向前挥下,几只追得近的怪物被切成了数十块,散落一地。
从白雾使徒在西路口现身时,它就在刻意分化探险队伍,逼迫大家分散逃窜。为什么?因为它知道团结的队伍最难攻破,尤其是他们的信念坚不可摧。白雾使徒相当聪明,它以雷霆之势击溃冒险者队伍,让他们来不及形成有效的团队力量。
它的能力最为强大的就是这片白雾,白雾使徒懂得怎么样迷惑他人,让生者溺亡在自己的恐惧之中。但是,这个能力有着致命的弱点,但凡陷入迷雾的人多一点,都会被他们发现破绽。白雾把人们的想象作为清敌手段,如果大家聚在一起,就会发现身边的人遭遇的是自身的想象具现出来的东西,而冬暖正是通过法尔曼他们推理出了真相。但眼下让法尔曼留在自己身边只会是种障碍,冬暖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作战方式,所以自己特意远离了他们。
忘记自己的推理,让心灵放空,所见所闻皆为迷幻。冬暖闭上眼睛,席地而坐,数十只攻来的怪物在半空中瞬间虚化,最终归于虚无。
有人在冬暖耳边低语,冬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里依然是一片苍白。他伸出左手,五指张开,一只布满血丝的紫红色眼瞳赫然出现在手掌中心。
“弑神技,视神。”冬暖眼前一黑,耳边的低语愈发强烈,静心倾听,低语的内容逐渐清晰,那是一段古柯其斯语单词连成的句子:父,原谅我,驱逐肉身之痛;我啃噬兄弟的骨,奉上不净的灵魂,卑微地求取宽恕。
“锁定。”冬暖轻念一声,手掌中那只紫红眼瞳剧烈颤动起来,冬暖的视线又恢复如初,等到手中眼瞳平息,他的神志仿佛脱离了身体,在白雾中穿梭。
他看到无数鬼魅伏在尸山血海中,断断续续地倾吐几个没有意义的词语,它们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朝圣者在崇拜它们虚无缥缈的主。
继续穿行,更多疯狂混乱的呓语在耳畔回响,亡灵们相互推搡,发出刺耳的尖叫,无数触手从大地窜出,每根触手上都有数十张狰狞的血口炫耀着尖利的獠牙,将恶心的腐烂腥臭气味从中释放。
触手们围住的中央有一颗巨石,一个人形黑影以诡异的姿势蹲坐其上。它捧着一颗不知是什么生物的脑袋向上推送。冬暖的神志悄悄向前游移,黑影猛然转头,远远的望向冬暖手上的眼睛,随后发了疯似的跳离巨石,在雾中游了起来,直奔冬暖所在的位置。
冬暖掐灭神志,紫红色眼瞳没入手掌的血肉之中。
那是真正的白雾使徒!他紧握短剑,等待白雾使徒的到来。
“来了!”
冬暖向上斩出一剑,稳稳的接住了白雾使徒的攻击。在冬暖通过神视看到白雾使徒的那一刻,就感应到了它的致命弱点。
“我无意杀你,解开白雾。”冬暖的确没有展露杀心。
“死!”白雾使徒旋起一脚,往冬暖腰间踢去。冬暖微微侧身,轻松的避开了这脚。
“你的机会不多了。”冬暖抽回短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白雾使徒便四分五裂,手脚并断。
“啊啊啊!”灰蓝色的躯干上,那颗青黑的鱼头不可置信地鼓着鱼眼看着冬暖。
“最后一次机会,解开白雾。”冬暖把剑尖刺在白雾使徒的的喉咙处,言语里尽是杀意。
“杀了,我的父!”白雾使徒张开鱼嘴怒吼,恐怖的细牙反射出凶恶的光。大地随即震荡起来,白雾稀薄,几只粗大的黑色触手捅破地面,扶摇直上。
“算了。”冬暖按下短剑,鱼头剧烈挣扎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乌黑粗壮的邪恶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衰落,最后化为几团灰烬。
大地重新归于平静。
“我可不会让你把招数都打出来。”冬暖自言自语地剖开白雾使徒的身体,找寻有用的炼魔器材。
经过一番仔细的挑拣,冬暖只拿了一对眼睛和其它几只储存三能的脏器。
白雾使徒的生命终结,雾开始散了。
白雾本质就是制造幻象,它的作用就是迷惑敌人,制造恐慌,传递幻觉。那些被冬暖枪杀的怪物正是幻觉,就像冬暖能够击杀幻觉一样,幻觉怪物也可以杀死现实生物。而幻觉生物的出现则是由人的内心决定的。越是复杂的内心越容易被幻觉侵蚀,受到白雾幻觉的攻击。冬暖现在多少有点郁闷,他的“前进”猜想纯粹是没事找事做,所谓的规则和怪物都是冬暖的想象,这些想象被白雾利用,成为了白雾使徒进攻自己的利器。冬暖之所以被怪物们围攻,正是自己推理惹的祸。换句话说,冬暖要是不去想那么多,就不会浪费那几十发珍贵的猎魔子弹了。至于白雾里呼吸困难,这真的是杀敌绝技,但根据现有情况来看,这其中也有一定的限制,是什么限制,冬暖就不得而知了。
“白雾还有诸多能力未展现出来,它的本质远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冬暖忽有劫后余生之感,“说起来,法尔曼的运气确实好。为了防备他背叛我,我特意没告诉他后退有极大的可能引来怪物,这反到救了他一命。”
“先生!莱特先生!”
熟悉的少年音。
冬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绿外套,背负白衣少女的少年欣喜地向他奔来。
“法尔曼?”冬暖怕是怪物的后手,握紧短剑,随时准备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法尔曼只觉得自己与莱特先生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恨不能一步走到莱特先生的面前。
“莱特先~生,呃啊!”法尔曼靠近了冬暖以后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地面到处是翻起的石土,曲折延伸的裂缝宛若蛛丝,密密麻麻地将大地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块,仿佛鬼怪布下的重重迷阵。
这里一定是经历了他无法想象的大战!
头戴黑色礼帽,身着黑色风衣的冬暖正在收拾自己的行装。
“白雾使徒的尸体在这,尽管自取。”冬暖的声音很冷,很酷。
法尔曼盯着白雾使徒残缺的身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要他把怪物的身体带出森林,荣耀,财富……不不不,这都是莱特先生的功劳,他不仅没帮上忙,还一直受莱特先生的照顾,可是……思想挣扎了好一会儿,法尔曼决定拒绝这份来自救命恩人的馈赠,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替背上的白墨枫拒绝。我法尔曼都没有资格于分莱特先生的一杯羹,白小姐你就老老实实养伤吧。
法尔曼咳了两声,义正言辞的说道:“先生,这都是您……”
“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依照探险家守则,作为我的援助者,剩下的都是你们的。”冬暖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环顾四周,“法尔曼,森林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原路返回吧。埋骨平原仍然很危险,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逃跑的冒险家是耻辱的,回去会被其他探险家唾弃,但是把战利品往冒险家公会的柜台上霸气的一摔,他法尔曼就是英雄荣归故里,更何况他还顶着超能域援助者的名衔。
“我……感激不尽,先生。”法尔曼扭头看了一眼白墨枫,“白小姐,醒醒,分战利品了。”
“唔姆。”白墨枫睡眼惺忪,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
看到白墨枫苏醒的冬暖走到一边摘下帽子掸灰,放心地把之后的事情都交给法尔曼他们自己处理。
白墨枫的视线在白雾使徒的尸体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法尔曼却忍不了了,只见他动作轻柔的将白墨枫放下,坐在她左边还算平整的草地上,眉飞色舞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太可惜了,你之前昏迷了,没能亲眼见到莱特先生的辉煌时刻。他为了保护我们,独自一人吸引所有怪物,我当时动都不敢动,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在我迷茫的时候,莱特先生指挥我带着你逃跑,他自己孤身一人面对怪物,更是独自一人打败了白雾使徒,解开了白雾!我看白雾散了,就背着你回来找莱特先生,没想到莱特先生要跟我们分享战利品,他说我们是他的援助者!你能明白的吧,作为超能域的援助者,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女神在上,我将永远铭记莱特先生的大恩大德!”
白墨枫听完了法尔曼的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偷偷瞄了一眼冬暖的背影,冬暖正把帽子带回到脑袋上,举手投足间都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质。她出神的望着冬暖,那是一个英雄的背影,一个平凡者的背影,一个……诶,平凡者?
白墨枫觉得自己在做梦,什么情况?莱特先生是平凡者吗?不,一定是我的天赋出问题了。她连忙揉揉眼睛,定睛细看,莱特先生的三能少的可怜,大概连一般的平凡者都不如。
“莱特先生用什么秘法隐藏了自己的实力。”白墨枫窃喜自己知道了别人无从知晓的“莱特秘密”,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冬暖被白墨枫盯的心里发毛,猛然想起白墨枫有看破对方实力的天赋,“不好,暴露了,我开始有点怀念白雾了。但是,那小姑娘的眼神有点怪,她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就近找了个平滑的石头坐下,冬暖闭目养神,准备之后的计划。
法尔曼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白墨枫,小声说道:“我们该分东西了,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白墨枫挥挥手,说:“我不需要。那些,都是你的了。”
法尔曼傻眼了,白小姐认真的?他瞄了一眼白雾使徒的残肢,问:“一点都不要?”
他的心里本就有些惭愧,自己没干什么活,却得到了最多的战利品。
“我要继续进入森林,带着那些不方便。”
白墨枫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不离开这里吗?你只是个能力者。”法尔曼眨巴深棕色的大眼睛,他身为月目者都难以在森林里存活,何况低一阶的能力者。虽然她可以厚着脸皮请求莱特先生带上她,但这样无疑是给莱特先生增加难度,最坏的结果是莱特先生顾不了首尾,二人双双毙命。像莱特先生这样的超能者,一定有着自己的原则,不会一味地帮助弱小者。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扯开了一道口子,有几道淡黄的阳光射出,在白墨枫的脸颊上抹上光亮。
她抱着腿沉默不语,失魂落魄地把头埋膝盖在间。
法尔曼不再追问,走到白雾使徒这边收拾战利品。
冬暖背对二人半眯着眼,远处的血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埋骨平原,这千百年来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两批次一百多个冒险队,就这样彻底结束了自己的冒险生涯。”压低帽檐,冬暖的脸没入阴影之中,“只要能确定祂的方位,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莱特先生。”
绿衣少年拖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储物袋走到冬暖面前,毕恭毕敬地鞠躬。
“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我会在森际城等候您的佳音,女神保佑。”
冬暖冷淡的回道:“祝你好运。”
法尔曼再鞠一躬,转身抗起储物袋,里面是白雾使徒的剩余部分。
在阳光照耀下,他一个人朝路口方向走去了。
微风夹杂着血与泥的气味从冬暖身边掠过,留下一片寂静。
“你不走么。”冬暖看了一眼少女,只觉得她可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必须前进。”白墨枫的声音沙哑,单薄的的身形在这块污秽的土地上抽动,很是可怜。
不知什么时候,冬暖已站在白墨枫的身前。
“抬起头来。”
少女扬起头,两眼通红,眼角还有泪水。
“我先帮你治腿伤。”冬暖蹲下,少女十分配合的侧卧,把右腿伤口完全展示给冬暖。
白墨枫很瘦,腿上一点肉感都没有,冬暖怀疑她严重营养不良。乌黑发紫的伤口狰狞的竖在靠近膝盖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见其中的烂肉。
“会很痛。”冬暖亮出袖中的匕首,打开一管早已准备好的绿色药水浇湿刀身,匕首立刻泛起一溜儿绿烟。
这一套操作让白墨枫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扭过头不敢再看,内心的恐惧不断膨胀。
“嘶”,刀尖与伤口一接触就发出油锅里炸食物的声音,噼里啪啦。
“哼嗯!”少女身体绷直,额头的细汗透着阳光,嘴里痛苦的呻吟很快被风声掩盖。
冬暖的手法利落干脆,几下便割下烂肉,丟在一旁,麻利的打开另外一管红色的药水倒在鲜红的血肉里。
食指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几个呼吸间,白墨枫的大腿上只剩下一道粉嫩的疤痕。
“你不错,没有叫出来。”冬暖自认这种事情如果出现在自己身上肯定要叫两声,憋着不好受。
那个瘦小的少女躺在草地上穿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刚治完的右腿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的伤口可不是怪物干的。”冬暖收起剩下的药水和匕首,慢悠悠地说道。
“我,哈,知道。”白墨枫还是很痛苦,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药水的劲力太大,在她的脑中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