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快到午饭时间了，之前围聚在屋前，像围观珍稀动物一般围观赵念沧的女孩们终于是悉数散去了，屋中只剩下了赵念沧和名叫“漓”的女孩。
“这是我的名字。”
女孩将写有“漓”字的石板递了过来，有些出乎赵念沧意料的是，虽然整个村落看起来就跟原始部落一样，但文字竟然却和现代国人是相通的——无论是语音还是字形，都很标准。
于是，既是为了自我介绍，同时也是本着实验的态度，赵念沧将自己的“沧”字写在了“漓”字的旁边，一边说着“这是我的名字”一边将石板抵还给了女孩。
“沧嘛？很好听的名字呀！那我就叫你小沧吧！”
“你们这儿有学校吗？”
对于赵念沧的一切问题，女孩都始终保持着微笑。意料之中的，她这次依旧是笑着摇了摇头，但却又及时作了补充。
“但是长老会教我们写字，还会跟我们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长老？”
女孩拉着赵念沧跑到屋外，指着不远处高耸的石塔。
“长老就住在塔里，我们每天下午都会过去上课的。”
“那你去过外面的世界吗？”
女孩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她的反应让赵念沧感到困惑不已，不过又不知该怎么追问。庆幸的是，女孩为自己的反应做了解释。
“我好想去过，但我又不太记得了，所以究竟有没有去过，我也不知道。”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落寞的神情沉淀在双眼之中，但很快，女孩又恢复了元气。
“不过没关系啦！等我满十六岁，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啦！”
“十六岁？”
联想到赵泠来之前所说的“十六岁成年”的说法，赵念沧一下子就明白了女孩的所指。
“那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八岁。”
“那也快了，再有八年就可以了。”
女孩摇了摇头，笑容淡薄了许多。
“不对哦！还要等二十四年才行。”
“二十四年？！”
赵念沧困惑地掰起手指，从九数到十六，的确只用了八根手指，这样让他松了口气，确信自己的脑子应该没有被海水泡坏。
“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叫赵泠的女孩送我来的，她也是你们这儿出去的。你认识吗？”
女孩摇了摇头，“好像认识，但我有点儿不太记得了。”
想到赵泠离开这儿已经六年了，女孩当时才两岁，赵念沧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狮子啊是有点儿太蠢。就在赵念沧准备询问关于自己母亲的问题是，一阵深沉的钟声在上空飘荡而来。他抬起头，清楚辨析出钟声应该是从塔里传出的。
“课钟响了，我要过去上课咯！”
女孩撒开脚丫子朝石塔跑去，但跑了没几步，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朝着赵念沧用力挥了挥手，“我会给你带吃的回来哦！你不要乱跑哈！”
说完，她便重又回身跑远了。
虽然整个意识依旧有些混乱，但赵念沧却感觉干劲十足。他相信只要母亲还在村中，要找见她就定然不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毕竟目前来看村中的年长女性应该不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少。赵念沧猜想这些年长女性可能都住在那座塔里，这或许是这儿一种特殊的风俗习惯？
他不打算急于去寻找什么，而是准备等女孩上完课回来后，再仔细询问清楚海檠村相关的信息，到时候在着手去寻找母亲。
幻想着和母亲重逢的场景，赵念沧转身准备回到石头屋内，却被一个人一把扯住，拉倒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那位短发少女的脸。
“所以！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是漓带我来的啊……”
短发少女不满地蹙起眉头，她弯下腰，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赵念沧。
“我是说！你怎么能到这座岛来的？
重新思索了一下对方的提问，再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奇妙经历，“赵泠……”赵念沧第一时间说出了脑海中那张脸的名字，他担心少女并不知道自己的所指，于是用手在身下的泥地上写下“泠”字，“是赵泠送我来的。”
“泠？”短发少女端详着地上的字，直起身转了下眼珠，她显然是意识到了赵念沧说的是谁，“她是你什么人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是我什么人……”
感觉被戏耍的短发少女一脚踩在了赵念沧的肩膀上，让本就瘫坐在地的他整个人都躺平在了地面上。
“我可不是漓，想用这种嬉皮笑脸的话来蒙混过关？没门！”
虽然被蛮狠对待了，但赵念沧并不感到生气，因为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泠的确曾经是这儿的村民，这也意味着母亲可能真的就在这个村子里。
“泠说我的母亲也是海檠村的，而且现在就在村里，我到这儿来找她。”
出乎赵念沧预料的，少女并没有质疑他的说法，反倒主动挪开了踩在其肩膀上的脚。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些什么，但赵念沧却发现，少女紧蹙的眉头似乎锁得更紧了。她用眯起的眼睛反复端详着赵念沧，赵念沧原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但她却只是沉默着，一言未发。
于是，赵念沧决定不再等漓回来，先行出击，开始查探母亲的信息。
“我想请问下，你们村有没有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村民，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母亲的岁数，赵念沧继续道，“大概在三、四十岁的样子。”
“村子里年长者只有长老。”
少女好像已经完全收敛起了初开始的敌意，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针对性。
“他们都住在塔里吗？”
少女点了点头，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些什么，环抱双臂地退后了一步，用极为警惕的语气反问道，“你想干嘛？”
“我的母亲可能在那里！”
“不可能的，塔里只住着长老。”
“难道长老中就没有女的吗？”
对于赵念沧的这个问题，少女发出一阵不屑的嗤笑声，她垂下双臂，转而用轻蔑的眼神望向赵念沧，“蠢货！海檠村只有女的！”
“那长老们去过外面的世界吗？”
短发少女面露不快地点了点头，虽然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但她还是费劲周章地解释道：“海檠村的村民在年满十六岁后，都要去外面的世界。长老她们自然也是从外面的世界回来的，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能为村子带来外部世界的最新消息，从而教导我们该如何在外面的世界生活。”
这一段解释让赵念沧进一步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他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来，以极其认真的视线望着少女，“肯定有一位长老是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后重又返回到了海檠村！肯定的！”
“绝对不可能。”
少女以一种更为坚定且肯定的语气，瞬间否决了赵念沧的猜想。对于其很是蛮横的否决，赵念沧难免感到有些窝火，于是他心有不甘地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少女收敛起了脸上的一切表情，那暗蓝色的眼睛中透出深邃幽玄的静谧。
“因为所有的长老都是不曾生育过的女性，所以她们不可能是你的母亲。”
赵念沧本打算进一步追问缘由，然而短发少女却已径直转身离开。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积淀着一份无法理解的空虚感觉。
——村子里年长者只有长老……
——所有的长老都是不曾生育过的女性……
如果默认这两句话都是实话，而一旦将这两句话联系起来，就可以推出“村里年长者都是不曾生育过的女性”，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母亲可能已经不在这边了。
那份空虚的感觉骤然膨胀开，瞬间充斥了赵念沧的整个内心。
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可名状的巨大疲惫，从那正午的晴空中忽然坠落，重重地砸向了自己。双腿有些无力，赵念沧慢吞吞地蹲下身来。
“就此放弃”的想法如梦魇般吞噬着他，他的思绪陷入茫然。
头顶的光影在变化着，时间有午后转向黄昏，石塔的钟声再度响起，女孩们抱着各自的石板石笔，顺着青石小路如流水般冲下坡来。
“小沧？”
在身后传来漓的声音时，赵念沧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地上坐了太久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或许是起身太急，不免有些眩晕，赵念沧踉跄了一下，还好漓及时上前用手支撑祝他，才避免了摔倒。
“你没事吧小沧！”
赵念沧摇了摇头，他本打算从漓那儿获取更多关于海檠的信息，但是害怕失望的怯懦让其最终选择了沉默闭嘴。他曾想过要用“欢迎回来”“上课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进一步拉近和漓的距离，但内心巨大的空虚和失落让赵念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有带吃的回来哦！”
漓说着便从身后取出一大片叶子被包裹着的食物，朴素的香味飘散开来，让赵念沧感受到了生活的质感。他抬头，见女孩正笑的明媚，黄昏的阳光照亮漓的侧脸，勾勒出了好看的光影。
“很好吃哦！”
打开叶子，里面是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米团，漓直接用手指和中指夹起了一个，还不在意的“啪”地塞进了赵念沧的嘴里，后者甚至来不及反应，大海的味道和软糯的口感瞬间填充了整个口腔。
“哈哈！小沧吃东西就像个大老鼠一样！”
漓发出完全不令人讨厌的笑声，赵念沧有些尴尬，他很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夕阳已然落到了海平面以下，天空呈现出明晦交错的阴阳色彩，恰在这时，石塔的钟声却又再度敲响。
就在赵念沧困惑于难不成这地方的小孩子也要上晚自习的时候，漓的笑声却一点点消失了。他转头望去，目光和女孩的视线所交错。那倒映着暮空的深蓝色瞳眸，依旧静谧如水，只是漓脸上原本的笑容转为了惊讶和愕然。
“请问……”
漓慢慢放下了刚给赵念沧喂食的手，露出略显生疏的笑意。
“你哪位？”
钟声在暮色间回荡着，赵念沧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