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理性,就是他被欺负的原因。总是权衡得失,总是计较成败的时候,这一切你所在乎,并且在努力争取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你人生中的枷锁,甚至是悬在头上的刀。

你永远不会看到一个人跟一个疯子争吵,除非这个人也是个疯子。

在厉无咎看来,眼前的李初九,就是一个疯子。

师父楚元亨说的没错,李初九就是个混蛋,把他惹急了眼,他可不会在乎那么多了。行吧,也可以理解。毕竟,作为一个男子,自己的女人、兄弟和长辈被欺负了,若是不暴怒起来,那也太窝囊了——曾经身为男子的厉无咎,理解李初九的怒火。所以,她开始有些后悔了。

跟一个疯子合作,是无奈之举。毕竟当时自己也是在获得护花铃的记忆之后才恍然大悟,临时想出了对策而已。当时除了跟李初九合作,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如今,因为几只蝼蚁得罪了李初九,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粗重的吐出一口气,厉无咎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她从来都是个能屈能伸之人,为了对付管平,她愿意跟李初九道歉。

“还不够。”李初九原本灿烂的笑容,却是渐渐收敛。“跪下!”

厉无咎眉头挑起,“过了!”

跟李初九跪下?

绝对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是吗?”李初九说着,身上开始泛红,似是被太阳暴晒了一般。渐渐的,那红色越来越飘忽,犹如身上着了火一般。

周围的气温,也是骤然升高。

他脚下的大地,开始变得越来越干燥,甚至滚烫起来。

厉无咎咬着牙,周围的水纹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跟李初九道歉,可以。无非就是表面上服个软罢了。可是,跟他下跪?绝无可能!这就好比你即便不愿意跟一个疯子起争执,可若是那疯子非要让你死给他看,你当然也不会妥协。

厉无咎心里窝着火,“真要跟我打?你我各自有一半护花铃,分不出胜负的!”

“那就鱼死网破。”李初九话音未落,忽然出手。这个性情暴躁的家伙,竟是不愿再跟厉无咎多说一句废话了。

那遍布红光的拳头,硬生生的冲破了厉无咎及时打出来的水幕,直取厉无咎那尖挺的鼻梁。厉无咎猛地往后滑退,同时也是怒火中烧,出招直取李初九的要害。

同样是二分之一护花铃的持有者,同样是楚元亨的得意弟子。两人的修为,基本上旗鼓相当。不同的是,一个修炼的是水系《祸水诀》,一个修炼的是火系《潜隐诀》。

水火交融之下,天地色变。

两只护花铃的铃声,声音交错,响彻天地。

厉无咎布下的秘术阵法,可以阻挡人的出入,却无法阻挡护花铃声的传出。

转眼之间,京城之地,护花铃声大作,竟是比四年前那一次更甚。

距离京城近百里的一个小县的渡口外,数十个苦力正光着膀子,从货船上扛下一个个沉重的麻袋。他们呼喊着号子,跟着节拍前行,虽然辛苦,却是干劲儿很大。忽然,一阵阵悦耳的铃声传来。片刻之后,数十个光着膀子的异女双手抱胸,惊慌逃窜……

从恽州方向集结发兵,经承天府之南七十里处的官道,驰援雍州的五万大军,正准备扎营造饭,忽听得一阵阵悦耳铃声,由京城承天府方向传来。带军之人,是个老将。他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猛然想起了传闻中的护花铃声。慌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突然变得松垮垮的铠甲,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差点儿跌下马来。

他——她一把抓住缰绳,当机立断的从怀中摸出兵符,尖声断喝:“全军!炸营者!杀无赦!”

某处破旧的农家宅院里。一对老夫妻守着自己已经三十岁的儿子,正在发愁。老汉不停的抽着旱烟,抱怨着准亲家要的彩礼过于繁重。“一年才几个收成,哪里弄那么多银子去。现在这世道是咋了!”叹一口气,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又狠狠的抽了一口旱烟。

耳畔忽然传来悦耳的铃声,老汉愣了一下,琢磨着这穷村庄里来了什么有雅兴的人,竟然弄出这般声响来,还怪好听的。

“爹。”一个清脆的女声,颤抖着声音说道:“彩礼……不用发愁了。”

……

京城,徐府之内,阵法之中,到处充斥着水气,又感觉到一阵阵燥热,让人莫名想起了蒸馒头时的水雾。渐渐的,水雾越来越浓郁,变得白茫茫一片。

厉无咎之前布置下的秘术阵法,彻底将这水气困在了阵法之内。莫说身在其中,即便是从外面看过来,也是一片雾气昭昭。

一丈之外,不见一物。

只能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在肆虐着。周围,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燥热。

慕容非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又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衣服。只是短短的时间里,身上竟是已经湿透了。她有些担忧的抬头,努力试图看到李初九或是厉无咎的身影,可却什么也看不到。

渐渐的,呼吸竟然都变得困难起来。

小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焦躁不安的扯开了胸口的衣服,“不行了,又热又闷。”说罢,忽然瞥了一眼视所能及的地方,看着大汗淋漓的师父楚元亨,小五忽然贱兮兮的笑了。“师父,这么热,赶紧脱了吧。”

楚元亨瞪了小五一眼,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想训斥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毕竟,真的是太热太闷了,好几次,她自己都想扯开了身上衣服。

豆大的汗水不停的从脸颊上滚落。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黏兮兮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楚元亨最终什么也没说,和慕容非一样盘腿坐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据说心静自然凉。心境平和的话,应该就不会感觉那么热,那么闷了。

田恭抖着衣服的下摆,不停的扇着风。可惜,扇出来的风,也是热浪。落在身上,不仅感觉不到凉爽,甚至更热。她忽然想起,之前听驸马苏景行提过一次什么“汗蒸”。据说是李初九告诉他的。看看如今状况,感觉真像是在汗蒸一般。

她的身旁,关子陵忽然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水塘边。片刻,她又回来了。重新在田恭身旁坐下,摇头道:“水塘里的水,都快成开水了。”说罢,又看了看小五,扯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道:“这是要热死了。”

小五是个疯子,她可不在乎什么脸面之类,只是怎么痛快怎么来。竟是直接把衣服都扯下来,之后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好。众人之中,她的修为最高,对力量的领悟,自然也是最厉害的。此时,经脉受损,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更不用奢谈动用秘术了。不过,这并不能代表自己体内已经没有丝毫秘术了。

果不其然!

经过认真仔细的探查,小五发现,经脉虽然损毁,气海中的秘术虽然散尽,但自己到底曾经接受过秘术的洗礼。体内残余的秘术力量,并非一点儿不剩。

虽然所剩无多,经脉亦因为受损严重而无法畅行秘术运转,但倘若只是让自己稍稍舒适一些,却并非做不到。毕竟,周围这雾气和炙热,原本就是厉无咎的水和李初九的火冲撞而成,是秘术力量造成的。

慢慢的,小五的呼吸渐渐顺畅,身上的汗水,也渐渐消散。

最先发现小五状况的是慕容非,她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直接问道:“小五,你怎么做到的?”

小五睁开眼,看了看因为出汗太多,快要虚脱的慕容非,脸上难掩喜色。“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慕容非无言以对。

楚元亨道,“你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热死,初九怕是不会轻饶了你。”

小五脸一黑,脑海中又浮现起李初九对自己做的恶事,心底一颤,惧怕的情绪竟是越来越浓。终于,她愤怒的说道,“行吧!告诉你们!”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小五又张了张嘴,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狠辣阴险。“首先!你们先把衣服都脱光了。”

所有人都懵了。

“爱信不信!”小五又闭上眼睛,一副爱死不死的模样。

周围,越来越热了。

时不时的,还有明显是因为李初九和厉无咎的打斗而生出的热浪扑来,让人几乎要闷死。

终于,慕容非第一个开始脱衣服。有了慕容非带头,田恭和关子陵也先后把衣服脱了。楚元亨在最后妥协。

楚元亨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弟子,她相信,所谓脱光了衣服,八成就是小五故意捉弄人的。不过,眼下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忍一时之辱了。“行了!然后呢?!”

小五终于睁开眼,看看众人,视线最终落在楚元亨身上。“嘻,师父的身材真不错啊。”

“然后呢!”楚元亨咬着牙,怒声问道。

“然后啊,慢慢的尝试运转秘术,来抵御这燥热啊。”小五道。

“修为已经被废,经脉也受损严重。如何能……”

“又不需要太多力量,只需一点点,慢慢的运转就足够了。”小五道,“就像初学秘术时的吐纳调息一般,很简单啊。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即便是修为被废了,咱们体内的秘术力量,本身的体质,也大大强于普通人。抵御燥热,足够了。”说罢,小五又看向关子陵和田恭,“只是嘛,你们俩,虽然学了点儿秘术皮毛,但终究是玄门的门外汉,怕是没办法做到了。”

楚元亨愣了,她发现小五说的很有道理。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之前竟然没想到,竟还要求教于自己的弟子,顿时有些羞怒。“既如此,何必脱了衣服?”

“我就是想看看师父的身子,哈哈哈!”小五笑道。

楚元亨修养极好,可此时也差点儿被小五气死。不过,眼下她实在是没工夫跟小五计较这些。必须尽快调息才是。

正当此时,一阵热浪陡然袭来。

这一次,比之刚才,大了很多。

呼的一声,那浓郁的白雾,竟是瞬间散尽了。

李初九从散尽的白雾中现出身形,看着眼前景象,大张着嘴巴,吞咽一下口水,感慨万千道,“如此盛况,真是难得一见。”

他身旁,厉无咎依旧神情冷漠,一脸孤傲。

显然,两人选择了休战。

楚元亨等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匆匆抓起湿漉漉的衣服,遮挡住了身子。楚元亨更是愤怒的瞪了小五一眼,暗暗后悔自己没有再坚持忍耐一下。只需稍稍忍耐一下,这燥热,便散尽了啊!

唯有小五,毫无廉耻的冲着李初九嘿嘿的笑。“师兄,看样子,厉无咎是要给你跪下道歉了?”

李初九笑一声,看向厉无咎,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无咎哼笑一声,轻轻摇头。

真是疯了。

自己刚才竟然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还差点儿跟一个疯子同归于尽。

不值得啊。

给一个疯子下跪么,虽然很耻辱,但眼下,对付管平才是最重要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厉无咎看一眼李初九,撩起裙子前摆,跪在了地上,面如沉水的说道:“我……我错了。”

李初九抬手,摸了摸厉无咎的脑门。“乖,这才对嘛。”

厉无咎愤然打开李初九的手,迅速起身,道,“如果可以的话,商量一下对策吧!”

李初九又扫视众异女,视线落在师父楚元亨身上。舔了一下干涉的嘴唇,道:“好啊,欺师灭祖这种事,想想都挺刺激的。”

……

欺师算不得什么难事,关键的是灭祖。

管平此人,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厉无咎坐在凉亭下,秋风吹乱了她的一头银发。她的神情有些迷惘,有些唏嘘。“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我之间的仇怨,是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就像我!即便是死,也不能放过管平!”

李初九坐在厉无咎对面,抬起一条腿,踩着石凳的边缘,斜了厉无咎一眼,哼笑一声,明显不认同厉无咎的话。李初九认为,厉无咎跟自己不同。她是个理智的有些不正常的人。如果杀管平要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她是决计不会做的——哪怕她恨管平不死。

笑一声,李初九说道,“你也是幼稚,脑海里凭空多了一个声音,竟然一点儿也不担心,还一步步的往套里钻。哦,对了,那声音不会自称‘药老’吧?”

厉无咎哼笑一声,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秀发,将之拢在耳后,又看了李初九一眼,道:“我自也没有不提防,只是狂妄的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那声音也不能奈我何。”顿了顿,又问,“药老是何人?”

“不重要。”李初九又道,“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终归是要融合琼台土,为何管平之前没有那么做?非要等到你我平分了护花铃,才那么做?”

厉无咎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她也是狐疑,道:“护花铃虽有记忆,但管平心中所想,却是无从得知了。”

李初九闷哼一声,抬起手腕。

手腕上,响起一阵清脆铃声。护花铃应声出现。

看着那护花铃,李初九眉头紧蹙。“利用此物,真的能一窥修仙之道吗?”

“定然可以!”厉无咎道,“永生不死,步天成仙!你不想吗?你我如今,虽然强于普通人,但终归是肉ti凡胎,终归是有一死的。”说着,厉无咎审视着李初九脸上的神情,又循循善诱道:“天上仙女,必然不是这尘世女子能比的。你不想见识下?”

“嘶……仙女啊……哪个男人能不想呢……”李初九呢喃着。

“你我共享护花铃,彼此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厉无咎的声音轻柔,柔情似水一般。“只需一起潜修些时日,定然可以领悟修仙之道的。届时一起携手踏上仙途,何等逍遥!”

“确实。”李初九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真好。只是吧……不杀了你,永生不死就等于永世的折磨。”

“你……那等你我踏上仙途,你再杀我也不迟啊。”

“夜长梦多,不好。”

厉无咎轻抚额头,无言以对。

李初九目视西方,看一眼黄昏落日,柔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人间美景,你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厉无咎皱着清秀的眉毛,看向李初九,欲言又止。

李初九起身离开。

厉无咎道:“你去哪?”

“还能去哪?对付管平,胜券不高。即便是胜了,还是要与你同归于尽。所以啊……趁着还没死,当然是要享受一下人间欢乐才好。”

厉无咎冷笑道:“是吗?哼!请转告你家那个陈七月!请她的那些供奉赶紧滚远点儿,莫要再在我身边上蹿下跳的盯着。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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