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子,一直以来都是空荡荡的。
已经到了秋末时节,花园里的草木开始凋零。浓郁的绿色,似是最后的挣扎。秋风袭来,带着阵阵凉意。
橘子端了一碗水,递给奄奄一息的老夫人段氏。看着段氏行将就木的样子,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回头看看愁眉不展的徐阳,橘子道:“大人,快想想办法吧。老夫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
徐阳眼眶微红,神情凝重。起身来到母亲身边,紧绷着嘴巴,嘴唇颤抖了两下,之后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穿过后花园那片长满了野草的花圃,再走不远,便是李初九的居所。
如今,这里没有李初九,有的是李初九的女人们。
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徐阳总感觉,被厉无咎扣下的这些异女,包括厉无咎她自己,最终都难逃李初九的魔爪。
看到荆十八,徐阳又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还有他的师兄。荆十八的状况不太好。在与厉无咎厮杀的时候,被厉无咎打伤了。如今,又被困了许多天,伤势没有医治,还水米未进。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时日无多了。
厉无咎把这些人的修为废了,困在这里,却也不杀了他们,是何原因,不得而知。这个异女,看起来不像小五那样疯狂嗜血,可那份孤傲和冷漠的神情下,却是对生命的漠视。
之前徐阳来过一次,说府中没有存储什么粮食,自己的母亲已经饿的快不行了。希望厉无咎能行行好,至少让自己的母亲离开这里。厉无咎当时只是冷冷的扫了徐阳一眼,说了一句:“不想死就滚开。”
这是徐阳第二次来找厉无咎。
按照徐阳的性子,她是宁可饿死,也不愿低头的。可母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母亲活活饿死。
“厉无咎,我母亲真的快要被活活饿死了。”徐阳没兴趣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请高抬贵手,放了我母亲吧。她只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对你没什么用。”
厉无咎神情淡然,看也不看徐阳,只是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她已经这样不吃不喝不动的坐了十天了。“你若不忍,便送她一程吧。”
“你!”徐阳浑身战栗,脸颊涨得通红,抬手指着厉无咎,却是说不出话。她觉得,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厉无咎真的会送自己母亲一程。
“放了她们!”楚元亨忽然开口说话,“你也不会希望因为一个普通人的性命,与初九毁了约定吧?”
小五已经把护花铃一分为二的事情,跟众人说了。厉无咎没有提出反驳,显然是默认了小五说的是实情。
厉无咎看向楚元亨。
楚元亨又道:“你是足够理性,知道孰轻孰重,顾全大局,初九却并非如此。他就是个混账东西,真惹恼了他,他可不会顾忌太多的。你们在一起多年,当是了解他性子的。”
厉无咎沉默不语。
楚元亨继续说道:“为师明白,你扣下我等,就是担心初九毁约是吧?”
厉无咎不置可否。
楚元亨道,“你二师弟与你素无恩怨,为人也是忠厚老实。你没必要杀了他。他如今受了重伤,应该尽快救治。你也知道初九与十八的感情,十八若是死在你的手里,初九大概也不会遵守什么约定了。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先不管不顾的杀了你,再来想办法对付你师祖——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师祖是幕后主使的话。”
厉无咎看向荆十八,依旧沉默着。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你大可把他们都放了,只留我一人。”楚元亨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了为师的性命,初九也不会毁约。”
厉无咎再度看向楚元亨,嘴角微微一扬,眼神里尽是轻蔑和戏谑。“师父,你确定不是管平的狗?你确定李初九会在乎你的死活?当年在山上,就属他对你最是不敬了。”
狗?
楚元亨怒了,可又无可奈何。她闷哼一声,隐忍着沉声说道:“不敬,未必不孝。至于你师祖管平之事,只是你一面之词!无从求证!或是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欺骗了初九!让他以为那是护花铃的记忆!哼!你师祖心性淡泊,与世无争,如何能是那般无耻小人!更甚至,算起年纪,你师祖当早已亡故,如何能这般折腾!”
厉无咎展颜而笑,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竟是大笑。笑了一阵,她摇头道,“心性淡泊?与世无争?愚以为,舍弃了尘世逍遥,追求缥缈仙道之人,都是贪婪成性之辈!”又是一笑,厉无咎继续说道:“相较于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虚伪之徒,我和初九,才是最坦荡的。”说到此,厉无咎忽然怔了一下,讪讪道:“真是奇了,我最恨之人,却是最像我之人。”
“哪里像了?”小五忽然插话道,“你有的,他不会有。他有的,你已经没了。”说着,小五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扭曲的亢奋。“厉无咎,我觉得,李初九那个变态,一定会让你求死不能,一定会玩死你的!哈哈哈!”
厉无咎轻蔑的看了看小五,道:“他利用护花铃的力量,让你对他产生了极度的恐惧。这份恐惧一旦根深蒂固,就会变成一种不正常的仰慕和盲目的崇拜。五师妹,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小五的神情僵硬了一下,她意识到厉无咎说的可能很有道理。这些天里,即便看不到一丝希望,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是依然坚信李初九会把厉无咎杀了,然后救了自己。
小五看着厉无咎轻蔑的神情,顿时恼羞成怒。她愤怒的嘶吼,“说什么废话!有种把我们都杀了!你敢吗!”
“至少,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厉无咎冷声道,“李初九亦不会因你的死而毁约。”
小五哑然。
这话……
倒也是对。
李初九怎么可能会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厉无咎不再理她,看了看重伤的荆十八,又看了看杵在一旁,气的瑟瑟发抖的徐阳,略做沉吟,起身走到荆十八身边,之后一把抓住了荆十八的腰间束带,随手一甩。虎背熊腰的汉子,轻飘飘的被扔出了徐府阵法之外。
至于徐阳和她母亲段氏……
师父楚元亨说的没错,没必要为了这些蝼蚁的性命,耽误了自己跟李初九的约定。眼下,联手杀掉管平,才是重中之重。
如果没有意外,此时的管平,应该已经成功汲取了琼台土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好在琼台土应该与护花铃类似,想要得到它的力量,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融合,自己和初九,还有时间。
……
永贞七年,多事之秋。
在隐宗强大的力量扶持下,蛮族从佗城发兵,挥军南下,雍州力量不堪一击,节节败退。雍王次子发来加急战报,称战阵厮杀中,见异士奇法,雍州无力一战。
大晋天子陈卓临危不乱,很快便找到玄门执法长老,借兵西征。执法长老倒也没有推脱。毕竟,对于玄门而言,隐宗做大,不是好事。
夜已深,陈卓还没有就寝。站在《大晋堪舆图》前,看着这大好河山,陈卓感觉到一阵阵无力感。
喜欢的男子,如今生死未卜,让她心忧如焚。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又被厉无咎扣押,亦让她毫无安全感可言。还有西北战局,徐府阵法,都是她的心头大患。
此时,忽有宫人来报。
“胡族密使求见,并有文书呈上。”
陈卓很是诧异,“胡族密使?”接过文书,展开看了看,陈卓眉头紧蹙,沉吟许久,才道,“宣。”
不消多时,两名胡族装扮的银发异女来到驾前。
“胡族族长耶律璟,见过大晋国皇帝陛下。”耶律璟单手抚胸,对着陈卓微微欠身,之后又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异女。“这位是家师,许利贞。”
陈卓看向许利贞。
许利贞微微颔首,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态。之后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把匕首。
一旁,禁军侍卫见状大惊,哗啦一声,都拔出了佩刀。
许利贞却并不惊慌,只是笑了笑,将那匕首递来。“此物,皇帝应该是认识吧?”
陈卓柳眉微蹙,道:“龙匕。”
……
城南徐府。
十来天里,厉无咎并没有逼迫小五说出李初九的所在,似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她一直都是静若处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这样的态度,让小五这个疯子终于憋不住了。
小五挑衅的问道:“你不要虐待我一下,逼我说出李初九在哪吗?”
“你喜欢被虐待吗?”厉无咎问。
“那倒不是。”小五嘿嘿的笑,“就是好奇。”
厉无咎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不找,他自会出现。”
“万一……”
“没有万一。”厉无咎说罢,竟是起身离开。
一直来到花圃外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坪旁,厉无咎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差不多了吧?”
草坪上的杂草,忽然震颤了一下,紧接着,轰然一声,竟是炸开。纷乱的杂草和尘土,被一道无形的水幕遮挡,没有一点落在厉无咎身上。
李初九从棺材里站起来,看一眼厉无咎,伸了个懒腰。之后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走出来。一直来到厉无咎面前,李初九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看起来倍加亲切。“啧啧,水系秘术,融合了护花铃之后,看起来更水嫩了。”说着,竟是抬手捏了捏厉无咎的脸。“哎呦,感觉能掐出水来。”
厉无咎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任由李初九动手动脚。“琼台土是滋养护花铃之物,虽然不如护花铃霸道,但天生克制护花铃。我们应该想个良策才是。”
李初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又狠狠的捏了一下厉无咎的脸。“你说你,把我的女人的修为都废了,把我二哥打伤了,还差点儿饿死了我丈母娘,是不是很不合适啊?”说着,李初九放开厉无咎的脸,啪啪的拍打着。“合作之前,是不是该先算算这笔账?”
“你该感谢我没有杀了他们。”厉无咎依旧面无表情,说话时,她的周围,不经意的出现了水纹的波动。
“是吗?那可真是要好好的感谢你啊!”李初九说话时,双瞳之中,微微的火光陡现。
厉无咎皱眉道,“管平来了,你我都得死。你最好冷静一点儿,要顾全大局。”她身边的水纹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动怒了。
“哈,自己的女人、兄弟、长辈,都被欺负了,你跟我谈什么顾全大局?”李初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行吧,你也顾全一下大局,给我跪下道歉。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见厉无咎要开口说话,李初九又道:“跪下,道歉!这是你唯一的正确选择!当然了,三年活埋的旧账,等杀了管平,咱们再算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