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夜已深。
秦士廉看一眼身边酣睡的李初九,悄然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来到窗前月下,望着月空,思绪如潮。
起风了。
风透过窗户灌进来,带着些许微凉和一丝潮湿。一片乌云遮挡了明月,天地间愈发黑暗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的压下来,似乎要淹没了这古老的城市。乌云里,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仿佛一个无影无形的巨兽,在饥饿的哀嚎。
一道亮光在天际乍现,照亮了这沉寂的城市,瞬间又回复了黑暗,甚至似乎愈发黑暗。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惊起了一阵犬吠和孩啼。
豆大的雨滴终于砸了下来,溅起一片尘土的气息。渐渐的,雨水越来越密,倾盆而泻。整个世界,顷刻间淹没在水幕之中。
秦士廉感觉到凉意,拢了一下身上单薄的衣衫。再回头,看一眼熟睡的李初九,看一眼他脸上那即便睡去了,依然没有消散的亢奋笑容。
一千一百二十三。
秦士廉默默的念着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源自于厉无咎。
她忽然对这个传闻中的与自己一样同为水系秘术修行者的厉无咎特别感兴趣。
……
暴雨连着下了两天,终于渐渐变小。眼看着要停歇了,偏偏又紧骤起来。阴沉沉的满天乌云,久久不愿散去。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钦天监的官员们最近忙的不可开交,一遍又一遍的利用他们自以为成熟但总是不太靠谱的手法预测着天气的变化。天子明显是急了,一次次的派人来钦天监询问。毕竟,若是再下几天,京城就要淹了。据说,一些建造在低洼地方的民宅,都已经灌满了水。
钦天监监正第三次被天子喊到御书房垂询。
外面的大雨下个不停,监正额头上的汗水也没有停过。“这个……圣上,天道无常,天公不作美……”绕来绕去,监正就是不敢断言雨水何时会停下来。
陈七月厌烦的摆摆手,一个“滚”字在喉咙里转了转,终是没有骂出来。
监正如获大赦,仓皇而出。
出了御书房,监正大松一口气,又被迎面而来的风雨吹的狼狈不堪。他抹了一把脸,感觉鞋子里有些湿漉漉的。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一脚踩在了一个水坑里。
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监正暗暗叫苦。
照这么下去,京城真是要淹了。
定军河已经满了,河面与河岸都平了。昨天还有人传闻说不知道哪家的熊孩子出门玩耍,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到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坊间更有笑谈说再过几天,谁若是想寻花问柳了,直接站在自家屋顶招招手,那定军河上的画舫,便能直接驶进了自家院子里。
慕容非一脸忧色的看着窗外的暴雨,不安道:“据说,水系高手,到了巅峰境界,便可以利用这天地间的水,来变得更加强大。”
“又如何?”李初九哼笑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暴雨不停,狂风不止,天昏地暗……这更有利于师父他们寻找厉无咎的踪迹。但凡是找到了那畜生!”李初九咬着牙,面色阴冷。“恩恩怨怨,定要算个清楚!”
慕容非回头,看着李初九,道:“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而言——即便是玄门那些人愿意帮你,又能是厉无咎的对手吗?更何况,玄门,未必会帮你。”顿了顿,又道,“厉无咎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又精于算计。或许,她但凡敢现身,必然有所准备。”
李初九轻声一笑,走到慕容非面前,抬手抓着她的肩膀,道:“还记得那一次,你以‘天崩’救我吗?有些事情的关键,只有在临死之际,才能领悟。”原本是一句自信的论述,可说着说着,李初九忽然愣了愣,之后哑然失笑。
“怎么?”
“临死之际才能领悟……啧,我忽然想到了小五。”李初九道,“小五就是死后‘重生’的。”
“木主生息,或者……”
“再说吧。”李初九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双眸中杀意浓浓。“没有什么,比对付厉无咎更重要的了。”
“你心中的怨气太重了,不够冷静,容易犯错。”
“怨气?这就是我对付厉无咎的依仗!”李初九道,“你知道那三年里,我是怎么撑过来的吗?每一刻积蓄的怨气,我都是要还给厉无咎的!百倍千倍的奉还!”
……
永贞七年八月十六,暴雨不止,京畿生涝。
是日,天子陈卓胞“弟”、太后独“子”、幽州之主、幽王陈羽与新科状元苏景行大婚。忧心涝灾的天子陈卓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恭贺之词,便离开了她赐给幽王的“王府”。
明白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场耐人寻味的婚事。许多大臣不愿也不敢来道贺。堂堂王爵的成亲大典,却冷清至极,宾客极少。再加上暴雨如注,王府中也积了水,婚礼自是草草结束了。
虽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也被提前通知了,但凤披霞冠的幽王,依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头上的盖头,身上的大红嫁衣,都是皇帝陈卓亲自挑选的,似是极为心疼这个“妹妹”。然而,幽王陈羽心里很清楚,陈卓做的这一切,就是在羞辱自己,就是在打幽燕吕氏的脸,就是在对全天下那些不满她的人耀武扬威。
杀鸡儆猴。
自己便是那一只鸡。
呼……
幽王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安静的等待着。
大概要不了太久,那个长得很是秀气,但明显十分厌恶自己的驸马苏景行,就会进得洞房,然后掀开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再然后……
幽王以为自己可以泰然处之,但想到被一个男人羞辱玷污,便浑身战栗,忍不住的愤怒。
这一切,都是拜自己的那个大哥陈卓所赐。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或许,一切再也没有了反复的机会。
或许,自己该勇敢一些,在这个羞辱的夜晚,结束了自己失败的一生。
一声炸雷忽然响起,惊的幽王哆嗦了一下。
她呆滞片刻,自嘲苦笑。
抬手取下头上的盖头,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风雨灌进来,凉飕飕的。
她抿了一下嘴唇,伸手抓向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
忽然,雨声中响起一个声音。
“王爷!”有人拍了拍门,之后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她转身,看到了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看到幽王拿掉了自己头上的盖头,愣了一下,道:“王爷怎么自己取下了盖头?不吉利的。”说罢,又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王爷!宫中出事了!”
幽王一愣,问:“何事?”
“打起来了!”
……
锦和宫,皇后居所。
大雨之中,手持明晃晃的刀枪的禁军,远远的警戒着。
已经与地表齐平的水渠中,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双脚轻点,竟是站在水面上。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薄衫,身材曲线展露无余。一头银发却好似并未沾水一般,在风中凌乱。她妙目之中,水波流转。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面前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身上。
“呵……师弟,好久不见了。”女子微微笑着,清丽容颜上,尽是玩味。
“厉无咎!”李初九沉闷的嘶吼一声,抖了一下手中的龙吟枪。相较于龙匕,他还是喜欢这杆龙吟枪,觉得十分顺手。“一切都该结束了!”
“是吗?”厉无咎眉头微微一挑,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初九,“是结束,是开始,还未可知!”说着,她抬起右臂。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枚不知材质的银色铃铛。与她那一头银发一样,铃铛上的流苏,在这暴雨之中,竟也没有沾上一滴水。
随着她抬起手臂的动作,铃铛发出了悦耳的铃声。伴随着这铃声响起,她脚下的水,竟然震颤起来。
李初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浑身上下,红光乍现。
倏得。
李初九在原地消失,但见一抹红光,朝着厉无咎扑去。
叮!一声极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响起。
声音很脆,很刺耳。
龙吟枪的枪尖,正好刺在厉无咎手腕处的铃铛上。
伴随着这声清脆的声响,一股力量四散开来。
紧接着,咔啦啦一声响。一道闪电打下来,照亮了这黑暗的世界,照亮了厉无咎那完美无瑕的脸,照亮了她那殷红水嫩的唇,也照亮了她嘴角那一抹笑意。
她朱唇轻启,声音温柔而动听:“师弟,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