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营统领,是个古铜色肤色,身材矫健的异女。具体叫什么名字,李初九不清楚。因为统领没有自我介绍,只是派了一个士卒,领着李初九换上铠甲,熟悉军营,便借口公务繁忙离开了。
宣武营的军营不大,没多大工夫,就转了一遍儿。士卒领着李初九来到一处房间。“大人,您若是累了,可在这里休息。平日里营中也没什么事务,您自便就是。属下还要当值,告退。”
李初九看着那士卒匆匆离开,挠了挠头,有些哭笑不得。
他原本以为,自己作为皇帝的“姘头”,这些士卒将领,应该对自己百般奉承才对。怎么一个个的,都好似在躲避瘟疫似的?
李初九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伸手扯了扯身上厚重的铠甲,又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苦不堪言。
这大热天的,穿这么一身儿,真是有些遭罪。
好在房间外种了几棵树,还有些凉风。
李初九进了房间看了看,陈设倒也简单。床上躺了一阵儿,感觉即闷热又枯燥,干脆又出了房间,军营里晃荡一圈儿。军营里并没有什么人,这个时候,正是宣武营值守,士卒都在崇文门外。
李初九百无聊赖的来到营门口。
把守营门的是一个小队士卒。
李初九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兄……姐妹们好啊。”这些士卒,与宣武营统领一样,因为整日值守,肤色晒成了小麦色。
“李大人,您好。”一个校尉跟李初九打了个招呼。
李初九看着那校尉,脸上浮现着笑容,没话找话道:“值班儿辛苦吧?你看这大太阳晒得。真是受罪。没有防晒霜,一个个的都晒黑了。”
“为圣上效力,不辛苦。”那校尉心说“防晒霜”是什么鬼东西。嘴角抽搐着,似乎是想报以友好的笑容,却又不敢笑一般。
李初九又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题,见对方爱答不理的神态,自觉无趣,干脆出了军营溜达。
眼见李初九走远,那校尉大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校尉道:“可是吓死老子了!”再看李初九离去的背影,校尉皱着眉道:“长得也不咋样,还没老子以前英俊呢。圣上也真是的,咋就看上他了?”皱着眉头愁了一会儿,又对众“兄弟”道,“你们都警醒着点儿,少说点儿话!统领可是说了,谁要是跟李初九眉来眼去的,直接打断了狗腿!”
“大人。”一个士卒不解道,“小的不明白,他又不是什么狼虫虎豹的,为啥要这样啊?”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不该好好奉承一下?将来说不准,还能飞黄……”
啪的一下。
校尉抬手在那士卒的头盔上打了一巴掌,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异想天开!就是作死呢!”见那士卒不解,校尉叹一口气,解释道:“你们说说,李初九是什么人?”
“这个……”士卒们面面相觑,都有一个正确答案,却是想说又不敢说。
校尉直接说道,“圣上看中的男人,对吧?”
众人点头。
“那李初九又是什么人性?”不等士卒回答,校尉便道:“好色成性,而且只喜欢异女!不仅如此,还胆大包天。传闻说是不仅睡过胡族二少主耶律璟,还跟雍王和安平侯不清不楚的。”
“坊间是这么传的,不知真假。”
校尉哼一声,又道:“徐阳,是李初九发妻。安平侯是太祖皇帝钦封的侯爵,前朝降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元老’。雍王势大,耶律璟山高水远。这些人,圣上就算是不满,也得忍着!”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可你我都是什么人?不过是没什么背景的武夫。若是跟李初九有什么瓜葛,若是被圣上记恨在心……还有得活吗?”
众士卒恍悟,一人道,“是了,我媳妇跟别的男子多说一句话,我心里都不大舒服呢。”
“所以啊!不想短命的,都给老子警醒点儿!”校尉又训斥了一句,“别总想着攀高枝儿,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圣上为啥将李初九选在咱们营?你们心里就没一点儿数?”
“大人指教。”
“我指教什么!我跟你们一样,大字不识得几个。下面这些,也是听人说的。”校尉沉吟了一下,说道:“六部尚书里,兵、礼、工、吏四部反对李初九任职,圣上是很不满的,可又不敢真的顶风上。那样的话,太不给四大尚书面子,尚书省要是为难圣上,朝政就不好弄了。可圣上是年轻人性子,又不想就此服了软,所以啊,就只能给李初九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闲职。四大尚书不强烈反对,也是相互给个台阶下。还有……嗯,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大官儿心思。让李初九入职禁军,为啥?就是方便……”说这话的时候,校尉很谨慎的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继续说道:“私会。不用出宫,就能相会。”
众人赞叹几句,十分认同校尉的话。有人又问道:“那为何不选一个满是男子的营伍呢?禁军那么多营,为何选了咱们宣武营?圣上就不怕李初九他乱来?”
“倘若你是男子,会不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去巴结奉承李初九?一定会的。”校尉哼笑道:“禁军是皇室的亲兵,若是一个个的都去阿谀奉承,那成了什么样子?你是异女,便会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保持距离,又担心把握不好尺度,被圣上记恨,所以不敢那样做……你们再算算,禁军之中,算上以前的,和之前几次因为变身之祸变成满是异女的营伍,有几个?那些营的统领,又都是什么品性?圣上信得过吗?也就咱们统领,为人正派,深得圣上信任。满禁军里,除了右卫指挥使、银武营统领关子陵,就数咱们统领最稳妥了……”
……
今日朝堂之上没什么大事,早早散了朝。陈七月回到御书房,兀自呆了一阵儿,忽然拍了一下额头,显出一脸的懊恼。她看向田恭,道:“朕办了一件蠢事。”
田恭不解,“圣上何意?”
陈七月苦笑道:“当时脑子一热,随口将初九安排在了宣武营。如今想想,真是大错特错。”又揉了一下太阳穴,继续道,“初九那人性,进入了异女营中,还不是……如鱼得水了。”
田恭愣了一下,明白了陈七月的心思,想了想,劝慰道:“宣武营统领是百战老兵,性格沉稳,杀伐果断,又兼心思缜密,深谙人情世故,想来会主动约束了部下的。”
“应是如此。”陈七月口中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她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儿讨厌李初九了。那个无耻的家伙,对男女之事,实在是太过胡来。沉吟许久,终是不放心,可再朝令夕改,也不合适。陈七月考虑再三,道,“宣宣武营统领觐见。”
约莫小半个时辰工夫,一身戎装,皮肤黝黑的宣武营统领来到御书房。
“臣见过圣上。”
“将军免礼平身。”
“谢圣上。”
“李初九已经进入营中了吧?”
“是。”
“朕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毕竟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朕与初九,关系匪浅。如何做,你该清楚的。”
“臣明白。”
“朕不想在宣武营中,发生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臣谨记。”宣武营统领意识到之前对于部下的约束可能还是松懈了一些。等回到营中就要吩咐下去:敢跟李初九说一句话的,直接割了舌头!
……
李初九忽然特别喜欢这份参军的工作了。
他发现,因为这份工作,自己竟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皇宫之中瞎转。当然了,说什么肆无忌惮,是夸张了一些。毕竟,诸如尚书省、中书省之类的公署所在,还真不好堂而皇之的瞎逛。还有后宫的各处妃嫔居所,也是要有所忌讳的。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李初九琢磨着等收了工,去找慕容非问一问,打听一下师父楚元亨的所在。师徒多年不见,还是有些想念的。
又或者,还能找到一些关于厉无咎和地宫的线索。
李初九胡乱逛着,见前方有处宫殿,便径直过去。把守的士卒拦住了李初九。“干什么的!”
“啊,没事儿,闲逛。”
“闲逛?走开!这里不是闲逛的地方!”
这个时候,一队巡逻的禁军经过。见状,那为首的校尉上前,在那拦路士卒耳边耳语数句。那士卒惊了一下,看着李初九,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李……李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请!请进!”
李初九讪笑,背着手前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太和殿。”
太和殿?
很耳熟的地方啊。
李初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
这太和殿,不就是软禁幽王的所在吗?
眼看着李初九走远,巡逻的禁军也走了。一个把守太和殿的士卒不解道:“哥哥,这是什么情况?李大人?哪位啊?”
“李初九。”
“呃……原来是他。长得也……不是很英俊啊。”
“嗐,少胡说八道,小心脑袋搬家。”
那士卒吓了一跳,赶紧四下里看看,口中说道:“李大人果然气质非凡……仙风道骨。”粗俗兵痞,嘴里实在是没什么文词儿,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个“仙风道骨”来。
另一人苦笑一声,“唉,世道。你说这奇怪不奇怪。宫中妃嫔,哪怕是皇后,都不敢随便进入这太和殿。我们拦下了,皇后也不敢斥责我们,圣上亦不会怪我们。偏偏这李……李大人,真是无所顾忌。”
“本该如此么。那些高门大户里,大夫人未必多厉害,得宠的小妾,才是最有权势的。”
……
吏部衙门。
吏部尚书处理完了公务,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吏部侍郎徐阳,眉头微微一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想想今日朝堂之上的宁静,吏部尚书就有些愤愤不平。
圣上执意安排李初九入职禁军,这般强势态度,显然是吓到了文武百官。百官不敢言事,圣上乾纲独断……这可不是好兆头。自古以来,国家败亡,大多都是从帝王独断专行开始的。
眼下,圣上虽然儿女情长,但还算明君,国家形势尚可。但这般乾纲独断的风气若是延续下去,想再回到百官与天子共商国是的局面,可就难了。谁又能保证将来能独断专行的君主不是个昏君呢?
届时……
吏部尚书不敢想。
外面走进来一人,是吏部主事。
主事一脸神秘,凑过来,低声跟吏部尚书耳语数句。
吏部尚书眉头紧蹙,良久,冷哼一声,道:“当皇宫是菜市场吗?真是恃宠而骄!”愤然说罢,又是一愣,闷声道:“恃宠而骄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吏部尚书道:“记住,见了李初九,要规规矩矩的见礼。”
“一个七品参军……”主事抱怨了半句,看到吏部尚书嘴角的笑意,愣了一下,恍悟道:“大人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