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南知水的话,任然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别闹,你这是小孩子脾气,相信我,如果真的跟我在这里蹉跎时光,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会。”任然想要推开她,却纹丝不动,只好循循善诱,“听我说,也许我的离开会让现在的你很难受,可你的人生很长,以你的天赋注定至少是渡劫修士,你的寿元至少有五百年,五百年呐,这个小小的芥子实境,还有我,加起来就能满足你啦?”
南知水瘪着嘴不说话,她知道,她说服不了他,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强的求死意志。
好讨厌啊,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于是南知水将阿瓦隆之心从气海里拔了出来,紧紧握住它的两端。
“夫君,既然你这样,也不要怪我走极端了……我现在就把它折断,这样子,我也永远无法离开啦,嘻嘻嘻嘻……”
她笑得很癫狂,任然的脸上却出现了奇怪的神采。
“等等,你别……”
“现在知道自己错啦?晚了!”
“别冲动,听我说——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让咱们两个都出去!”
“什么?”
南知水错愕。
任然小心翼翼地靠近,盯着那古朴的蓝金色剑鞘,两眼放光:“想不到啊,你说的法宝,居然是这个……”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
只见任然伸出手,轻轻地触碰。
剑鞘顿时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在黑夜里散发出柔和又耀眼的光辉。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公主殿下。虚灵根,是可以使用阿瓦隆的。”
南知水一时大脑宕机,呆了半晌才磕巴道:“可是……它,它是魔族的传承啊!”
“理论上,虚灵根可以调用仙魔两个体系中的任何一种机制,前提是二者的灵魂能够产生共鸣。对不起,虚灵根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任然从南知水手里接过阿瓦隆,捧在手里,端详一番。
“共鸣,灵魂……”南知水努力回忆着父皇的教导,恍然大悟,“阿瓦隆的灵魂是……”
“守护!”
异口同声。
之后是相视一笑。
父皇希望用阿瓦隆守护南知水,任然又何尝不是在守护她?
只能说命运总爱作弄人,可结局却是弄拙成巧的顺理成章。
“很简单啦,我用阿瓦隆出去,将它带给你的父皇,等到阿瓦隆恢复力量,会自动回到你的气海,如果我没猜错,阿瓦隆应该是和你绑定了……对吧?”
南知水听懂了任然的计划,可是却并不想说话,只是抱着他不住地吻。
于是任然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在深夜的草甸上相拥,吻了不知道多久。
南知水被他亲得晕乎乎的,于是就往草地上躺,任然在她旁边躺下,两人牵着手聊天,直到天将破晓。
“我现在就走,去京城。”任然突然起身,握着南知水的手,兴奋地说。
南知水算了算,路上的时间,加上阿瓦隆恢复的时间,得差不多一周了。
“我要有一周见不到你啊!”南知水苦着脸,好不情愿。
“来日方长嘛。总要有这个过程的呀。”任然摩挲着她的香肩,“早点搞定嘛,夜长梦多,万一这芥子实境不稳定崩塌了岂不是……”
“呸呸呸,乌鸦嘴!讨厌!”
虽然舍不得,但南知水还是依了,只是要求任然动身之前再给她一次。
于是两人一直做到正午。
南知水想把他送到芥子实境的边界,可任然还是坚持说那边危险,况且南知水也没什么走路的力气啦。
她靠在树荫下,面前是那片宽阔的散发着苦甜味道的草甸,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远去,可刚要走到草甸那头,却又转过身,凝望着她。
南知水笑眼弯弯,朝他挥手:
“要一路顺风呀!”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能大概知道,他好像哭了。
哼哼,蠢夫君,明明是自己说要早点搞定,离开的时候却率先掉了眼泪。
好蠢。
可是,他再这样多看一会儿,南知水也要哭啦。
“快走呀,墨迹什么呐!”她嗔怪着,“我要睡觉啦,讨厌。”
南知水转过身去,背对着那边,侧身躺下,努力抑制住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冲动。
离别是为了更美好的重逢,所以,场面便不需要太悲伤。
等了许久许久,等到微热的风摇摆着穿过山坳,等到紫藤花蜜的味道被七彩斑斓的小鸟啾啾鸣响,南知水再望过去,他已不见。
唔……应该已经要穿过时空乱流屏障了吧?
再等……再等几天,等到阿瓦隆回来,我们又能在一起啦。
南知水抚着微微作痛的小腹,满心都是甜蜜。
她没有回小寺庙,反正树荫下空气很好,她就卧在那里,看着天,看着云,看着御剑飞过的修士……
……
……
?
!
御剑飞过的修士?!
芥子实境里,为什么会有……
直到这时,南知水才骤然惊觉,天空看起来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似之前的如梦似幻,反倒更像外面的世界。
而她所在的地面,似乎被一座巨大的透明穹顶笼罩着。
南知水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可是此时她脑子很乱,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焦虑地慌张地挪着步子,下意识地来到了山匪城寨废墟。
看到这片废墟,再抬头看看天,脑海中如惊鸿过隙。
南知水忽然产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她开始仔细地检查这片废墟。
高度腐化的尸体,养蛊的器具,生活的痕迹,一切都没有问题……
唯一的疑点是,南知水再也没有找到任何能用的留影石。
也就是说,城寨倒塌,但唯独那两块记录着关键信息的留影石,完好无损。
这合理吗?
等等……尸体……
南知水幡然醒悟,又回到了最初检查的那几具尸体。
尸体散发着腐臭,身上的肉差不多都被小动物给啃光了,暴露出森森白骨。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南知水捡了根树枝,翻动尸骨。
目光一凛,停在尸体的指关节处。
养蛊的人因为长期接触蛊虫和培养耗材的缘故,关节软骨都会染成铜绿色。
可是这废墟里的所有尸体,关节都和正常修士别无二致。
而当时袭击她的那些山匪,全都是蛊师。
所以,躺在这里的尸体们,并不是山匪,是假的。
假的。
全都是假的。
南知水举目望去,代表着芥子实境边界的斑斓壁障,此时看去却显得有些稀薄,如同一张巨幅画作。
她咬咬牙,拔腿冲了过去。
近了。
南知水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带她来这边玩。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时空乱流屏障,这真的就是一幅巨型的画,由一米见方的画板拼接而成,画板上是注入了灵气和夜明珠粉末的涂料,利用视觉偏差,远远看去居然真的可以冒充时空乱流屏障,可近处看去,甚至能看到画板之间的小缝隙。
南知水拆掉两块画板,得到了足够容纳一人通过的“门”,随后,走出了这座,“芥子实境”。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枯草荒原,没有人烟。
唯独有一块木牌,突兀地矗在那里,南知水走近,发现木牌下摆着她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以及,一只信封。
拆开信封,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清秀又带着些出尘的风骨和丝丝缕缕的忧愁。
水水: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吧。
所以,也没有太多好说的。
对不起。
但我觉得我还是有义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
那时候我在官道上偶然碰见了一伙蛊修,他们正打算将你带走,我把他们杀光了,然后面对身中合欢蛊的你。
没办法啦,只好要了你的第一次,帮你解蛊。
望着昏迷中的你,我很害怕。
你是很尊贵、很骄傲的女孩子,我却污了你的清白,那么当你醒来后会怎样对我呢?
我不知道。
我问了天衍盘,一件洞悉命数的法宝。
它告诉我,我会死。
无论是你还是你的父皇,都没有可能放过我。
除非我将藏在你气海里的阿瓦隆拿到手,拿到这个对于你们来说非常重要的把柄。
其实我很讨厌骗人啦,但我更讨厌死亡。
我想活下去,我还有很深的执念没有完成呀。
于是我“创造”了这座“芥子实境”,自导自演了这场骗局。
感谢过去的一个月里,你对我的信任与温柔。
对不起。
你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和你在一起的这个月是如梦似幻的难忘的时光。
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吧。
现在,梦醒啦。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帷幕落下,终将退场。
愿未来的我们各自安好。
哦,对了。
以后记得长点心,不要那么轻易被人骗。
身为安南帝国的公主,恋爱脑不是很合适,建议尽快改掉。
对不起。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
南知水捏着信,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开始在旷野上奔跑,发疯似的跑,想要找到他的踪迹,却无处寻觅。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没有力气了,跑到眼前的视线模糊了,跑到呼喊声嘶力竭了,跑到摔倒在地上却也不觉得痛了。
你怎么走了呀。
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呀?
南知水的眼泪默默地淌,她只觉得仿佛堕入了无边的黑暗,她听见一声隐隐绰绰的春雷。
下雨了。
粗粝的雨滴落在身上,并不是“芥子实境”里的毒雨,是很普通的雨,却带给她锥心的痛楚。
她期待着面前出现一把伞,和那深邃的带着星星点点的忧愁与丝丝缕缕的温柔的眼。
但是没有,她等了好久,等到全身湿透,等到凉意彻骨,什么也没有。
只留下一声有气无力的骂。
“混蛋。”
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推她入地狱的人,也曾带她上天堂。
……
空中。
任然御着环刃,漂浮在天上,身旁是纤弱的银发少女。
“主人,需要去照顾她一下吗?”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任然呆滞地望着下方,似乎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摇头。
“罢了。走吧。”
环刃离开这片区域,飞行了些许时候,降落在一处旅店。
旅店是璃月商会的产业,任然在门前的长凳上歇息,小九去安排入住啦。
她穿着白、浅紫、靛蓝三色的道袍,束紧的腰肢纤细,露出笔直白嫩的小腿,小巧柔软的脚丫踩着凉拖,玲珑的足踝在雨的微光里摇曳。
柔顺的银发及腰,肌肤有些过分虚弱的苍白,姣好的面容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她很快将一切安排妥当。
“都办好啦。主人先吃饭,还是去睡一会儿?”
“陪我喝酒。”
任然木木地说,靠在门边,听雨打湿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