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邹嘉诚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了。

他抬起头，发现叫醒自己的人，正是自己的同事，隶属于国安实验技术科的艾文博士。

“艾博士。”邹嘉诚摇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有什么事情吗？”

艾文博士相当年轻，年龄才25岁左右，一米七的身高，中等身材，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要垂到腰间。作为局里少见的女研究员，艾文毕业于国内某知名的工科类大学，研究方向是高能应用物理。艾文算是天才级别的科学家了，本科期间就已经拿下了两篇SCI论文。博士毕业后，她被国安局破格录取。就在去年，她以丰富的学术知识为条件，加入了国安蓝玫瑰计划的实验技术小组中。艾文博士也是除开邹嘉诚之外，国内最顶尖，同时也是最年轻的超常规科学研究者之一。

“邹主任，黑箱里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画面。”艾文说道。

黑箱这个项目的代号，自然指的就是国安局收容的那个希尔伯特房间。

邹嘉诚还记得，希尔伯特房间的回收时间是在上世纪80年代，这片超阈域是于云南某地的矿石山脉中被发现。本地的考古学家们起初以为那是一个巨大墓穴门的入口。没人知道它究竟存在多久了。门被嵌入到岩石之中，在周围的岩体被挖掘开来之前，很难看清它的物理结构，在后面几年的研究后，才得知是因为门在我们的世界中呈现不定形的三维框架造成的。单单是观测，便能发现那些岩层也会像是流体一样诡异的变换着。

考察队的领头人，已经无从得知详细信息。但资料显示，第一批进入其中的考古小分队很快就完全迷失在了那个空间中。而其余人在外面只是听到无线电里传来各种不明所以的声音，便彻底失去了联系。一些队员选择了报警。当地警方在控制现场后，又派遣了一批搜查小队进入那片区域，第二次进入希尔伯特房间的队伍里，大概有12名警察，5只警犬还有2名医生。第二次勘察开始后，同样的结果出现。搜查队无一人返回。

等到国安局接手的时，已经有超过30人进入那片区域中了。国安局将那片区域进行最高军事封锁，并在该地建立了临时的研究站，直到2008年，才将房间移动到北方3区。

此刻的邹嘉诚打起精神，跟着艾文一起走出办公室的房间，他们走过一条廊腰缦回的过道，在尽头处，按下了电梯井的按钮。

这个设施每年都在翻新，闲杂的工作人员也是每年都在更换，邹嘉诚觉得自己还是怀念以前那种老式的电梯，那时的他刚刚从芝加哥回国。回国后不久，就加入了国安局。国外留学期间，他在一个名为亚当·伊勒克特拉的物理学教授手下搞科研，算是旗下的得意门生之一。邹嘉诚记得大概是在1999年前后，当时的亚当教授在费米实验室里完成了第一个“零点发生引擎”，那是一种能够将包括光在内的物质进行长达2小时的固态储存技术，邹嘉诚他有幸参加这个项目的研究，并写出了相关的博士毕业论文。经过几个月的忙碌，邹嘉诚他们连夜实验，最终封存了能量不到2.51ev的可见光光源。成功制造了人类史上第一个固态光。

邹嘉诚回国后，成功的将这个技术应用到了国内的前沿科学上，正是如此，他也因此在科学界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席位。

“我在这个地方消耗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了。”邹嘉诚突然开口说道“每一次在自以为接近答案的时候，又会出现新的特例。那个房间的存在，仿佛就是在告诉人类，我们永远无法真真正正的逃离这片超阈域。”

绝望。邹嘉诚更希望用上这个词语。他认为人类在这等力量面前毫无希望，其存在渺小的比只懂得繁殖的微生物还要没有意义。

艾文说:“无限的可能宇宙被嵌套在一个叠合的空间里。邹主任，这不正是超越人类理解的自然之美吗？”

邹嘉诚走进电梯，按下楼层:“艾文，你一直希望知道，我对那个房间的看法。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了，因为我觉得我内心的恐惧已经大过了内心的震撼……那片空间有着太多，太多人类无法了解的事情了。”

电梯门合并。

两人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电子屏幕一路从5层变成了负15层。

在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们便看见了好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过道上来回折返跑着。

这层的【蓝色警报】被人按响，这象征着三级超自然预警。

“发生什么事了。”邹嘉诚叫住一个人问道。

“邹主任？”那人愣了一下，认清了来者的身份，便开始汇报工作“黑箱里出现了我们可以沟通的生物，它好像能看到我们！”

邹嘉诚惊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艾文表情凝重，立刻插话道:”不对，刚刚我去通知邹主任的时候，房间只对外发出了一组电磁波讯号而已。”

“我也不知道。”那人说“但那个生物就这样突然出现了！现在它正在黑箱里。”

“有尝试突破收容的迹象吗？”邹嘉诚问。

“目前还没有。”

邹嘉诚转过头，对艾文说道:“你马上去通知军区，随时准备启动最高级抑制协议，以防不测。我去稳住现场。”

艾文点点头，立马向通讯部方向跑去。

而邹嘉诚随着其他研究员们一同来到了希尔伯特房间的收容地点。

北方3区修建时，就是按照核弹避难所的结构制造的，在之后的多次翻新，也没有改动大体的结构。反而，他们还用新材料加固和密封了原先用意泄露的区域。北方3区的配置可以说是全球最顶级的军事堡垒之一了。

在几个安全阀门被拉开后，面前多个军工级的防辐射密封大门被打开。整个收容室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此刻，众人们看见，除开本身被布置的多个摄影机外，希尔伯特房间内部的布置变成了一个类似会议室一样的地方，黑白色的瓷砖波浪般的在地面上铺开，整个房间内像是被涂上了一层滤镜，整个空间的色调变成了海底珊瑚光一样的，用多层光线渲染的叠合图层。

邹嘉诚走到控制面板处，从那里的监控上看到了多个角度的视野。房间中确实有一个人形生物站立着。但只呈现出朦胧的外表，它的皮肤被灰黑色的液态物质包裹起来，那些物质还时不时的在一定的节奏下蠕动。

“检测显示，从这个人形体出现以来，房间就充斥着各种非自然电磁波。我们用电脑捕获到一个特定的频率，我们发现这个范围内的振幅较高，周期是30秒，也就是每过30秒。这个东西就会向我们发送一次讯息……嗯……在五分钟前，频率已经增加到了10^46hz。波……波长小于0.001。”研究员指着屏幕上的图像，最后几句话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对着邹嘉诚汇报了工作。

“你确定数据没错？”邹嘉诚问“小于0.001？”

小于0.001？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目前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充斥着极度严重的辐射污染的区域！这里的辐射剂量，相当于一个刚刚爆炸后的裂变弹所残留的量。

“这……这是准确数据。”那人说道，同时腿脚有些发软。

邹嘉诚看着数据，思索了一会儿:“我们所站的位置，有能力防止这种辐射泄露，对吧？”

“邹主任，我，我不确定……”研究员用带有哭腔的声音说道。

邹嘉诚此刻才看到身后一堆人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原来这个东西发送的电磁波能量完全不亚于伽马射线，如果辐射早就泄露了，意味着他们此刻暴露在这种环境下，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邹嘉诚出奇的镇定。他并没有惧怕自己可能会死亡的事实。

“无论如何。”他说“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与其惧怕死亡，不如选择更深入地去探索。”

他指着几个区域监管员说:“准备好防护服。我要去和房间的异常体进行近距离接触。”

众人面面相觑，邹嘉诚见没人动，便吼了一声:“都是搞科学的，有什么好怕的？！封锁区域。让内部暂时和外界隔离。”

在邹嘉诚的喊话下，不一会儿，有人拿来了几套防护服和防尘服。

邹嘉诚拿过一套，开始穿戴。这种防护服是密闭型的，主要是由抗渗透材料制作，头罩和上下联接的衣服组成，整体结构密闭。内部的空气将从头顶送入，从设置在袖口、裤口及其他部位的排气阀排出，服内保持一定的正压，能极好的保护好内部的穿戴者。

另外几位愿意跟着邹嘉诚的研究员，将剩下几件穿戴上身。

他们在向衣服内充气加压后，整个衣服便鼓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笨重。

“等等！艾文博士发来消息。说军方来电，让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另一个研究员此刻突然对即将踏上探索的队伍说道。

邹嘉诚摇摇头:“不，他们对目前的情况根本都不明白。我们才是这里的专业人士，本就应该由我们做出判断。眼下很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能够接触希尔伯特房间秘密的机会。不必犹豫，开门吧。”

随着密封大门的打开，几人走入了一个独立在监测台和房间之间的过道。在过道的另一头的门外，就是希尔伯特房间本身了。

防护服内，盖革计数器此时已经开始咔咔做响，这里的辐射明显比刚刚大到一个量级了。

另一头，得知消息的艾文博士急匆匆地赶到了封锁区外，但因为基地系统的防辐射泄露协议，她和其他尚未踏入污染区的研究员们被挡在了外面。

“快开门！邹主任他们还在里面！”艾文大叫道。

“艾文博士！门就是从内部封锁的。邹主任他们为了不让辐射泄露，已经把自己和希尔伯特房间一起锁死在里面了。”同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呜咽。

“清理完辐射需要多久？”她又问道。

然而并没有准确的答复，因为放射源就是希尔伯特房间本身，只要放射源还继续存在，那么这个区域永远都不能被打开。里面的人，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艾文愣了一下，然后倒退几步，泪水漫上眼眶。

此刻，探索队中的人员，包括邹嘉诚在内，一个5人。除了计数器的响声外，过道上也传来了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上刑场，众人面色凝重。

在来到走廊的尽头后，邹嘉诚开始对着门上的面板输入了密码。

这个过道是人类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间最后的一道间隔。而在门的另一头，便是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全新世界。

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邹嘉诚输入密码的声响在过道里幽幽地回荡。

随后，邹嘉诚把手放在了阀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我很荣幸和你们共事。”邹嘉诚这时对身后的四人说道“你们是人类科学道路上，敢于牺牲的英雄。”

“你也是，邹嘉诚博士。”研究员们点点头。

咔嚓一声，随着最后一道门的打开，几人踏入了希尔伯特房间中。

外界看来，几人的讯号在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

一道强光闪过。

思维进入眩晕。

然后豁然开朗。

……

“我们已经，踏入了无限。”邹嘉诚说道。

众人此刻出现在了一片陈列着无穷无尽黑白瓷砖的空间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从内部打望这片空间，整个房间的视角变得相当怪异，分不清远近大小，就连透镜原理也都失效。超因果的领域里，时空的概念此刻便失去了意义。房间里，重合在其中的额外维度，分布在空气中漂浮的几何图形内，并借由希尔伯特房间向其中的人们展现出了无比精致的细节。

这里的现实，是无数现实的叠加，每一个，每一刻即将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事物，全被压缩在同一个空间内。无数宇宙被保存在难以察觉的量子微观世界中，每分每秒都在因为不断产生的数学概率而分裂自身。但这种分裂并没有剥离它们，而是被重新拉回了这片领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里的一个，便是无数个。”邹嘉诚说道，他感觉自身也被房间复制成了无数个模板，纳入了超阈域的运算法则。

“看，是那个生物！”一个研究员向众人指了指自己的前方，尽管在一些人看来那是自己的后方，或是各种其它方向。

那个生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众人之中。

“不要惊慌。”邹嘉诚打住队员们受惊的情绪“记住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那个生物的躯体上全是不断蠕动的灰黑色液体，邹嘉诚猜测，它勉强保持着人形的原因是为了能和他们交流。

它知晓我们。邹嘉诚慢慢走过去。然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试图去触碰眼前的这个生物。

“喂，你疯了吗？”一个研究员试图上前阻止。但被其他人止住: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过去只能添乱。”

邹嘉诚说:“你们都别过来！”此刻他距离那个生物已经是一步之遥了。

邹嘉诚虽然心理素质过硬，但面对这等超然存在，他的额头上还是因为紧张而流出了汗。

那个未知生物，仿佛也察觉到了似的，在众人的惊呼中，居然也向邹嘉诚伸出手来。

“它能感知到我们。”此刻，就连邹嘉诚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两者距离接触越来越近，如此紧张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邹嘉诚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对方。那是一种粘稠的触觉，直直地渗透入了灵魂之中。

他真的摸到了那个生物。

{transcendental}

那个生物发出了声响。

邹嘉诚紧张地喘上一口气:“什么？”

{transcendental}

{超验矩}

“超验矩？”邹嘉诚问道“那是什么？”

……

一道白光从那个生物体内炸裂，那飞溅的灰黑色粘稠液体沾满了邹嘉诚身上的防护服。

邹嘉诚惊呼一声，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把自己拉出这片空间。

瞬间，周围天旋地转。好似一只无形且巨大的手，将他们所处的空间结构扭曲。

那些非周期性的黑白瓷砖开始塌陷，变成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

最终，漩涡坍缩成了一个无穷小的奇点。

邹嘉诚和其他人被黑洞一样的引力吸入到了一个新生的奇点中，这个房间要将他们彻底吞噬一般。

邹嘉诚最后的意识便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何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