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升任吏部侍郎的徐阳在义愤填膺的指出了安平侯的各种罪过之后,强烈要求大晋天子夺了安平侯的爵位。更甚至阴阳怪气的做了个总结:“按照民间习俗,这般偷汉之人,当被浸了猪笼淹死!念在她还算有功于国家的份上,死罪可免,但夺爵是理所应当之事!”

陈七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看看徐阳,再看看满朝文武,陈七月仿佛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陈七月相信,他们一定都听出来了徐阳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一定都在暗暗的讥笑自己这个大晋天子。

陈七月很生气,可偏偏徐阳持论甚正,竟是无从反驳,似是哑巴吃黄连。道理上而言,安平侯作为朝廷勋贵,沉醉于商贾之事,又“偷汉子”,确实有辱国体,夺爵还真就是从轻发落了。

可眼下,在陈七月看来,倘若真把安平侯处置了,就等于大晋天子选择了退让——这样的结果并不是陈七月想要的。陈七月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自己选择了退让,那接下来,本就对自己与初九十分不满的文人臣子,就会蹭着鼻子上脸!居心叵测的想要江山易主之人,更会借题发挥的上蹿下跳。想要再压制下去,可就不容易了。

只是,如何合情合理的拒绝徐阳的谏言呢?

陈七月有些发愁。

这个时候,大理寺少卿忽然出班奏言。“臣以为,国家自有法度。邢狱司法,讲究有理有据。总不能以徐侍郎一面之词,便处置了堂堂侯爵吧?”迎着徐阳犀利的眼神,少卿倒也不惧。“听闻徐侍郎与安平侯素来不和,莫非……”

“少卿此言何意?!”徐阳怒道,“徐某一心为国!”义正严词的说完,却是有些心虚。以前是一心为国没错,可这一次……真的是私心所致。

“好了好了。”陈七月看向少卿,意味深长的说道:“大理寺着手查一查吧,定要查个清楚才行。毕竟,安平侯是太祖时期的侯爵,不可胡乱处置了。”

大理寺少卿心下欣喜,忙作揖道:“臣遵旨。圣上放心,臣断然不会让安平侯蒙受不白之冤。”

接下来,就是关于东北战事的商议。

散朝之后,大理寺少卿跟徐阳并肩而行。“羲和啊,安平侯不过是一介降臣,平日里也就是赚点儿银子,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即便偶尔偷人,也算不得大事。你又何必非要为难她呢?”

徐阳皱着眉,看向大理寺少卿。虽说她自己就是异女,亦早听说了大理寺少卿变身之事,可真正见到了“新”的大理寺少卿,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少卿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呢,严格说来,我该称羲和一声弟妹的。”

徐阳闷声不语。

“有些时候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什么都好。”少卿软语道:“你我既是大晋臣子,总是要为江山社稷考虑一下啊。”

徐阳驻足,看着少卿的窈窕背影,愣了半天,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感觉自己好似成了一个弄臣似的?细想之下,又不免惭愧。此番弹劾安平侯,不就如弄臣一般?只是大理寺少卿说什么为江山社稷考虑……怎么?不放了李初九,还能让大晋亡国了?

徐阳快步追上少卿,道:“跟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干系?”

少卿笑一声,四下里看看,又压低了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圣上久思成疾,郁郁寡欢而无法理政。这天下,如何是好?”

徐阳嘴角一抽,憋了半天,道:“胡扯!”

“哈哈!戏言,不必当真。”少卿说罢,笑吟吟的快步走了。

徐阳看了一眼少卿的背影,心情有些压抑。出了宫门,没有急着回家,反倒是在街上散心。走的累了,寻了一处茶馆坐下。

人多嘴杂的地方,从来都是说是非的所在。

对于大晋的普通百姓而言,眼下最适合茶余饭后闲谈的,不是西北佗城的战局,不是东北的胡夷二族,而是与皇帝有关的风花雪月。

大晋风气比较开明,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帝的是非,都不算什么大事儿,更遑论议一议新任吏部侍郎徐阳了。

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徐阳好奇的侧耳倾听,听了一阵儿,不免气血上涌。只见角落里,有两个士子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正是这大晋天子与赘婿李初九的趣闻。说便说吧,偏偏还要捎带上徐阳。一人感慨道:“徐侍郎这顶绿帽子,色泽实在是鲜亮。”

“听说不止一顶。”有人笑道,“那李初九与安平侯的关系,也不一般呐。而且,我听闻,常见李初九出入雍王府呢。”

“还有此事?据说胡族愿意与我大晋联手对付夷族,便是因为李初九睡了胡族的二少主耶律璟。啧,此时想来,莫非雍州之安定,亦有李初九之功?”

众人哄笑,有人打趣道,“只知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算是不凡。未成想,本朝李初九,一身功夫定九州,更是震古烁今呐。”

又是一阵大笑,另有人捧场赞道:“这‘一身功夫’的用词,雅致又耐人寻味,更兼一语双关。兄台果然不凡。”

花花轿子人抬人,被夸了,先前那人自是要回敬的。“兄台谬赞,抛砖引玉,抛砖引玉,哈哈哈。”

一时间,这些个半吊子文人,与一帮商贾粗汉,竟是作起诗词来。

这边嘻嘻哈哈的卖弄文采,那边徐阳却是狠狠的把茶水灌进肚子里,黑着脸离开。大街上人群糟杂,吵吵嚷嚷的。隐约之间,徐阳总感觉好似有人在念叨什么帽子不帽子的,绿不绿的。

越想越气,越气越是压抑。

徐阳觉得自己此时即便是被气死了,都能再被人气活了。

不知不觉间,脚下步速加快,很快就出了内城。

外城人少,总算是清净了许多。

路边有个摆摊儿的商贩,正在兜售自己编织的草帽。“帽子嘞,又大又好的草帽,要多了便宜嘞。客官,您来一顶?”

徐阳咬着牙黑着脸继续往前走。

又经过一个卖菜的摊贩。

“客官,来一把青菜吧,您看,绿油油的,可好了。”

徐阳的步速更快了,最后竟是小跑起来,似是落荒而逃一般。

很快到了府邸,徐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被褥蒙着脑袋。过了许久,又掀开被子,呼呼的喘气。

不行!

被人如此取笑,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

徐家的脸面,不能就这么败坏了!

列祖列宗要是知道自己给徐家如此丢脸,还不要气活了!

必须跟李初九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徐阳霍然起身,呆了呆,喊来橘子。

“姑爷在家吗?”

“在的。”橘子道,“姑爷说花园里的草都荒起来了,正在收拾呢。奴婢要帮忙,姑爷不让,说是有橙子帮忙就成了。”

徐阳应了一声,起身出了卧室。

来到花园里,远远的便看到了顶着大太阳正在锄草的李初九和橙子。徐阳走过去,看一眼地上被拔下来的一堆野草,迟疑了一下,正待开口,却听李初九道:“大人,有事吗?”

徐阳看看李初九,又对橙子道,“我跟姑爷说点事情。”

橙子乖巧的起身离开。

徐阳蹲下来,陪着李初九一起拔草。

李初九转脸看了看徐阳,见她的脸色很难看,迟疑道:“大人要跟我说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大事。”徐阳努力压抑着情绪,缓缓说道:“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早晚是要和离的。这事儿你也早便知道。”

李初九一愣,道:“大人是要跟我和离吗?”

徐阳费力的拔下一根扎根很深的野草,才说道:“你若是没有意见,明日我便跟圣上求情,想来圣上会应允的。”

“哦,这事儿啊……”李初九问,“大人的意思是?”

“哼!”徐阳闷哼一声,想起了在茶馆里的风言风语,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当然是想尽快和离了,不然,难道还要一直这么丢人下去吗?她转脸看向李初九,愤然道:“我自然……”话说一半,忽然愣住。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从草原归来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自己跟李初九肩并肩坐在马车上……

“大人?”李初九轻声喊了一下。

徐阳眼睛里秋波流转,她怔怔的看着李初九,竟是痴了。视线下移,之后竟是忽然凑了上去,在李初九唇上亲了一口。

李初九瞪着眼睛,错愕非常。

徐阳亲吻着李初九,片刻,忽然一瞪眼,似是回过了神,立刻推开李初九,又羞又臊的涨红了脸。“那个……我……”实在是羞臊难当,她干脆起身跑了。

就在徐阳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双眸之中,一抹青丝乍现。

不远处,花园边的假山之后,橙子一脸玩味的看着仍然愣在当场的李初九,把玩着指尖青丝,低声呢喃,“师兄,好戏开始咯。”

……

徐阳一路狂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扑倒在床上。又狠狠的抓了一下头发,感觉很是无地自容。

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就做出了这般事情来?

脑子病了吗!

一定是的!

不然怎会如此!

一定……

脑海中又浮现起与李初九亲吻的画面,徐阳痛苦的抓起被子,狠狠的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闷死算了。

她发现,自己满脑子里,竟然都是李初九的模样。

着了魔一般。

明明是刚才见过,可却又感觉好似很久没见了,好似特别想念。甚至,特别想就那样一直跟他那么亲近……

整整一个下午,不论徐阳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困境”。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本指望睡着了便能“解脱”了,谁知刚刚入睡,竟是就梦到了李初九,梦到了自己与他牵着手在花园里散步……

……

橙子的房间里。

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洒下来。

橙子皱着眉,把玩着手上的青丝。过了许久,颓然叹气,手上的青丝也消失无踪。

唉!

手法还是太生疏。

不然的话,今晚徐阳应该找李初九求欢才对!

也是不着急的。

慢慢来吧。

反正一时半会儿的,厉无咎也不能成事!

臆想一下将来李初九跟厉无咎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则在一旁看戏,成为最后赢家的美好画面,橙子忍不住笑起来,带着甜甜的笑容睡下。

……

睡梦中一脸幸福模样的徐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徐阳习惯性早起,匆匆收拾了一下,准备去上朝。出门的时候,经过去往李初九居住的跨院的岔路口,又想起昨日里“偷袭亲吻”的事情,徐阳又是面红耳赤,步履匆匆地逃出了家门。

下了朝,去吏部衙门正式就值。忙了一天,眼看着要放工回家,徐阳却是不太乐意。想想回家可能遇到李初九,就有点儿难堪。

思来想去,徐阳去了钱忠家里。

钱忠备了酒菜,给徐阳倒上酒。“羲和如今成了侍郎,将来,六部九卿的位置,必有一席啊。”

徐阳叹气,喝一口闷酒。

“怎么还郁郁寡欢?”钱忠道,“莫不是因为初九的事情?”

“呃。”

“唉,不是我说你,早早离了便好啊。成全了圣上,自己也清净了。总比整日里被人取笑要好。”

“呵,你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

“是啊。”钱忠叹道,“毕竟这种事情,最是让人津津乐道了。”

徐阳应一声,依旧沉闷。

“你呀,何必跟圣上置气。”钱忠笑道,“赶紧离了吧。”

徐阳不语。

钱忠打趣道,“莫不是不舍得?哈哈,毕竟夫妻这么久,当初又从草原一路归来。夫妻二人的感情……”说着说着,钱忠看着徐阳的脸色,苦笑道,“不是被我说中了吧?”她本是在开玩笑,可看徐阳脸色,便好似被自己说中了似的。

徐阳皱着眉,说道,“我也不知。嗯……昨日,我……”徐阳红了脸,还是说道,“也不知怎地,我竟然……竟是……”

“你倒是说啊!”钱忠是个急性子,忍不了,道:“顶多就是跟他圆房了么!”

“那倒没有。”徐阳叹道,“只是……亲了他。”说罢,抬手遮着额头,似是没脸见人一般。“今日衙门里办公,满脑子都是初九的模样,甩都甩不掉。”

“呃……你这……”

“感觉好似傻了一般。”徐阳道,“荒唐!荒唐!”

钱忠叹气,看着多年老友,为难道:“既是如此,便不好办了。跟圣上争抢……怕是……”

徐阳有些烦乱,灌一口酒,生出一股傲气来,朗声道:“倒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徐阳这辈子又怕过什么?只是……我想不通,不觉得他哪里值得我……值得我喜欢啊!甚至……有些毛病,我十分不喜!”

钱忠唏嘘一把,颇有感悟似的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唉!若是沾了个情字,又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徐阳深有同感,亦知钱忠心思,呼出一口气,问道:“见唐祯了吗?”

“见了。”钱忠叹一声,竟是苦笑,“我本以为,与唐祯也算是‘才子佳人’一般般配。本以为,我虽诗才不行,但书法一流,总能得她青睐。未成想……”顿了顿,钱忠遗憾道:“今日里与唐祯一起去戏园子听曲儿看戏,看的是《冠军侯》。唐祯说了一句话,我方才顿悟。”

“什么?”

“唐祯说:‘大丈夫当如是’。”钱忠讪讪,摇头,“我方知唐祯不喜文人。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天下第一才子,竟是不喜欢文人,而喜欢武夫。”

徐阳苦笑,“也没什么吧。当今天子,不喜文,不喜武,偏偏喜欢一个好色之徒呢。”想起钱忠刚才的话,徐阳叹道,“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是啊,值此良辰美景,休言那些糟心事。来!浮一大白!不醉不归!”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