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雍王一直信奉的人生格言。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厚颜无耻了。直到遇到了李初九。

正值春末夏初,定军河畔草木葱葱,气温宜人。许多才子佳人,都会在这午后时间里在这里漫步散心。河面上,一艘艘画舫里,传出阵阵丝竹之声,不同的曲调混合在一起,成了一曲靡靡之音。

穿着一身衫裙,挽着李初九的臂弯的雍王,涨红了脸,低着头。因为紧张,浑身的肉都紧绷着。每一个遇到的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都会让雍王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除了烟花女子,又有哪个良家,会像自己这般,挽着一个男子的臂弯散步?

还有身上这衫裙,总是感觉有些别扭——成为异女已经四年,雍王却还是第一次穿上女装。如果不是慑于李初九的yin威,雍王是断然不会做这般装束,更不会挽着他的臂弯!

恼人的春风,撩动耳畔的银发。银发在脸上划拉着,痒痒的。

雍王不敢把头发撩开,甚至希望有更多的头发来遮住了脸面。那样的话,或许会不容易被人认出来。想想自己堂堂雍州之王,权倾天下,如今竟然换上裙钗,献媚于一个白衣男子。若是被人认出来——雍王觉得自己还不如干脆便跳进这清澈的定军河里淹死算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堂堂雍王因一赘婿跳河自尽,似乎也很不合适。

“可以了吧!”雍王有些急了,想要赶紧回府,把身上这些别扭的衣服换下,再把头上的首饰取下。

“急什么。”李初九看一眼局促不安的雍王,感觉颇为好笑。“没穿过女装?”

“没有。”

“感觉如何?”

雍王皱了一下眉头,抬眼看到李初九玩味的神情,顿时感觉被羞辱了。她心下恼怒,却不敢发作,只是咬着牙,道:“别扭。”

“有没有种……另类的兴奋感?”李初九笑问。

雍王呆了一下,脸一红,抓着李初九的臂弯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抓了一下,恨声否认道,“没有!”

李初九大笑,“害羞了?”

雍王的头低的更低了,心里咒骂李初九的同时,也忍不住鄙夷他调xi女子的手法之拙劣。

这个时候,抬手托起女子的下巴,朱唇上轻轻一吻,效果会更好!这都不懂!毫无情趣!就是个蠢货!

“来,坐会儿。”李初九拉着雍王,在河岸边一处草地上坐下来,看着不远处一艘在河面上随意摇曳的略显破旧的画舫,对岸杨柳依依,天地间一片清爽,李初九感慨道,“烟花三月,真是个好时节。”说着,抬手搂住了雍王的肩膀,“对了,我记得你说你以前在河岸边调xi过一个小家碧玉来着?”

雍王愣了一下,傻了眼儿。

“来,说些细节来听听。”李初九笑道。

雍王红着脸,咬着牙。看着李初九戏谑的眼神,雍王心生恨意,决定聊些李初九不爱听的话题。“你我今日这般,很快便会被皇帝得知。到时候,你那个陈七月,心情会如何?”

李初九知道雍王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叹道:“总会慢慢忘记的。”

雍王察觉到李初九的不痛快,心中窃喜,又火上浇油道,“圣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赏赐与你,你是不是很感动?”不等李初九答话,雍王又道,“其实不必太感动。圣上这般做,未必因对你‘用情至深’,或许就是在利用你而已。”

李初九一愣,看向雍王。“你想嚼什么舌根?”

“嘁,本王可不是长舌妇人,就是不忍看你被骗,好心提醒你罢了。”

“行吧,且说说你的好心。”

雍王道:“欲治天下,需实掌天下。你不懂吗?”

“不太懂。”

“说白了,小皇帝虽然即位四年,实际上,这大晋江山,还不是她一人说了算。她这般做,只是想告诉天下人:这大晋,是她的大晋,她可以为所欲为。以此来向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宣告皇权!类似于指鹿为马的典故。之后,她会逐渐将分散在诸侯王和百官手中的权力收回。”说到此,雍王冷笑一声,“帝王心术,你不懂的。”

嘣的一下。

雍王被李初九弹了个脑瓜崩儿。她痛的眉头紧皱,下意识的捂住额头,怒视李初九,凶相毕露。之后猛然意识到李初九不好得罪,又赶紧收了恶相,低下了头。

“心思阴暗的很。”李初九道,“小美女,我劝你善良。”

“本王说的俱是实言,信不信由你!”雍王叫屈道,“你被陈七月的外表蒙蔽了!仁不当政!慈不掌兵!这是自古之理!陈七月若真是如表面上那般有情有义、宽厚仁慈,又如何能从皇权厮杀中胜出?当年夺位之争,死了多少人,你大概是不清楚的。”

李初九哑然,看着雍王,呆了呆,忽然低头亲吻下来。

雍王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李初九。一双妙目更是紧张的四下里张望,生怕被人看到。视线掠过李初九的肩膀,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陈七月。雍王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把视线避开。

坏了坏了!

这下小皇帝还不要恨死自己了!

暴躁的女人,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怎么办?

怎么……

等等!

心思一转,雍王又闭上眼,推着李初九的双手,也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过了一会儿,偷偷的微微睁眼,看着陈七月,眼神中寒光陡现。

小皇帝啊小皇帝!

你不是要宣告皇权吗?

本王便是要告诉你!

这天下!

还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

雍州虽然惨遭变故,却也不是软柿子!

不是你想怎么捏都可以的!

你喜欢的男子,如今在本王裙下!

呵!

心情真好!

这便是胜利者的喜悦吗?

不远处,陈七月涨红了脸,面如沉水。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里的折扇,也几乎被她捏碎了扇柄。良久,她大踏步向前。一直来到李初九身后,清了清嗓子。“咳!二位真是好雅兴啊!”

李初九这才放开雍王,回头看向陈七月。“咦!七月。好巧啊。”

陈七月瞪了李初九一眼,咬着牙说道:“二位即便是兴致突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是不是太有伤风化了?实在是来不及回家,上一艘画舫,避一避耳目也好啊。”

此时,那艘略显破旧的画舫,距离并不算远。

画舫中,窗口,一个脖颈上系着一条粉色丝巾的银发异女,正眯着眼睛,笑吟吟的看着这边,一脸看戏的神态。

“小五。”一个白胖女子好奇道:“你为何喜欢在脖子上系着丝巾?不嫌勒得慌啊?”

小五头也不回的笑着回道:“不会。”

另一个黑瘦女子取笑道:“我看你便是有特别的癖好。”

白胖女子也跟着笑了笑,“莫要胡说。”

那黑瘦女子啐一口,又指了指船头处一个木桶,抱怨道:“你弄的那些乌漆嘛黑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赶紧收拾了吧,太难闻了。熏得客人都不来了。”

小五冷笑一声,说道:“似你们二人这般姿色,还不如那些腌臜地方的贱妓,又能有什么客人来?”

黑瘦女子怒道:“你倒长得俊俏,却是帮我们接客啊!你上次拿来的银子,快花完了。我可不管你是哪来的银子,反正,没了银子,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吧。”

小五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金子,丢给黑瘦女子。那黑瘦女子接过金锭,两眼放光。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

小五道,“来,跟我说说你们是如何勾搭男子的。”

白胖女子眉头一蹙,有些担心的说道:“你想作甚?这一行,一旦做了,回头可就难了。你似也不缺银子,何必……”

“只是想学一门技艺。”小五依旧没有回头,盯着不远处岸边的李初九,眼神里杀意浓浓。

李初九并不知道已经被不怀好意的小五盯上了。他搂着雍王的肩膀,笑吟吟的看着陈七月,道:“回家多没情趣,野地浪战,才叫有趣。”

陈七月迎着李初九的视线,片刻,又看向雍王,语气阴沉的说道:“天色不早,王叔是不是该回府了?”

雍王虽然有意跟陈七月刚一刚,“帮一帮”李初九。可眼下的形势,对自己不利。而且,李初九明显对陈七月也是有情有义,万一真惹恼了陈七月,李初九看不下去,还不是要恩将仇报的转过头来欺负自己啊!这就好比两口子吵架,你上去给他媳妇一巴掌,看起来像是帮着男子出气,实际上就是没事儿找抽。

“呵,圣上说的是,臣告退。”雍王也不废话,直接离开。走了几步,注意到有几个男子对自己投来异样目光,心里顿时一紧,下意识的往一旁伸了伸手,却是抓了个空。愣了一下,手竟不知放哪里合适了。总感觉好似缺了安全感。不由的,步速加快了许多。

雍王走了,陈七月看着李初九,抿了一下嘴唇,说道:“宫中变身之事,你可知晓了?”

“嗯,听我家王爷宝贝儿说了。”

王爷宝贝儿?

还你家?

听起来竟十分恶心。

陈七月闷哼一声,又道:“你可知缘由?”

李初九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只知此事,与护花铃,和厉无咎有关……”

两人聊了一阵儿,李初九借口有事,离开了。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的背影,轻声呢喃道:“他为何不肯告诉朕,那厉无咎为何要利用护花铃来让天下男子变身。”

“或有难言之隐。”田恭道。

陈七月呼出一口气,道:“他说不让朕插手……他是担心朕的。”

田恭默然不语。

“他是个高手,一定是察觉到朕来了,才跟雍王那般……他与雍王在此,定然就是故意想让朕生气的。”陈七月拧眉思索良久,忽然有些痴痴的看着李初九离开的方向,呢喃道:“他说厉无咎很厉害,不让朕插手……他不与朕在一起,定然是担心连累了朕。”

田恭拧了一下眉头,道:“圣上……”

“走吧。”陈七月打断了田恭的话,笑着说道:“朕有些饿了,听说安师傅那里的啤酒鸭,味道很好,去尝尝。”心情很好的陈七月,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片刻,又道:“田卿,你说,朕赏赐初九一个官儿做一做,可好?”

“李大官人是赘婿,若是为官,恐百官和天下人……”

“呵,又如何?!”

……

大理寺少卿府邸。

少卿夫人哭哭啼啼的抱怨着,“妾身就说了,昨夜做了个梦,感觉很不好,让你在家待着,你偏是不听。这下好了,老爷成了异女……”

少卿有些厌烦的摆摆手,“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当成了异女是坏事吗?你可知朝中那些官员,有多少巴不得变成异女吗?你看看如今这朝堂之上,真正被圣上宠信,又身居要职之人,哪一个不是异女?”

“老爷说的对,姐姐莫要伤怀了。”少卿身边,一位妾室劝了一句。要说还是这位妾室,最是聪慧。她帮着少卿穿着自己的衣服,“妾身的衣物,还是大了点儿,老爷先将就穿着。姐姐也是为老爷着想,老爷莫怪了。只是有一事,老爷当谨慎一些。”

少卿不解,问道,“何事?”

“老爷之前与那李初九义结金兰,本是好事的。奈何有了这般变故,老爷与李初九的关系,也便有些微妙起来,万万要妥善处置才好。”

少卿愣了愣,“你是说……”

“男子之间,关系亲密,当是挚交。男女之间,关系过密,恐有流言。”那妾室道,“万一被圣上猜忌,怕是要生出祸端来。”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少卿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唏嘘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老爷我竟是未曾想到此处关节!幸好有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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