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仍旧拴着铁链的小五坐在墙角的地上。右腿伸着,左腿蜷起,左臂搭在左腿膝盖上。凌乱的一头银发,遮住了她的半张俏颜。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疯癫的光采。嘴角上扬,露出一颗洁白尖利的小虎牙。她看到了李初九手里已经拔下刀鞘的龙匕,看到了那龙匕锋刃上的寒光。

小五无声的笑了起来,她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里,注意不要伤了这项圈,我很喜欢。”

李初九也跟着微微一笑,一直来到小五身边,然后挨着她坐在地上。抬起手臂,搂住小五的肩膀,轻抚着她耳畔的秀发。“铁树长得很慢,养起来很费时间的。”他轻声说着,将小五的脑袋轻轻的拉过来,让小五躺在自己怀里,轻撩着小五的头发,手指在小五的勃颈处轻轻滑动。“可惜,我养了那么多年,却被你一斧子砍了。小时候调皮捣蛋,都算不得什么。长大了,也该学乖了的。即便你不乖,也该有点儿人性……”

“四哥……不,主人,这么叫是不是更合适?你还在等什么呢?”小五转动身子,横躺在李初九的腿上,一脸笑意盈盈的扬了扬下巴。“龙匕很锋利,应该可以把我的脖子轻易划开一个口子的。”说罢,又有些神往似的说道:“主人,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特别喜欢把人的脑袋砍下来。血从断掉的脖子处呛出来,噗——仿佛一副绝美的画卷。”她说着,微微闭眼,满脸尽是享受。“真美。”

李初九沉默不语。

小五又睁开眼,看着李初九,满眼尽是期待。“我一直也很好奇,如果我的脑袋被砍下来,是不是也会呛出血来,会不会特别好看?主人,请你帮我个忙。你要快一些,然后把我的脑袋转过来,让我看一看我的脖子会不会呛出血来。来嘛,快点儿,我都等不及了。”小五说着,脸上笑颜如花。眼神里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之后大笑起来:“你脑袋里的青丝,还有半死不活的慕容非……还有大师兄的下落——你需要我活着。所以,你真的敢杀我吗?装模作样!哈哈哈哈!”她疯狂而嚣张的大笑起来。“你知道吗?慕容非体内寒气未去,经脉又损伤极重。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罪。为什么不给她个痛快呢?啧啧,砍掉一个美貌女子的脑袋,血会像喷泉一样呛出来。亲手杀了自己的同门手足,更是……”

李初九忽然笑了一声,打断了小五疯癫的话,“杀了清净。”说着,他拿着龙匕,将锋刃放在了小五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捂住了小五的嘴巴,不想再听她那疯癫的话。看着小五满是戏谑的眼神,李初九说话的声音,竟是难得的温柔:“不要怕,很快的。”

小五感觉到勃颈处的冰冷,也感觉到了一丝疼痛。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脖子上流了出来,很烫。

小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她看着李初九那淡定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却是越睁越大。终于,她意识到,李初九是真的要杀她,而不是在吓唬她。终于,她也意识到,自己并非真的不怕死。她努力的想要打开李初九的手,想要喊出声。然而,她的力量被李初九封印了,根本不可能从李初九手里挣脱。她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恐惧。她拼命的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她想开口说话,却被李初九死死的捂住了嘴巴。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试图让李初九领会自己的意思。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哀求。

“下辈子……至少不要变成疯子。”李初九轻声说道。

血越来越多,流了一地。

李初九身上,亦满是鲜血。

小五终于不再挣扎。她只是瞪着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至死,眼睛里都充斥着恐惧与哀求。李初九没有动,只是仰靠着墙壁,怔怔出神。

……

傍晚时分,已经换了一身衣物的李初九又来到了慕容非的房间里,将慕容非抱起,放在轮椅上,推着她去花园里散心。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际。

慕容非问,“杀了?”

“嗯。”

“埋了?”

“沉入了定军河。”李初九轻声说道:“小五最喜欢玩儿水了。”

慕容非叹气。

李初九也跟着叹气。

慕容非沉默了下来,想起在山上的日子,想起师兄弟们之间的谈笑风生,想起调皮捣蛋的小五。看一眼黄昏残阳,慕容非心下哀伤,却是欲哭无泪。

“你的身体……我会再想办法。”李初九说道。

“无须担心。”慕容非道,“我大概……暂时还死不了。”

……

是夜,子时。

一艘小而破旧的画舫在定军河上游弋,画舫里,两个年轻女子坐在船舱里兀自发愁。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女子通过窗户,望了望不远处的岸边,皱眉道:“今日里,又要白忙了。早知便省一些脂粉钱了。”

“真是气死人了。”另一女子的身材和肤色,却与这黑瘦女子恰恰相反。她捏了捏下巴上的赘肉,抱怨道,“营生是越来越难了。那帮异女,把生意都抢走了。”

“有什么办法。”黑瘦女子不满的瞪了白胖女子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少吃点,你偏是不听。原本长相便远不如那些异女。现在倒好,猪一样,哪个男子会喜欢!”

“莫要说我,你又如何?”白胖女子抱怨道,“你倒是多吃点儿,长长肉啊!又黑又瘦,好似我虐待了你一般。”

两人正斗着嘴,船身忽然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外面竟是传来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似是有人从水中爬上了船。

二人一愣,好奇的走出去。

却见船头处,躺着一个身材极好,样貌极佳的异女。那异女浑身湿漉漉的,仰躺着,望着夜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口中还嘟囔着奇怪的话:“木主生息……水生木……原来如此……”得意的笑容没有坚持太久,随着胸腔里一口水呛出来,异女剧烈的咳嗽起来。她一只手蜷起,想把身子撑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虚弱无力。

……

李初九忽然转了性子。

一天到晚都不着家的他,竟是连续多日,都没有出门。晚上的时候,早早睡下。白天时候,便会躺在跨院里那张他最喜欢的胡床上望天发呆。

除了吃喝拉撒,平时根本不会离开跨院一步。

每天到了饭点儿,橘子便会过来,喊李初九吃饭。每一次,李初九都会跟橘子说笑几句,甚至还会对橘子动手动脚。起初的时候,橘子会躲避,会羞怯,渐渐的,竟是习惯了李初九的无耻。依旧会躲避,却只当是闹着玩。有时候,如果李初九的行为不是很过分,橘子也便懒得躲闪了。

橘子觉得,姑爷最近一定很不开心。

因为每次过来喊姑爷吃饭时,总会看到躺在胡床上的姑爷,看起来很哀伤。见自己来了,又会很开心的笑起来,等自己转身离开,他又不开心了——橘子偷偷的观察过。

橘子没上过私塾,不认识几个字,但跟着徐阳徐大人一起,日子久了,总也知道一些文词。她觉得,姑爷的这种状况,应该就是“强颜欢笑”了。

有一回,橘子终于忍不住,询问李初九:“姑爷为何很哀伤呢?”

“哀伤?没有呀。”李初九笑嘻嘻的伸手去抓橘子的胸,橘子后退着跳开,冲着李初九吐了吐舌头,“吃饭咯。”说罢,转身蹦着走了。

李初九笑着应了一声,又重新躺下,望着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来。

哀伤么?

不至于。

只是……

只是不太痛快而已,毕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弟”。

不太痛快的,不只是有李初九。

身处皇宫大内的陈七月,即便是身为帝王,日子过得同样不太痛快。她试图用繁忙的事务,来让自己忘记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可忙碌了一天之后,临睡之前,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思念便犹如被堵了太久的洪水一般倾斜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心底的躁动,越来越难以压抑,情绪也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是不正常的,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仅情绪不稳定,甚至还越来越是坐立难安。总会感觉特别压抑、憋屈、彷徨。

心情不好,用膳也没有胃口。

看着面前丰盛的午膳,陈七月拿起筷子,打算勉强吃几口,可抬眼却看到了面前的一杯啤酒,愣了一阵儿,回想起了当初与李初九在定军河畔的闲聊。

思念的洪水,顷刻间奔腾而来。

有侍者进来,在田恭耳畔低语。陈七月回过神,注意到田恭眉头微皱,心中暗叹,道:“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田恭迟疑了一下。

“说。”陈七月有些烦了。最近,她实在是太过易怒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动怒。

田恭道:“帝师来了,说是等圣上用完了膳食,想跟圣上聊一聊。”

陈七月皱起眉头,丢了筷子,气道:“不问可知,定是要说什么立储的话!”她虽然深居皇宫,却也并非对外间事一无所知。不管是绣衣局还是银武营,总能给她带回来许多消息。

陈七月闷声喘着粗气,想隐忍,却还是忍不住抱怨:“朕是老了还是得了不治之症?便这么急着要朕让贤吗!?”

田恭劝道:“国无储君,总是……”

“闭嘴!”陈七月怒吼出声,她气的哆嗦着,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终于要宣泄出来了。一眼看到面前的那杯如今已经在全国流行的啤酒,忽然有了个好主意来宣泄情绪。“传旨!赐李初九黄金百两,绸缎十匹。”

田恭呆了一下,想开口劝阻。可观陈七月满脸通红,盛怒难平。此时劝阻,怕是适得其反。暗暗叹一口气,田恭躬身道:“遵旨。”

田恭心里明白,这些许赏赐,本也算不得什么。可问题是,这么公然传旨,赏赐赘婿李初九——圣上这是要跟文武百官和天下读书人宣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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