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这么晚了,他不会来了。
秦士廉叹一口气,有些无力的坐在床头,双手托着额头,兀自苦笑一声,又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期待那个混蛋过来呢?是身体的贪欲?还是心底的思念?七十余年,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秦士廉,有些彷徨,有些忐忑,有些心乱如麻。
她猜测,也许自己,喜欢上了李初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虽然并无旁人知晓,她还是臊红了脸,有种无地自容之感。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想不通自己到底喜欢李初九什么。听闻有些女子,最喜欢霸道的男子。莫非自己也……
抹一把脸,尽力的吐出一口气,试图将心底的郁结吐出去。
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人推开了。
秦士廉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她迅速下了床,看向门口。待看到那熟悉的消瘦身影,竟是心头一颤,不禁展颜。又猛然觉得这样很不好,笑容在即将绽放的瞬间,又僵硬下来,然后努力收回来。
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放在前面相互纠缠着手指。这样的状态,应该很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子吧——又或者,像个等待着夫君归来的小妇人。
所以,秦士廉又赶紧将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一脸冷静和淡然。“来了。”故作镇定的语气里,竟是有些颤音。背在身后的手,攥起又松开,散发着瞬间出现的汗迹。
李初九应一声,直接走过来,一把搂住秦士廉的肩膀,带着她来到床沿上坐下。“尚书大人,我有个很重要的学术性问题,想跟你请教一下。”
这不是秦士廉第一次被李初九这样搂着肩膀,可却也像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一般,让秦士廉紧张的口舌发干,面红耳赤。她轻声应了一下,道:“你说。”
“你认为,《潜隐诀》能毁掉护花铃吗?”李初九转脸,盯着近在咫尺的秦士廉。他注意到秦士廉的异常神态,琢磨着尚书大人莫非是动情了?不过眼下自己最关心的是学术研究,没心情男欢女爱——好像最近有点儿清心寡欲了啊。
秦士廉被李初九瞅的心慌,亦被他的问题给惊了一下。短暂的慌乱和思考之后,秦士廉避开李初九的视线,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护花铃是玄门至宝,相传乃是仙人的宝物,如何能被凡人毁掉?”秦士廉又点了点头。“绝无可能!”
“《潜隐诀》的心火,也不能吗?”李初九问。
“心火虽然特别,但也没可能的。常理而言,世间万物,无火不焚。护花铃即便是至宝,也不过是世间之物,当能被焚之。可毕竟是仙宝,想要毁掉,需要多热的火才行?”
“火有极,心无止。”李初九说道。
这句话源自玄门古籍,还是秦士廉告诉李初九的。意思倒也简单:普通的火,是有温度上限的,心火却没有这个上限。
“话虽如此说,但人的经脉是有承受能力的。达到一定的地步之后,经脉会被心火焚烧。正如历代《潜隐诀》的修炼者一样,最终死在自身的心火崩溃之下。嗯……据我从古籍中得知,修炼《潜隐诀》的前辈,是可以通过自身对于心火的适应,而逐渐强化经脉。也是因此,活的越久的《潜隐诀》前辈,实力越是强悍。相传,有位《潜隐诀》前辈,在崩溃之际,曾经直接将一座山夷为平地。但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说到此,秦士廉忽然呆住了,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李初九没有催促她,也没有打扰她。
秦士廉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惊异。过了许久,她转脸看向李初九。“如果一个人,天分不要太好,只需要足够强大的心欲,并且自幼开始修炼《潜隐诀》的话……如果他活得足够长,并且受到过极大的精神冲击,心火必然十分旺盛……火克金……护花铃属金……”秦士廉的声音又小了下来,转过脸,陷入沉思。她轻咬着嘴唇,低声呢喃:“《潜隐诀》出现之后,玄门先祖自相残杀,后一分为二。一为玄门,一称隐宗,即玄隐之争……”
李初九等了许久,见秦士廉不再说话,忍不住小声说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也是可以的。”
秦士廉愣了一下,看一眼李初九,又捏了捏眼角,深吸一口气,道:“大胆假设么……根据我从典籍中所知,历代《潜隐诀》修炼者,阳寿从无超四十岁者。然即便如此,最强之人,已可平山!倘若能活一百岁,甚至更多一点点……毁掉护花铃,也未必不可能。再来看看玄门七系秘术之中,曾经有着太多因为无法解决重大缺陷而被废弃的秘术。《潜隐诀》是唯一一个有重大缺陷,依然被列为首选之列的秘术……”
李初九见秦士廉又沉默下来,才说道:“我起初认为,《潜隐诀》当是类似肥料的存在,可以让护花铃变得更强……”把自己之前的猜测,跟秦士廉详细说了,更说明了自己这般猜测的原因。
秦士廉频频点头,显然也是认同李初九的猜测。听闻李初九找到了“宣泄”之法,来让自己的心境保持平静,让心火不会崩溃之后,秦士廉迟疑道:“我没有修炼过《潜隐诀》,没有深入研究过《潜隐诀》,更不知这《潜隐诀》的奥妙精髓,所以,对于心火,也不可能很了解。只是……那些修炼《潜隐诀》的先辈们……都很愚蠢吗?历史长河中,竟无一人发现这般道理吗?又或者——他们是知而不为?甚至故意为之?”
李初九被秦士廉一提醒也是犯起了迷糊。
两人又聊了一阵儿,话题扯到了五行生克之上。秦士廉认为李初九之前的猜测可能存在根本性的错误。火克金是五行生克的基础之理。所以,先辈试图利用《潜隐诀》来强大护花铃的猜测,是无法立足的。至于火生土、土生金,那也只是在魏太祖发现龙城和琼台土之后,才符合的“理论”。而《潜隐诀》则是在发现琼台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久的秘术。
返回头再讨论《潜隐诀》毁掉护花铃的猜想,秦士廉忽然又冒出了一个想法:《潜隐诀》的创立,就是为了毁掉护花铃。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一直未能成功。
聊着聊着,又聊到魏太祖与龙城。当年魏太祖发现琼台土,打造地宫,后又莫名其妙的封闭地宫,封印护花铃,行为十分离奇。
相较于不学无术的安平侯,和只靠书本了解历史的钱忠而言,博学的秦士廉,对此事知道的更多,也了解分析的更为透彻。
秦士廉认为,魏太祖是个有着雄才大略又沉稳慎重之人,若非必要原因,他必然不会封印地宫。这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又提及李初九被活埋三年的事情来。或许是受到了李初九的影响,秦士廉也开始大胆假设。她十分怀疑,厉无咎活埋李初九,就是为了让李初九心火难平,以让李初九提前崩溃。
话题说到这里,秦士廉告诉了李初九自己在皇宫里发现的那奇怪力量,提醒李初九要小心。秦士廉还认为,这次那力量似乎并不是很强,即便是再度发生变身之祸,可能范围也不大。所以,李初九若是不想变成异女,最近最好不要靠近皇宫,以免被殃及。
不靠近皇宫,就不会见到皇帝陈卓。那样的话——秦士廉忽然觉得自己好卑鄙。原本只是纯洁而善意的提醒,可怎么感觉像是有点儿争风吃醋的嫌疑呢?自己真的只是一片好心啊!
两人聊了许久,也聊了很多,不知不觉,竟是听到了鸡鸣之声。
李初九有些意犹未尽的呼出一口气,道,“天亮了啊。”
“嗯,真快。”秦士廉感慨了一句。
“你要去上朝吗?”
“呀!对!”秦士廉这才想起上朝之事。
“呵,去吧,晚上再聊。”
秦士廉一愣,看一眼李初九,轻声回应:“嗯。”
李初九离开尚书府,去了安平侯府。他走的不快,一路上还在回想着与秦士廉晚上聊的东西。秦士廉真是个博学之人,说的太多东西,李初九都是第一次听说。特别是关于五行生克的理解,最是让李初九钦佩。忽然想起秦士廉侃侃而谈时的认真模样,李初九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的秦士廉,像极了一个热爱学习的三好学生。
进了安平侯府,李初九来到慕容非居住的房间,推门而入,发现慕容非已经醒了。“这么早就醒了啊。”说着,走上前,将慕容非抱起,放在一旁的马桶上。
“其实是一夜未睡。”慕容非道。
“怎么?莫不是想我想的睡不着?”李初九问。
慕容非看了看李初九,道,“今天心情很好啊。”她太了解李初九了。这家伙要是嘴巴又开始犯贱,那说明心情极好。
李初九笑了一声,“也没有很好,就是想到一种可能,有点儿忍不住的兴奋。”
“什么可能?说来听听。”
李初九将慕容非抱回床上,才说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潜隐诀》可以毁掉护花铃?”
慕容非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信?昨晚我跟尚书大人聊了很多,我觉得,这种可能很大。啧啧,你想想,倘若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毁掉传说中的仙宝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丝高高在上的兴奋感觉?”
慕容非看着李初九,收敛了笑容,问道:“倘若你不仅能毁掉护花铃,也能让护花铃真正的展现仙宝的实力——但你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会作何感想?”
“那一定……”李初九话说一半,注意到慕容非神色异常,眉头一皱。“你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吧?”
慕容非应声道,“昨晚,师父来了。”
“师父?”李初九神情变换了几次,又贱兮兮的笑了,“师父她老人家……身材如何?”
慕容非无视了李初九的话,继续说道:“很久以前,玄门开山祖师发现护花铃,并从中领悟秘术力量,创下秘术,立玄门于世……”
“我觉得师父她老人家对我亏欠良多,应该多少做点儿补偿。”
“玄门第六代掌门,发现护花铃的力量过于强悍,若是护花铃落入小人之手,恐非天下之福,更认为护花铃足以毁掉这个世界。故而集全门之力,创下《潜隐诀》。掌门独子,更是第一个修炼《潜隐诀》之人,试图以生命毁掉护花铃……”
“真怀念以前在山上的生活,我们几个,还有师父,一起光着屁股泡温泉,若是能重温旧时光……”
“当时,玄门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毁掉护花铃。玄隐之争,便发生了。后玄门一分为二,隐宗销声匿迹。历经数代,《潜隐诀》依然没能发挥它最大的力量,来毁掉护花铃。这般霸道秘术,竟无人能修炼到最高境界……然《潜隐诀》虽然无法毁掉护花铃,却依然是护花铃的克星。一旦有人试图利用护花铃为非作歹。《潜隐诀》修炼者,可凭借心火,以生命为代价,暂时压制护花铃的力量,从而平息祸乱。故而一直以来,《潜隐诀》即便凶险至极,依然有人坚持修炼。先辈们,以生命,守护着天下太平。直到魏太祖建国,并且发现琼台土……”
“我记得,师父说过,她骗我修炼《潜隐诀》,是她的不对。所以将来,我若有所求,她绝不推诿……”
“魏太祖万万没想到,琼台土不是至宝,而是祸害!因为《潜隐诀》可以让琼台土变得更强。而护花铃,可以利用琼台土更强。所谓火生土、土生金……琼台土的出现,让本该压制甚至毁掉护花铃的《潜隐诀》,成了最危险的存在。深谋远虑的魏太祖打造了地宫,封印了琼台土和护花铃……”
“师父说过,人无信不立。她应该是个很讲信用的人。对吧?”
慕容非微微一笑,“可能吧。”
李初九口中啧啧有声,似是臆想了一下美好画面,又兴奋的大笑。这许多天来,李初九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笑,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心结,一下子打开了。之后起身欲走。
“你要走了?”
“不,我去杀了小五。”李初九说得轻松,似只是评价一下今日的天气。
慕容非皱眉道,“师父说……希望你念在同门之情的份上,给小五留一条生路。”
李初九驻足,回头,看着慕容非,问道:“她可曾给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一条生路?”
慕容非无言以对。在李初九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杀意和厌恶。她听李初九说过小五在紫微宫中杀人如麻的事情,也见识了小五的疯癫。沉默了片刻,慕容非叹一口气。“给她个痛快吧。”言毕,闭上了眼睛。
李初九应了一声,又道,“师父应该还提了厉无咎吧?等我杀了小五,你再跟我说吧。”很奇怪的心思,原本急切的需要厉无咎消息的李初九,此时竟然不慌不忙了。他吹着欢快的口哨,溜溜达达的出了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