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踏入皇宫,秦士廉都会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压抑感。这巍峨而森严的宫殿,这肃穆又庄重的氛围,犹如天上乌压压的黑云,犹如地上弥漫的尘土。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也让秦士廉越来越怀念年轻时候在深山中避世清修的生活。

她心不在焉的走在万民道上,听着同僚们说着一些闲话。她能感知到,这一次,那奇怪的力量,似乎不像三年多前那般强烈,但依然会让她心惊胆战。当年,京中血流成河的画面,仿佛又一次呈现在了眼前。

不知不觉进入大殿,等了片刻,皇帝陈七月上朝。秦士廉注意到,陈七月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好。陈七月最近的精神状况也一直都不太好,但今天尤为甚之。却不知这小皇帝又有了什么烦心事儿,莫不是对那李初九思念成疾了?年轻人,最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秦士廉有些悻悻然,也懒得去在意。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变身之祸是否会再次发生。

下了朝,秦士廉走出皇宫,乘了马车行了一段,又是一怔。

她惊讶的发现,那奇怪的力量,竟然没了。急忙让车夫停下马车,秦士廉从车上下来,四下里看了看,眉头紧蹙。略作迟疑,她又朝着皇宫方向走去。眼看着便要回到了皇宫正门,又停下来。

这个时候,那奇怪的力量,又出现了。

杵立一阵儿,秦士廉这才回了尚书府。心情忐忑的在书房里呆了一晌,下午又去了密室,原本是想修习秘术,可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好几次感觉应该是过了许久,可出了密室,看看天色,天色竟是还早。

直到天色真的黑下来,秦士廉的焦躁情绪才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却是忐忑。

今晚,李初九会来吗?

如果来了,自己要不要提醒他?

皇宫里又出现了那奇怪的力量,虽然范围很小,也很弱,但明显就是变身之祸发生时的力量,也是上次小五要杀李初九时的力量。

天色愈来愈晚,李初九终是没有出现。

李初九没有来找秦士廉,亦没有去皇宫。绣衣统领说皇帝想见他,希望他能乔装打扮,入宫一晤。李初九考虑了很久,直到绣衣统领有些焦躁时,他才写下了一张字条,递给绣衣统领,让他转交皇帝陈七月。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皇宫里,紫微宫中。

陈七月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字条。这张字条,被她团成了团,扔了出去,又被她亲自捡回来。

一滴水落在了字条上,打湿了字条上的字。

陈七月深吸一口气,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想要努力保持着作为帝王的端庄。然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簌簌。

直到泪痕干了,陈七月终于冷静下来。她问田恭:“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了。”

陈七月又拿起那字条,怔了片刻,夹在了一个折子里,小心的收好。“幽王和状元郎,最近有没有幽会啊?”

“没有。”

“这可怎么行?”陈七月叹道,“明日,召苏景行入太和宫。”

田恭迟疑了一下,还是领了旨意。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陈七月,见她一脸淡然,无悲无喜,心中不由暗叹。她看得出来,陈七月心里很伤心,也很愤怒。她纠结于幽王和苏景行的“好事儿”,明显就是因为对吕氏的怨恨。或许在陈七月心中,将她与李初九不能相见的原因,全都归责于了吕氏的煽风点火。

“徐阳那里如何了?怎么这般久了,还未归来?送信去东北,催促徐阳回京。倘若胡族那边定下来了……哼!”陈七月起身,离开书案,背着手,踱步而行。“吕氏之祸,也该彻底解决了!”

“徐大人来信说胡族族长要给圣上准备一份大礼,需耽搁一段时间。”田恭道:“还说,让圣上静候佳音的。”

“那便候着吧。”

……

这一晚,李初九约了荆十八,在城外的河畔饮酒。

没有菜,只有酒。

酒也算不得什么好酒。

“我想杀了小五。”李初九说。

荆十八沉默着,没有答话,只是喝酒。似乎是酒碗不够过瘾,干脆抓起酒坛,仰着脖子往嘴里倒。

“太狠了,是吧?”李初九问。

荆十八放下酒坛,看着眼前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摇了摇头。“你跟我说这个,大概也不是要与我商量的。”

“是的。”李初九叹一口气。“她杀了太多人,需要偿命。”

“你不打算从她口中查知厉无咎的下落了吗?”荆十八问。

“不了。”李初九眉头微蹙,回想着小五那狰狞的笑容,想起小五舔食人血的画面,竟是生出一股作呕之感。“有些人,不配活着,也不配因为任何原因而多活一天。”

荆十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人说,有句佛门偈语,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初九讪笑,“二哥何时成了佛门信徒?”

“也有道理吧。或许……小五只是被厉无咎带坏了。”荆十八叹气,有些不忍心。“她还小,给她一次机会吧。”

李初九伸了个懒腰,躺了下来,抱着脑袋,看着天上明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呵,那些从未拿起屠刀的人,又该成什么?”

荆十八低着头,随意的抓起一根野草,在手指间碾成了疙瘩。“你总是对的。”顿了顿,又说道,“四弟,你变了。”

“哦?变得不好了吗?”李初九笑问。

荆十八摇头。“我也说不好,我就是个粗人,啥也不懂,可能就是胡想吧。”抓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酒,荆十八呆了呆,又道:“以前在山上时候,也挺好的。那个时候,师兄弟们……呵呵,没想到,最终竟是要闹到这步田地。”

李初九也是唏嘘,却并不似荆十八这般感慨,只是笑道:“你还是做个粗人吧,想太多,很累。”

荆十八也跟着笑了一声,躺下来,跟李初九一起望天。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师兄弟俩人也常常这般。那个时候,荆十八最喜欢的,就是听李初九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同门相残……还记得师父以前说的一个典故吗?”荆十八问。

“什么?”

“玄隐之争啊。”

“哦,记得。”李初九讪道:“当年,玄门先贤自相残杀,是因为护花铃。今日,咱们师兄弟自相残杀,亦是因为护花铃。”

荆十八有些异想天开的笑了笑,说道:“你说,要是能把护花铃给毁了,是不是便少了这许多事?”

李初九一愣,转脸看看荆十八,又笑起来。“二哥,你这个主意是真不错。你说,我若是毁了护花铃,彻底断了厉无咎的野心,让她苦心经营多年的阴谋,彻底没戏……想想就痛快啊!”

荆十八憨厚一笑,摇头道,“我就是说着玩儿的。护花铃可是玄门至宝,哪有那么容易毁掉哦。”

“也不会很难吧。护花铃属金,五行中,火克金。我这《潜隐诀》的心火,说不准能把护花铃给烧成了渣……”本是随口吹牛,可话说到此,李初九却是心头一颤。

荆十八习惯了听李初九吹牛,哈哈一笑,很捧场的说道:“四弟这般厉害,定然可以的。反正我这金系《星辰灭》,是最怕四弟的。”

李初九没有搭茬,蹙着眉头看着天上明月。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虽然一直自负,他却也知道,毁掉护花铃,就是扯淡。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初九便有些不淡定了。

还是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嘛。

李初九豁然起身,转脸看向荆十八,却是欲言又止。

算了,这种学术性的话题,跟荆十八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初九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最适合做学术交流的人选。

他快速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刚走两步,却又忽然驻足,想起了一件事,打算跟荆十八说,却是差点儿忘了。他回转身子,看着已经起身的荆十八,道:“我三哥……现在该是我三姐了,她在安平侯府……”

李初九没有信心救下慕容非的命。

他很担心,担心有一天,慕容非不在了,荆十八却依然被蒙在鼓里。

……

安平侯府。

慕容非的身子软踏踏的依靠着床头,脸色苍白的可怕。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她眼前的人,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冒险从皇宫中跑出来,来见慕容非。

慕容非看着眼前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所以,到头来,不论结果如何,初九都必死无疑,对吧?”

眼前人在黑暗里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

慕容非眼眶微红,一滴清泪落下来。“如果可以重来,我真希望,当年选择《潜隐诀》的,会是我。”

“你性子敦厚,不适合。”

慕容非叹气,又道:“这样对初九,太不公平。”

“你想岔了。”眼前人竟是笑了一声,“哼!掌握了天下兴亡,手握了生杀大权,决定了玄门未来!那混小子,若是知道这样,定然会很兴奋的。”说罢,眼前人起身,又深深的看了慕容非一眼,道:“为师……要走了。”

慕容非皱眉道:“您不打算跟初九见一面,亲口对他说出真相吗?”

眼前人苦笑,“算了吧。就那混小子的品性,若是见了为师,还不……咳,你与他说了吧。还有,我适才与你说的养脉之事,你不可忘了。”

“好。师父,您……保重。”见师父要走,慕容非又想起一事。“对了,师父。小五她……”

月下窗前,师父那窈窕身影顿了一下。她微微抬头,沉默了许久,叹道:“教徒无方。她如今变成这般,为师难辞其咎。希望初九那小畜生能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给小五一条生路吧。”言毕,那身影走向黑暗,竟是无影无踪。

玄门七系,暗主玄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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