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晋王朝而言,最近这段时间里,最牵动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的话题,必然是西北战事和《谏皇帝万言书》了。
前一件,雍王大义灭亲,派出得力护卫荆二,千里奔袭,欲取雍王世子首级。却不料遭遇高手阻拦,大事未成。然荆二的出现,显示了雍王的决绝,导致了一部分仍旧跟随雍王世子的一些雍王旧部倒戈。世子见大势已去,带领残余党羽,退至西北边境的佗城,依仗后方西北蛮族的大力支援,固守不退。大晋屡次派出使者往蛮族磋商,却是毫无进展。西北蛮族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后一件,所谓《谏皇帝万言书》,乃南北大儒联名写下的一篇弘文,由礼部侍郎转乘皇帝陈卓御览。文中,从各个角度,言辞犀利的批判了皇帝陈卓与赘婿李初九的苟且行为。就差没有明说陈卓不配为人君了。
这不是陈卓第一次遭受天下人的责难了。她有过这样的经验,还不止一次。当太子的时候,许多人质疑太子是否有能力继承大统,考虑着废长立幼。永贞三年,更因为变身之祸,而写下了《罪己诏》。
如今,再一次如履薄冰,陈卓比之前两次,淡定了许多。看着手中太常少卿递上来的折子,陈卓脸上时不时的露出一抹冷笑。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陈卓低声说道:“礼部、太常寺、御史台、国子监……呵,竟然都有吕氏的棋子。再加上幽燕偏远,兵多将广,也难怪吕氏一直有恃无恐啊。”
绣衣统领迟疑了一下,还是谏言道:“圣上息怒,臣以为,国子监那位……性子迂腐的紧,未必是吕氏一党。”
陈卓应了一声,算是赞同了绣衣统领的意见。再看看御案上那摞了很高的奏章,陈卓拧眉道:“有时候,朕是真的想效仿昏君之行,把这些欲图不轨之人,全都杀了。”
绣衣统领低头不语。
陈卓呼出一口气,冷静了片刻,道:“恽州那边,如何了?”
“一切就绪。”
陈卓想了想,攥了攥拳头,道:“廉颇虽老,尚善饭!老将军定然能助朕一臂之力!一如当年!”顿了顿,又道:“绣衣局要给朕密切关注吕氏动向。西北那边,亦不能疏忽了。”
“遵旨。”
“退下吧。”
又整理了一下奏章,陈卓有些疲惫,走出御书房,看一眼漆黑清冷的天,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了。”田恭道。
“这么晚了啊。”陈卓呼出一口气,“就寝吧。”说着,往紫微宫而去。走不多远,天上竟是落下一点点白色,渐渐的,这白色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陈卓忽然驻足,抬起手,任由那一片片雪花落在掌心,看着那雪花转眼融化,化作斑斑水迹,竟是莫名惆怅。
“初九说,在赤道那里,一年四季都很热,从来不会下雪。”陈卓轻声说着。
田恭沉默着,无声叹息。
陈卓忽然笑了笑,“他说那些黑人,就是因为太阳晒得狠了,所以特别黑。呵……就是胡扯。朕亦非不知昆仑奴。那些人,即便是在我大晋生活多年,也没一个捂白了的。”呼出一口气,陈卓继续前行。
一直进了紫微宫,洗漱休息。
躺在床上,感受着被窝里的温暖,倦意来袭,很快便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却被一阵噪杂之声惊醒。
有人高呼:“刺客!抓刺客!”
陈卓倏然惊醒。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关子陵的声音。
怔了一下,陈卓掀开床帏,看到了侍立在旁的田恭,眉头一皱,道:“有刺客?”
田恭道,“是,圣上放心,有关统领在。”
对于关绍关子陵的本事,陈卓还是很放心的。她应了一声,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等着。虽然很疲惫,但这个时候,肯定也是睡不着的。
一直等了许久,有侍卫禀报,说是关子陵已经追上那刺客,并且将其伤了。只是刺客十分狡猾,又遁走了。关子陵已经追了上去。
陈卓放了心,身侧有田恭守着,再加上也实在是疲倦的紧,也便又躺下睡了。第二天一早,陈卓醒来,询问了昨夜刺客之事。刺客到底还是跑了,虽然这刺客如上次那个刺客一样,并无伤人之意,但皇宫大内,屡遭刺客,依然让陈卓龙颜大怒。“禁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皇宫大内,是什么人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左右两卫的指挥使,以及挂名在右卫之下,却实际上不归右卫管辖的银武营统领关绍,都一脸惭愧。右卫指挥使道:“臣有罪,请圣上责罚。”
陈卓瞪了这位右卫指挥使一眼,道:“加强防卫吧,特别是夜间,巡夜的队伍,增加五成……”
安排停当,这才散去。陈卓去了天机殿上朝。散了朝,又去了御书房,批阅奏章。忙了一上午,中午直接在御书房用了御膳。下午时候,太后那边“偶感风寒”,作为皇帝,陈卓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摆出“孝子贤孙”的姿态,去探望一下太后。巧也不巧,太后的一个远房侄孙竟是也在。
乍一看到那太后侄孙,陈卓不由的愣了一下。
这年轻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唇红齿白,面若冠玉。比之陈卓见过的那苏景行,竟是不遑多让。
太后的心情似乎不错,热情的引荐。“来来来,这孩子,没见过世面,皇帝莫怪。论起来,他算是皇帝的表侄呢。”
陈卓扫了那表侄一眼,又看了看太后,心中不由冷笑。太后的意图,她算是明白了。再看那表侄,心中不免有些厌弃。聊了几句,陈卓试图借口朝中事务繁忙要离开,却被太后叫住。说是御花园里的白玉兰开了,自己早就想去,如今既然皇帝来了,便陪她去看看好了。
陈卓无奈,左右也是无事,便陪着太后,带着那表侄,在御花园里消磨了一下午。晚上太后又执意留宴,陈卓实在是烦了,不顾太后一再挽留,带着田恭离开了。
她没有回紫微宫休息,而是去了御书房。简单吃了御膳,又想起太后和那个用太后的话来说算是“样貌可人儿”的表侄,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
便是因为自己与李初九的“谣言”,太后这是又生出了歪点子啊。看来,这大晋的江山,不落到她吕氏手中,终是不肯罢休啊。
“样貌是漂亮,可涂脂抹粉,扭扭捏捏,低声细语,兰花小指!如女子一般。”陈卓说着,忍不住露出一抹嘲笑。“这样男子,当年没有因为变身之祸而成了异女,当真是可惜啊。”
身边有田恭相伴,但田恭一般是不喜欢说话的。
陈卓自顾自的说了两句,又命人拉出来一副屏风。屏风展开,上面便是《大晋疆域图》。视线落在幽燕之地处,再看紧邻幽燕的恽州之地,陈卓陷入了沉思。
当年恽王作乱之后,恽州乱象横生。陈卓派出了心腹老将,前去坐镇。之后,又暗中屡次往恽州增兵。现如今,若是幽燕生乱,恽州那边,即便不能退敌,总也能坚守,阻敌西进……
视线又落在了疆域图东边的那几个小岛上。
那里,便是扶桑了。
陈卓记得,李初九提过,说是这扶桑虽然是弹丸小国,但地下藏有一个巨大的银床。欲征扶桑,需要很多海船呐。大晋虽然国力强悍,但于海战,实在是不擅长,也并无良将……
视线移到中原之地。
犹记得李初九说,最好能在这里,开一条大运河,有利于水运和农田耕种之类……他好像还说,开运河是大工程,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可能葬送了国运……
不知不觉,胡思乱想了许久,等陈卓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今日里又是忙了一天,昨夜也没有睡好,此时不免困倦。命人悉心收了《大晋疆域图》,陈卓回了紫微宫休息。
进了寝宫,陈卓正欲休息,却忽然被田恭一把拉住。
陈卓一愣,看向田恭,发现田恭一脸紧张,眼睛里犹如藏着一把刀,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一扇屏风。
陈卓心里咯噔了一下,停下脚步,又悄然后退。
田恭的一只手垂了下来,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从袖子里钻出来,出现在手中。她忽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中短刀直接刺出。
屏风哗啦一声破开。
一个黑衣人趁乱躲开了田恭的突袭,之后低声叫道,“且慢!”
田恭闻言,不由一怔,定睛看去,竟是哑然。
“初九?!”陈卓大为惊讶。
李初九看着陈卓,轻声一笑,“七月,好久不见了。”
陈七月忍不住脸上喜色,快步走到近前,问道:“你怎会……”说着,视线落在了李初九的肩头,不由一愣,“你受伤了?”
李初九看了看肩头,道:“有机会的话,跟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关统领说一声,我不是打不过她,是不想伤了她!”
“昨夜那刺客,是你?”
“是啊。”李初九看了看田恭,道:“刀子收起来吧。哎呀,饿了一天了,有没有吃的啊?”说着,大喇喇的走到一旁桌边坐下,又道:“本来以为能偷点儿吃喝垫巴一下,没成想你那些护卫,也太森严了,好几次差点儿被发现了。”说着,又扯开了衣服,皱着眉头,看着肩头的伤口,“有没有金疮药什么的?也拿来点儿。”
田恭看了看陈七月。
陈七月眉头深锁的盯着李初九肩头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余光瞥到田恭还站在那里,轻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田恭略作迟疑,看了看李初九,这才悄然退下。
陈七月抬起手来,似是想要触碰那伤口,却又不敢。“你不是高手么?怎么伤成这样?”看那伤口,显然是被龙吟枪扎出来的。关子陵出手也是狠辣,伤口竟是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高手也有高手的弱点。”李初九苦笑一声,道:“我若真想杀她,她是必死无疑的。这事儿说来复杂,不提也罢。”
看到李初九那熟悉的大言不惭的模样,陈七月忍不住笑了笑,拉了锦凳,在一旁坐下,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李初九道,“你不方便去找我,我便来找你好了啊。”
陈七月一怔,呆呆的看着李初九。回味着李初九的话,竟是痴了。很简单的言语,可却是让人莫名感动。片刻,陈七月面色一红,移开视线,道,“谁要你来看我。皇宫守卫森严,你纵然是个高手,也……也很危险的。”
“你的那些护卫,倒也不算什么。”李初九拧眉道,“真正危险的……怕是你未必知道。”
陈七月一惊,立时想起了之前有过的疑虑,一直竟是忘了问。“我记得,你上次入宫之后,便被暗算……”
李初九点了点头,“皇宫大内,也未必安全,你一定要小心。”
“初九可知那人是谁?”
“便是我要杀的、并且要杀我的人。”
“那人在皇宫作甚?”
李初九看着陈七月,迟疑了一下。陈七月是皇帝,关于修仙的秘密,他实在是不敢告诉她。毕竟,皇帝要想修仙的话,这天下,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了。“嘶……有些疼。”
陈七月瞪了李初九一眼,“不想说便不说。”说罢,又看了看李初九那伤口,皱眉道:“好在是冬日里。若是夏天,这么长时间,怕是更麻烦。”
“还不都怪你。”李初九道,“就那么忙啊?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都不见你人影。”
“与我何干,我岂知你藏在此处。”
“就没点儿心灵感应?”
“嘁……”
二人拌着嘴,田恭带着药和简单饭食匆匆回来。李初九上了药,又拿起点心啃起来,一边啃一边抱怨,“也没有个八宝粥什么的,干吃太噎得慌。”
“喝茶吧。”陈七月没好气道,“倒是挑三拣四起来了。”
“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难不成大晚上的再给你摆上一桌吗?”陈七月笑道,“再来一坛美酒,是不是更好?”
田恭不理会二人斗嘴,悄然退了出去,又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转身看一眼外面天色。昨夜的雪还没有融化,此时又下了起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竟是极美。
一队巡逻的士卒经过,带队的,却是关子陵。
“田大人,圣上休息了?”关子陵小声问。
田恭点点头,道,“今日是关统领当值吗?”
“嗯。”关子陵道,“我与两位指挥使大人……”正说着,关子陵忽然一愣,看向田恭身后的房门。寝宫里,忽然传来了一声不算太高的叫声。关子陵瞳孔一缩,正要上前,却被田恭一把拉住。
“田大人!?”
“圣上与人在商量要事。”
“哦?”关子陵狐疑的盯着田恭。
“关统领连奴婢也不信任了?”
“不敢。”关子陵呼出一口气,道,“田大人自是信得过。”
寝宫里。
陈七月兴奋的捡起地上的纸飞机,左看右看,道,“真是神奇,竟能飞这么远。这便是滑翔机了吗?”
李初九笑着,看着一脸兴奋的陈七月,道:“算是吧,做的足够大,就能飞得更远,还能带着人一起飞。你拿来纸笔,我给你画个草图,你着人打造,试着做一个出来好了。”
陈七月很是兴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不过,看到李初九肩膀上的伤,又道,“改日吧,你肩膀受伤了,如何画图。”
“那……改日。”李初九笑起来。
陈七月苦笑,“为何笑的如此猥琐?”
“没有。”李初九笑一声,环顾四周。
他在这里藏了一天,也在这里翻腾了一天。
他十分怀疑地宫入口会在皇帝的寝宫,可却并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陈七月道,“你如此笃定,莫非坐过那滑翔机?”
“没呀。”李初九道,“总之,滑翔机是肯定能做出来的。若是做不出来,那一定是你的工匠不行。”
“你总是如此自信。”
“自信的男人,是不是很有魅力?”
“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