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吃了那浸染着月华光辉的星粉的缘故,杰夫这一路登山走来,总感觉飘飘然的,连天上那本该高高挂起的月亮,这会儿都好像是在跟前现身了一般,将璀璨但不刺眼的光芒撒满大地。

登山的路平铺直叙,不参杂一点崎岖,就算偶尔间隔着些垮塌下来挡路的大树巨石,也都一一被杰夫或劈开或翻越了过去,总之,一路畅行无阻,杰夫很快就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那块当真是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平方米的圆盘广场。

伫立在圆周的边际向里进行环视观望,四周围光秃秃到宛若一个被平放在地的光滑镜子一样,月华衍射其上,投影出足以比肩日光的辉煌。

一袭白衣的老人就站在那大珠小珠均可落归的玉盘正中央,背向杰夫,双膝跪地,虽不可亲眼见其两手,但光是从那提起的手肘来看,杰夫大可判断出这老头子其实是在双手合十祈祷。

——有用?有用有用?我想啸啊!全副武装的杰夫在心里毫无保留地嘲笑着老人的临时抱佛脚,哦不,准确来说是临时抱女神玉足,不过一码归一码,嘲讽算是嘲讽过瘾了,杰夫可从来都不兴做那趁人之危的狡诈勾当,从他成为猎手的那一天起,除非是委托所限,必须要求自己以暗杀的手法进行,不然,只要情况允许,他大多都会选择正面交锋。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杰夫明明知道那月神教前主教希伯来乃是在假借满月光辉的洗礼,去唤得本身与天地灵气之间的紧密联系,以便老人做那最后的殊死一搏,他也会下意识地选择袖手旁观。

死者为大。

“按照两界猎手最基本的规矩,我想,我应该有三次向你进行询问的权利吧。”渐渐垂下双手的老人的精气神却是在吐纳之间以无可阻挡之势冲上新一轮暂时的巅峰。

“是有,但有哪些能问,有哪些不能问,我想你也懂。”杰夫就在原址上挑了块所谓的风水宝地然后看似随意地慢慢坐下,就是这么一坐,却是让整个五十平米的白光玉盘顷刻间产生了光影上的剧烈动荡,瞬间黯淡的光晕就仿佛在明月前笼上了一层厚实到全然无法望穿的深邃紫云。

“是啊,毕竟,我也曾经找过你做同样的事情。”希伯来有些无奈地转过身来,看着杰夫那一张仿佛被岁月摒弃了的脸庞,极为苦涩地抽动自己的嘴角:“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规矩呢?”

“所以我从来都不大愿意跟任何人打交道,称兄道弟就更不可能了。”似乎是一屁股坐塌了阵眼的杰夫拄着从腰间取出的长剑,神情淡漠地说道:“像我这一行啊,反倒是身边人最危险。”

“五十年前的那场酒会,你说你就要退休了?”须发皆白的希伯来摇了摇头,就像是一个即将行将就木的老人,突然间开始回首往昔起来。

“希伯来,我知道你有个徒弟叫利亚,我也知道她这个人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埋伏着,帮我告诉她,没那偷袭的必要,她杀不死我;而一旦她出手,我也说不准她能否顺利活下来。”

——怎么可能......

月亮的背面是这世界最阴暗的角落,这世界公认的事实。基于这个事实,月神教便研发了一套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也是最天衣无缝的夜行术,此等招式只要成型,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躲身其中之人的气息。

借助满月光辉完美入定的利亚本以为自己已经占尽了先机,可那个被师父尊为两界猎手的家伙,却不知怎得直接感应到了自己的存在,如此恐怖的洞察力,只一下便让藏匿于暗处的白发少女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那人之间堪称鸿沟一般的差距。

“我就说你在他的面前是无所遁形的吧,还不信,快出来吧。”希伯来向着月影深处满是和蔼地招了招手,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位发丝如雪的少女便已在其身边轻盈落定。

“嚯,还真被我蒙对了。”杰夫瞧着那个一脸深沉就差没直接把提防两个字给写在脸上的女生,心里略有戏谑之意地讪笑道:“你这家伙还真的躲在边上啊?”

——蒙的?

利亚那本来还有些颓废的眼神瞬间就变得犀利锋锐起来,两拳之上,圣洁的白色光晕开始延烧。

“你的存在确实是我猜的,但后面那一句话,其实也是真的。”察觉到利亚的愤愤不平,杰夫满心不屑地站起身来,同时握上剑柄的右手高举,直教长剑带鞘一并横空而立,圆钝却尽显威慑的剑尖遥指那一对师徒。“让开,不然,你会死。”

霎时澎湃的魔力在玉盘之上如同潮水般倾泻而出,无形又无色的气晕掀起大浪狂风,只一瞬便将利亚刚从谷底捞起的气魄给扫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大哥哥怎么样了,哼哼,没有琉璃,大哥哥应该不行吧?”站在树上的琉璃遥望着那个天边的月亮,正用言语嘟囔着心里的不平,但在下一秒,天地就好像听见了她幽怨的自言自语,当即唤起大作的狂风为之做出呼应,一下子就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琉璃只得赶忙用翅膀和爪子死死地抱住树干,呀呀怪叫道:“大哥哥琉璃错啦!琉璃再也不敢在暗地里说你坏话了!”

“利亚,你退下,按计划行事,不必在意师父的生死。”希伯来掸起一掌,打散了那一堆其实也本无意伤人,旨在威慑的气机箭雨。

“师父!”利亚明显很不服希伯来这样的安排,让作为徒弟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师父送死,这任谁都不能轻易接受,更别说天生就是个烈性子的利亚了。

“听话!”希伯来的一声怒吼犹如天降神兵,只瞬间便令天地为之骇然色变,晚间的尔尔喧嚣顷刻寂静无声,就好像是秒针间便进入了荒凉至极的沙漠。

“是啊,听话。”杰夫呵呵一笑,然后屈指一弹,平地之间,唯有利亚觉得仿佛天下快起呼呼大风,任其如何认为自己的实力有多高超,在这飓风中,白发少女竟是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被直接送到了二人视线的最远方。

“看来就只剩下我们了啊。”亲自送走了那些个讨人厌的家伙,杰夫总算可以放开手脚了。“那三件事,你还打算现在问嘛?”

“等我快死了之后再问吧。”冷冷一笑的希伯来看向远方,在杰夫的身后,只有一棵大树,大树上的月华中,这会儿则安安静静地伫立着一个浑身蓝羽的阿泰尔女。

在世九十余年的老人要赌一把,跟那个三百多年的老妖怪赌一把。

而这个赌局的代价,就是自己的性命。

“呼......”杰夫深吸一口气,旋即震前一步,顷刻间的爆鸣是由地下的龟裂所编织而成的,只是一脚,依照满月而塑造的平地就在边角位置向外铲出如同蛛网般的碎裂纹路,有飞沙走石从幽暗的间隙中飞腾,然后又在一刹的冲击中被余威带上九霄,成为了杰夫一鸣惊人的最佳陪衬。

在那一秒钟内,有如同夜莺般清脆的鸣叫响彻云霄;深蓝色的气晕更是在龟裂的大地中迅速蔓延开去。

剑刃之上,两球唯剩其一。

两界猎手的先声夺人来势之汹汹,举世罕见,饶是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希伯来,这会儿也难免会为之感到心头一颤,没办法,这家伙从三百多年前开始就是如此的霸道,再借由这些年无数成功完成的委托所累积的杀气,其本身的实力就已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新巅峰。

不过震惊归震惊,希伯来倒也不会因此束手就擒,只见老人抬手举拳,双拳恰好在胸前划出一道完美无缺的玄圆纹路,玉光在直径成型的刹那荡出旨在以柔克刚的飘空劲力,恰到好处地卸去了杰夫所递出的第一剑。

月神拳。月神教最原始,但也是最声名远播的一套拳法,改良自东方古神龙帝国的阴阳太极之术,保留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基准形的同时,又在双拳上施加了魔力作为辅助,可在出拳的过程中画符布阵。

眼见剑锋倾斜向一个必然通往失败的角度,早已借由高速腾空而起的杰夫很是利落地放弃了对于长剑的把控,借势摆脱了烦心剑柄的左手一掌拍向希伯来的右肩,借着老人不动如山的势头,他强硬地止住了自身前冲的惯性,继而在空中来了个多半会闪了自己老腰的回旋,向着希伯来的脑袋踢出一脚。

不知何时出现在靴子正前方的短刃直刺这月神教前主教的太阳穴。

对于一柄已经没了作用的剑刃,放弃就是最好的选择,为了懂得这个道理,杰夫曾付出了四根肋骨断裂,五脏六腑移位的惨痛代价,如果不是那时候有神医刚好路过,他就已经死在那里了。

不过说来也好笑。

救了杰夫的神医,反倒是在往后的第二十八年,被接了猎杀委托的杰夫亲手杀了。

委托人给出的理由是神医对帝国王储见死不救。

后来,杰夫于同年的六月,与其亲手杀死神医只差了十天的时间里,从当地反抗军领袖的手里接下了另外一个血腥残酷的委托。

然后一人杀光了整个帝国的王权贵族。

用以血祭神医的在天之灵。

两界猎手就是这样可悲的职业。

哪怕是杰夫与希伯来这对前后相识相知了整整六十年的疏远友人,最后,也照样要兵戎相见。

至于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更是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成为猎手们挂于马匹之上,拿去给委托人邀功的首级。所以,两界猎手多是孑然一身,他们没有感情。

更不敢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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