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半睡半醒时,仍在下意识的寻找残迹的李初九陡然间清醒。他发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的心境最是放松,对于寻找那本不属于自己的受到蛊心影响而“变质”的残迹,会更加容易。
这一点,是苏景行从未与他提过的。不知是苏景行原本便不知道,还是猫给老虎当师父,故意留了一手。这件事,下次见了苏景行再跟他算账。李初九赶紧收拾了心情,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那种半睡半醒的最松弛又还保留一分清醒的状态。
对于玄门弟子而言,心境,就犹如一处**大海。所以,心境,也称之为心海。心海中的每一滴水,都是人内心深处的一个小小缩影。人越是冷静,心海也就越是平静。人若是激动兴奋,心海自也跟着波涛起伏。李初九要做的,就是让这浩瀚的海洋稍稍平静下来,少一些惊涛骇浪和风雨,好让自己能更轻松的寻找那本不属于这海洋的水滴。
从晌午到半下午,连着好几个时辰。
李初九渐渐有些得心应手,寻找的速度不自觉的快了很多。更甚至,他终于找到了一丝这海洋中的异常存在,捉到了一丝蛊心留下的蛛丝马迹。他有些兴奋起来,因为只要顺着这蛛丝马迹,便可以轻易的找到蛊心残迹。找到残迹,稍稍研究一下,或许就能更好的防范蛊心了。
心情兴奋,就容易醒来,也更容易让这心境大海变成惊涛骇浪,不利于继续追踪。所以李初九必须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心情放松,让一切归于平静。
放松……
心平气和……
保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初九!”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李初九直接被惊醒,一直追踪的那一丝蛊心的蛛丝马迹,也立刻因为心海中掀起的风浪消失无踪。李初九登时怒了,他愤然坐起身来,循声怒视。“谁啊!”
陈七月带着田恭,被李初九的暴怒吓了一跳。她愣愣的看着李初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出宫乱逛了许多日,也不见李初九。田恭这个不识趣的,竟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引自己去见李初九……实在是无聊得紧呐。
这一天,陈七月接到了徐阳从东北送回的平安信,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信儿告知李初九,免得让他担心徐阳安危。所以,陈七月来到了徐家。
看到多日不见的李初九,陈七月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没成想,这一声喊,竟是惹恼了李初九。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被陈七月一声喊,这么多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李初九难以压制心海中的怒火,皱着眉瞪着陈七月,怒道,“你来干什么?!有事儿啊?!”
陈七月有些错愕,自从登基以来,可从未有人敢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更何况,自己原本很开心的,突然被这么呵斥,心情落差太大了。呼吸不自觉的有些粗重,她张了张嘴,想呵斥李初九,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没错!
自己来干什么?!
来找他干什么?!
徐阳应该也寄了家信给他的!哪里用得着自己来送信报平安!
真是多此一举!
宫里待得烦了,随便在京城里转一转不好吗?!
非要来寻他作甚?!
闷哼一声,陈七月愤然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徐府大门,陈七月却又驻足。回头看了一眼,不见李初九追来,心火陡然而起。“真是放肆!竟然敢跟我这样说话!”
田恭躬身低头,道:“其罪当斩!”
“确实该斩!”陈七月愤然说了一句,又皱了皱眉,驻足片刻,竟是叹气,道:“回宫吧。”
主仆二人朝着内城而去,眼看着就要到了内城入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喊话。
“七月!”
是李初九的声音。
陈七月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只是步速放慢了许多。
很快,李初九追了上来,拦在了陈七月面前。
“抱歉。”李初九道,“我心情不太好。”
陈七月眉头皱起,冷冷的哼一声,道:“是我的不是,不该扰人清梦的。”
“嗐,我不是在睡觉。我是……”李初九看了看周围,已经快到了内城入口,来往人群很多。李初九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陈七月的手,“你来。”
陈七月被李初九拉着走了几步,又把手挣开,脸上似是因为生气而带着微微红润。“你做什么呀!”
“你来呀,我跟你说。”周围行人少了一些,李初九凑近陈七月,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我之前不是去了一次皇宫吗?可能被一个玄门高手暗算了,体内存留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找到那些东西了。被你一喊,功亏一篑。”
陈七月眉头紧皱,敏锐的捕捉到了李初九话里的意思。
皇宫里被玄门高手暗算?
就是说……
皇宫里有玄门高手?
“我倒不是责怪你。”李初九倒是没有继续提玄门高手的事儿,继续说道,“毕竟这事儿你也不清楚。我也该找个安静地方来做这事儿的。”顿了顿,又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凶你是我不对。”又笑了一声,道,“我跟你道歉。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好不好?”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暂时忍住了询问玄门高手的念头,只是赌气说道:“便把你千刀万剐了。”
“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嘁,巧言令色!”
“不生气咯?”
“生气!”
“那如何是好?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小拳拳捶我胸口?”李初九说着,抓起陈七月的手,朝着自己胸口捶。
陈七月有些哭笑不得,感觉极为幼稚。试图挣脱了手,却依旧被李初九抓着。苦笑一声,陈七月道:“行了,放开我,成什么样子。”
李初九却没有依言而行,只是笑了笑,问道:“怎么有空出来了?”
“最近也不是很忙。”
“西北战事定了?”
“倒还没有。”陈七月叹道,“一时间怕是难以善了,颇为头痛。”
“要不要我帮你啊?”
“你有良策?”
“潜入敌营,杀了那祸首便是。”李初九笑道,“这叫斩首行动。”
陈七月一愣,道:“没那么简单,我那位大堂兄身边,必然有高手护卫的。”
“呵,他们既然原本是雍王的人,即便没有因为雍王的一封信而倒戈,却也必然有些忌惮雍王。只需有他们相熟的雍王手下亲自去斩首,那些护卫,怕终会不够果决的保护世子的。只需要你发布一道圣旨,赦免了从犯的罪过也就是了。”
陈七月沉吟良久,道:“细想之,倒是有些道理。只是……造反乃大罪,若是轻易赦免……不好。”
“要不便让我去吧,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便那些护卫拼命保卫,也难逃一死。”李初九道。
陈七月看向李初九,“你肯为朝廷作事?”
李初九摇了摇头,一脸深情的看着陈七月,道:“不,我是肯为你做事。”
陈七月脸一红,低头,发现李初九仍然抓着自己的手,登时脸色更红。再一次试图挣脱,终于成功,却又有些小小失落。清了清嗓子,道:“倒也无需你出手。”
“那就最好了,我就是客套一下。其实我也懒得跑那么远去杀人。”李初九不理会陈七月的白眼,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最近一直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走啊,散散心,改天再找体内那些不好的东西吧。”
陈七月闻言,竟是心生歉意。“我……我不知……”
“不提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李初九笑了一声,“别进城了,闹哄哄的,不喜欢。”
“那去哪?”
“外面转转吧。”
“好。”
陈七月虽然常常出宫,却也仅仅是出了内城,就在附近转转而已。更远一些的地方,倒是从未去过。随着李初九一直南行,走了很远,直到眼前出现一望无尽的旷野。感受着天地连成一片的苍茫,陈七月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叫不上名字的飞禽,一切都应该是很平常的,但一切又都是很新鲜的。只是多走了几步,眼前便好似是另一个世界。陈七月忽然有种逃出生天的轻松惬意,她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好啊。”
“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是初冬时节,又是白天。不然的话,花前月下,更完美了。”
陈七月苦笑,想开玩笑说一句“放肆”,又觉得不合适。再看这旷野,道:“这是我有生以来,来过的最远的地方。”
李初九看了看陈七月,道:“倒是可怜啊,像个囚犯似的。”
“囚犯?是啊。这大晋皇城,便是个牢房。”陈七月道,“从来没有上锁,我却依然不能离开。今日里到了此处,明日里,必然有官员指责我的不是了。”说到这里,陈七月忽然一愣,又看向李初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喜欢……之所以不讨厌李初九,是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自由气息,让自己羡慕而向往。
世俗没能束缚了他。即便身为赘婿,他依然潇洒不羁,依然到处拈花惹草,甚至从不觉得做赘婿有什么不好。
皇权没能束缚了他。哪怕知道自己贵为天子,他依然淡定从容,依然不卑不亢,甚至还敢欺君犯上。
他身手不凡,无畏无惧。他放荡不羁,无拘无束。他与众不同,无思无虑……
李初九笑了一声,前行两步,蹲在田埂上,揪了一根枯草,在手中折叠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
陈七月迟疑了一下,想像李初九一样蹲下来,又觉得不雅。“生在帝王家……呵,言语中似有嫌弃的意思。”
“没有,我是羡慕。哈哈哈。”李初九笑道,“当皇帝多好啊,可以娶很多媳妇。哈哈,说起来,你是不是也有后宫佳丽三千啊?”
“三千?哈哈哈。”陈七月摇了摇头,“莫要胡说。”想起后宫里的那些后妃,陈七月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她本不是好色之徒,后宫嫔妃本就不多,也很少临幸。自成了异女之后,那些嫔妃,更是孤苦了。有些嫔妃,她甚至已经记不清长相了。说到底,终是自己负了她们。
“那一定也不少。对吧?”
“嗯,相较于普通人家,自是……自是不算少。”
“一百个总有吧?”
“没有没有。”
“五十个?”
“也没有。”
“那是几个?”
“这个……”陈七月还真没有算过,仔细想了想,竟是不能给出个确切的数字,“五……六……嘶,应该有十来个吧?”
一旁,田恭本想插话,替陈七月回答一下是“八个”,不过话到嘴边,却到底没有吱声。甚至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啧啧,那也不少了。”
“是啊。”
“真羡慕。”
陈七月笑着瞪了李初九一眼。“你是赘婿,这辈子是别想三妻四妾了。”
“那我能不能求圣上开恩,赐我几个小妾?”
“休想!”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将手中用干燥折成的一个类似螳螂的东西递给陈七月。
陈七月接过来,看了看,笑道,“手艺不错。”
“好好保存着,将来想我了,看看它。这叫睹物思人。”
陈七月斜了李初九一眼,挖苦道:“也好,你们俩,倒是挺像的。都是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哈哈哈。”李初九大笑,蹲的累了,看一眼田埂上的枯草,竟是直接坐下来。“坐下吧,站着多累啊。”
“脏。”
“习惯就好了。”李初九说着,伸手抓住陈七月的手,拉了一下。
陈七月表示拒绝,但最终还是挨着李初九坐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挨得太近,想挪开一些,又觉得那样会有些尴尬。转脸看看李初九,发现他正盯着前方,目光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前面不远处,是一家农舍。农舍里,几只家养的鸡正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觅食。
李初九呼出一口气,道,“想家了。”
“那就回去看看。”
“回不去了。”李初九苦笑一声,“太远了。”
“有多远?”
“遥不可及。”李初九打了声呼哨,又捡起一个土坷垃,朝着那农舍丢去。也是有准头,土坷垃刚好落在院子里,砸到了一只鸡,引得一群鸡扑棱着翅膀咯咯的叫。“我姥姥家,就养了很多鸡。每次过年去看她,她就会杀一只鸡,炖起来。啧啧,放上两块土豆,鸡汤金灿灿、黏糊糊、油腻腻的,很香。哈哈,其实土豆炖牛肉是最好的。只是姥姥没什么钱,不舍得买牛肉。”
“土豆是什么?”陈七月刚问了一句,便忽听得一声呵斥。
“干啥呢!砸我家鸡作啥!”竟是那农舍里,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正冲着这边嚷嚷。说着,似是不解恨,直接推开院门,朝着这边走来。显然是想跟手贱的李初九理论理论。
李初九见状,一把拉起陈七月。“快跑!”
陈七月任由李初九拉着,看着他嘻嘻哈哈跑路的模样,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