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陈卓神情冷漠的看着殿前的雍王,眼神里杀气浓浓。
雍王手中,拿着陈卓给她的最新情报。大略看了一下,雍王杏眼圆睁,体似筛糠。情报落在地上,雍王仍恍若未觉。良久,她的膝盖晃了晃,屈膝跪地,整个人都好似一个泄气的皮球。
“臣……罪该万死。”雍王微微闭眼,伏地拜倒。
陈卓盯着雍王,是真想赐了雍王万死之罪。奈何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真要是赐死了雍王,自己免不了还要背上个“枉杀功臣”的罪过。短暂的沉吟之后,陈卓道,“王叔快快请起,此事……罪不在你。”
这事儿,表面上看,确实是不怪雍王。
最新情报描述的十分详细:烽火源自雍州方向。雍王长子以“女子焉能当国”之借口起兵造反,雍王次子以“佑我大晋疆土”为名,悍然阻敌于雍州境内。更上书立下军令状,称“绝不让叛军踏出雍州半步”。
绣衣使者更称,双方厮杀极为惨烈,雍王次子更是亲自披挂上阵,身负箭伤仍坚持不退,声称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之前陈卓跟雍王说世子可能造反之言,也不过就是唬一唬雍王罢了。她实在是没有料到,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那个传闻中无能又自负的大堂哥,竟然真的不顾他亲生父亲的死活,悍然起兵了。而更让陈卓没想到的是,那个敦厚老实的二堂哥,竟然能带兵抵挡,甚至短时间内,还没有落败。
国内发生了战乱,陈卓却是宽了心——原本的计划中,朝廷与雍州,终有一战。如今,雍州内部自相残杀了,倒是省了朝廷动手。此战之后,不论两位堂兄哪位胜了,朝廷再来收拾残局,也便简单许多了。
毕竟,两虎相争之后,实力自然会大打折扣。要对付的话,自然简单许多。更何况,此战之后,即便是二堂哥胜了,雍州虽未必彻底稳妥,但也一定再无造反之能了。
说起来,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在得知了具体情况之后,陈卓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特地召见雍王,便是想看看得知儿子相残后的雍王是怎样一种反应。这种看笑话的心态很不好,但陈卓还是很想看看。只是,待雍王上殿,注意到她走路撇着腿的样子,陈卓的心情忽然就不好了。
再看雍王,发现雍王似乎是没有听到“请起”之言,依旧跪趴在地上。故作哀伤的叹一口气,陈卓道:“虽说此事罪不在王叔,但教子无方之过,王叔实在是难辞其咎啊。”
雍王深吸一口气,依旧没有起身,只是哆嗦着声音说道,“臣……知罪。伏乞圣上严惩!”口中毫无感情的说着,心里却是绝望到了极致。
她听得出来陈卓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和怨恨之意。她也很清楚,自己谋划多年的大计划,被那个愚蠢的儿子,彻底断送了。她更清楚,自己与李初九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被陈卓得知。作为她的“情敌”,又没了雍州作为后盾,自己的小命,怕是不保了。
人生际遇无常,她倒也想过事败而死的下场。做大事的人,自然不论好坏的结果,都做过心理建设。只是,她没想到一直恨不得掐死的两个儿子会自相残杀,更没想到两个儿子自相残杀的时候,自己会无比悲恸。忽然想起次子那憨厚近乎傻的模样,雍王眼眶红了。一直没有跟他透露半分的“谋反”意图,就是担心他太傻,将事情败露了。此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最不被自己喜欢的儿子,却是个忠孝仁义之人。在雍州的时候,不管自己的脸色有多臭,不管自己骂他骂的有多狠,他从来都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从来不会表现出一丝的不满。那些雍州的纨绔,因为知道他傻,所以从来不会因为他是雍王的儿子而不欺负他。他却从来只是憨厚的笑,从不与人计较……
莫名想起了太多次子的好,心中竟是凄苦。大殿之上,皇帝还在说些什么,雍王都没有听进去。皇帝说什么,也都不重要了。此时的自己,就好比是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精神有些恍惚的雍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了天机殿。
看着宽敞的万民道,看着晴朗的天,雍王仰着脸,深吸一口气,精神恢复了一些。天生是个野心家,在短暂的震惊和绝望之后,雍王心底又燃起了希望:雍州的将领,拥戴自己的还是极多的。那些将领之所以愿意协助次子反抗长子,或许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在京中的安危……
如果雍州能保存大半——哪怕是一半的实力,陈卓小儿也依旧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更何况,西北蛮族虎视眈眈,若是陈卓杀了自己,雍州很可能会彻底乱了。到时候,一直伺机而动的西北蛮族,定然会挥军东进……
所以……
事情还不算很糟糕!
雍王抖擞了一下精神,快步出了皇宫,回到了雍王府。立刻找来小卧龙,商量了一下雍州局势。小卧龙认为:“跟随大公子作乱的将领应该并不多。之所以会陷入僵持,很可能是因为向着王爷的将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大公子是王爷的亲子,将领们有点儿不知所措……”
雍王深以为然。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自己起草,由小卧龙润笔,给雍州将领写了一封信,之后转交御史台,希望御史台能将此信件交由圣上御览,然后快马送往雍州。
“以一纸文书,迅速解决雍州祸事。”小卧龙摇着鹅毛扇,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皇帝必然能理解王爷在雍州的分量,自也不敢轻易动了王爷。”
雍王笑了笑,打发了小卧龙离开。看着小卧龙的背影,雍王眼神中多了一分嫌弃。她是有些佩服小卧龙的心思计谋,但这家伙大冷天儿的手里还拿着鹅毛扇装模作样,看着实在是别扭。
独自一人冷静一阵,雍王又想起了李初九。
那个混蛋,今晚还是会来的吧……
若是陈卓小儿吃醋,脑子一热,不顾一切的要杀了自己——那可是太冤了!
这可如何是好!
……
慕容非家里。
李初九一脸愁容的商量着对策。“我愁了好几天了,怎么来劝一个吃醋的女人呢?实在是没什么好办法啊。毕竟这事儿,是我有错在先。”
慕容非挑着眉头看着李初九,狐疑道:“你就那么确定那皇帝会喜欢你?”
“当然。”
“好吧。”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她一定是特别喜欢吃排骨。”
李初九闻言,知道慕容非取笑他太瘦,却是笑了起来。“三姐也会开玩笑了啊?”
慕容非讪笑,道,“你便跟她说,你是中了厉无咎的秘术,失控了便是。”
“就怕没什么用。”李初九皱着眉,叹道,“就好比哪天你要是被人下了药,然后跟别的男人滚床单了。我虽然能理解,但一定还是会很不爽。”
慕容非沉着脸不说话。
李初九又想了一阵儿,有些心浮气躁。“要不,我今夜去一趟皇宫吧,找她……找一找厉无咎和地宫入口,顺便跟她解释一下。万一……万一她不是个妒妇呢?”
慕容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毕竟嘛,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是吧。”李初九又道。
慕容非耷拉着眼皮,厌弃的瞥了李初九一眼,随意道,“有道理。”
“问题是,我的秘术比较特别。独闯皇宫,怕是会出意外。”
“闯雍王府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种担心?”
“不一样。”李初九道,“去找雍王的时候,比较兴奋。”
“……”
“还有啊,我还没想好怎么防范厉无咎的秘术。那家伙现在太厉害了,能悄无声息的影响我的心境,这十分可怕。”李初九担心道,“再入皇宫的话,万一再中了招……比较麻烦啊。”说着,李初九起身,道,“我要闭关几天,好好想一想对付这水系秘术的‘蛊心’之法。”
慕容非懒得管他,直到李初九出了院门,慕容非猛然想到,李初九似乎又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上次李初九那“连本带利”的可恶行为,慕容非赶紧起身追了出去。可刚跑出堂屋,却又驻足。
怎么感觉像是要索吻呢?
荒唐!
心里又气又委屈。
慕容非恨恨的又回了屋。
……
闭关,对于玄门弟子而言,并非什么稀罕事。与坊间传闻的不吃不喝只是修炼的“闭关”不同。真正的闭关,还是要吃喝拉撒睡的。闭关,就是尽量的屏蔽外界的任何干扰,放空了心思去做学问而已。
李初九今天要做的学问,与水系秘术的“蛊心”有关。蛊心,顾名思义,即蛊惑人心。这属于水系秘术特有的能力,亦是针对火系秘术最有效的手段。以前,厉无咎的能力不算很强的时候,这蛊心之术,对李初九并没有什么用处。一旦蛊心起了作用,甚至能让李初九没有察觉到中了招,便说明厉无咎的能力已经足够强大了。
更可怕的是,但凡中了一次蛊心,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更加危险而不易察觉——因为但凡中过蛊心的人,心境之内,都会残留着蛊心的痕迹。如果有可能,厉无咎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费一根手指头,就能让李初九崩溃而死。
想要对付蛊心,李初九必须很认真的研究一下心境内残留的蛊心,分辨出哪些心境是自己本身所有,哪些又是蛊心造成的“后遗症”。
这是一个很漫长而繁琐的过程,而且并不容易做到。因为蛊心所造成的“后遗症行为”,是基于中招者本身的心情而生。就好比说,你饿了,想吃个馒头,最后你吃了两个。你无法确定多吃的这个馒头,是自己真的想吃,还是因为被蛊心影响而多吃了一个。更可怕的是,这馒头,还是旺仔小馒头。多的这一个是不是真的多了,很难从“饥饱”程度来分析。
连着过了半月有余,李初九几乎没有离开自己的小跨院。可事情的进展,依旧不理想,甚至可以说是一筹莫展。实在是束手无策,干脆出门散散心。
傍晚的定军河畔,风中带着阵阵凉意,卷起一片片枯黄落叶,发出莎莎的声响,犹如冬天的脚步。一直来到望月楼下,平日里极为热闹的所在,此时竟也有些冷清起来。最喜欢在望月楼上赏景的文人雅士,终是畏惧了楼上的凉风。或许这清凉的天,也让人的火气消弭了许多。前面通往烟花巷的路口处,也不见了熙熙攘攘。
李初九停下了脚步,在河沿上站了一阵儿,有些乏了,直接在枯草上坐下,盯着面前的河面怔怔出神。
水。
水系秘术。
李初九又想起了厉无咎和她的蛊心来。
倘若一个区区蛊心都无法应付,那又该如何打败厉无咎?
李初九有些伤神,抓了抓头发,喟然叹气。
几个熊孩子闹哄哄的在河岸边玩耍,有个半大小子搬了块儿石头扔进河里,噗通一声,渐起一片水花。水花距离李初九太近,溅了他一身的水。李初九眉头紧蹙,转眼看去。那群孩子,轰然大笑。扔石头的那小子,更是冲着李初九吐舌头做鬼脸。
李初九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熊孩子们总会蹬鼻子上脸,又是一个石块落在李初九面前的水中。水也又一次溅起来,洒在李初九身上。李初九这次连转脸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皱着眉,盯着那溅起的水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的脾气,竟是这么好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初九没有回头,笑道,“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对我死心了呢。”
苏景行噎了一下,瞪了一眼李初九的后脑勺,强忍住了一脚把他踹河里的冲动。“被溅了一身水,真不要教训一下那些穷小子?”
那群熊孩子原本又搬来一块石头,准备戏弄李初九。但看到一身锦衣的苏景行,认为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好惹,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李初九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他爹,没有教他做人的责任和义务。”顿了顿,终于转脸,看一眼那帮沿着河岸奔跑的熊孩子。“我在想,要是有个狗日的不小心掉水里了,我是该见死不救呢?还是该补上一块石头?”
苏景行讪讪一笑,道:“只是孩子而已,有必要……”
“正好有个事情想问你。”李初九打断了苏景行的话,说道,“玄门七系,暗系最是难以捉摸,所谓暗无影踪。是吧?”
“是。”
“还有一句,叫风过留痕。我一直很好奇,如何能追踪风的痕迹?”
“你是想让我教教你如何对付我?”
“对付你?用你教?”
“呃。”
“既然仅次于暗的无影无踪的风都可以追踪,那水……是不是也能追踪?”
“自然。”苏景行微微一笑,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后飘然退了两步,躲过了那只手。
李初九一把抓了个空,十分不满。“你能不能把你的扇子扔河里去?!”
苏景行哑然,收了折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玄门七系中,暗系虽然说是暗无影踪,但世间万物,哪有真正的无影无踪?追踪秘术力量的残迹,是每一个玄门弟子必修的功课。难道你不会?”
“这个……”李初九觉得苏景行就是在胡扯,这么高深的学问,怎么可能只是基础。
“玄门入门时,不该学一学这些基础吗?”苏景行心情极好,说着,笑着。“管平前辈,没有留下这些学问吗?”
李初九有点儿懵。他看着苏景行,愣了一阵儿,注意到苏景行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竟是笑了。“你在嘲笑我?”
“是啊。”苏景行道。
李初九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苏景行。“多日不见,我是不是该刮目相看了?”
“怎么?火系对力量也如此敏感了?察觉到我今非昔比了?”
“那倒不是。”李初九道,“我就是发现你比以前横了,必然是有所依仗才对。”
苏景行又是一笑,微微扬了一下下巴,脸上多了一分傲气。“我已非吴下阿蒙,你莫要再有欺我之心!不然……”
“不然如何?”李初九又是一笑,“既然有了‘不然’,你肯定是不打算找我报仇——嗯,至少目前是这样,对吧?”
苏景行眉头一蹙,盯着李初九,十分诚恳的说道:“是,你我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闹得死去活来的!之前是有些误会,你也没有吃亏,我虽然……都过去了,不想再跟你计较。”
“言不由衷啊。”
苏景行闷哼一声,心里有气。
自己已经尽量表现出诚意了!为何李初九竟然还能一眼看出自己是言不由衷?是!如果不是那帮老一辈不让自己惹事,让自己专心寻找护花铃!自己焉能放过李初九!
“无所谓,你不来烦我,我正乐得清净。”李初九道:“来,跟我说说追踪秘术残迹的事情。”
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合着我就该教你的?
苏景行的拳头紧攥,又展开,看了一眼李初九面前的定军河,琢磨着倘若自己一巴掌扇过去,能不能把李初九给扇进河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而言,这种事,应该是能做到的。更何况,李初九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不会在短时间内达到巅峰状态,从而轻易躲过以快见长的风系秘术的偷袭。
“来呀,离我这么远干什么?我给你个跟我亲近的机会。”李初九很是热切的说道。“不让你吃亏,你告诉我怎么追踪秘术残迹,我也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到底是年轻,苏景行的好奇心一直很重。
什么秘密?
我还没想好呢。
李初九心中腹诽着,脸上却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