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黑夜还在苦苦挣扎着不肯退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晨露坠在屋檐下,紧抓不放。东方微微发白的光,试图驱赶黑暗。

这微凉的秋末黎明时分,雍王额头上竟是渗出一丝丝汗迹,她盯着李初九阴戾的眼睛,不住的缓缓后退。仅有的两名护卫,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咬咬牙,上前一步,试图挡在李初九面前。

眼前出现了两名护卫宽厚的背影,雍王心底稍安。这两人的实力,虽然比不上荆二,更比不上李初九,但总能拖延一段时间,好让自己跑路……

两个背影忽然下沉。

雍王瞪着眼睛,错愕非常。她一刻都没敢眨眼,却依旧没有看清两人是如何倒下的。紧接着,她感觉胸口一紧。胸前衣领被李初九一把抓住。之后,竟是双脚离地。

“李……李官人……你……”自以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雍王,此时竟是慌乱不已,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双脚悬空,更让她心里没底。

李初九嘴角上扬,抓着雍王的手,向上一甩,竟是将雍王扛在了肩上,之后大踏步离开。雍王吓得浑身颤栗,脑袋朝下,趴在李初九背上。她想要高呼救命,又怕被李初九一巴掌拍死。眼看着地面在快速倒退,耳边甚至还有风声。雍王知道,李初九看似走的不急,可步速竟是极快。

绝望的阴影,在雍王心底蔓延。

李初九没有出城,竟是拐入了一条偏僻的胡同,之后扛着雍王,跃入院中。踹开房门,进屋,再把雍王粗暴的扔在床上。

天未亮,外面黑,屋内更黑。

雍王哆嗦着往后退,抵在墙上。她惊恐的看着面前瘦弱的却又异常强大的黑影,看不清李初九的容貌,却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李官人……有什么事情……好商量……”雍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叱啦一声——

雍王身上的锦衣被李初九轻易的扯破了。

雍王大惊失色,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惊恐和悲壮。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角色,在这种极度绝望的状况下,雍王想起了自己头上的金冠,想起了插着头发以固定金冠的那枚金簪。那是她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初九是很强,但只要那金簪扎在致命的地方,同样能要了他的命!

终于,李初九扑了过来,如同一头饿狼,要把雍王生吞了。雍王极力隐忍,才没有失去理智的咬断李初九的舌头——彻底激怒李初九,显然不是好事儿。她瞪着眼睛,凶光毕露。一只手抬起,拔下了头上的金簪。认准了李初九后颈的要穴,正要狠狠的扎下去,手腕忽然被紧紧抓住。

李初九依旧亲吻着雍王,可却仿佛是后面长了眼睛,竟是回手,精准无误的抓住了雍王试图行凶的手的手腕。

雍王终于绝望了。

在短暂的惊恐之后,雍王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丢掉了手中的金簪,闭上了眼睛。哆嗦着嘴唇,故作轻松却又难掩紧张和羞耻的说道:“不……不要这么……野蛮。本王……也……也很喜欢你的。”

不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根本!

这种状况下,拼死挣扎,往往只能换来更残暴的对待,甚至会被先奸后杀!所以,顺从,才是最稳妥的保命手段。毕竟,这个时候的男子,只想图一时之快,未必有杀心——这是雍王的经验。那些曾经被她欺辱的女子,只要顺从一些,自己不仅不会粗暴,甚至还会有所赏赐。

雍王当然不需要李初九的赏赐。

只要自己能活着离开,只要自己能回到王府,自己便有几百种办法让李初九生不如死!此时此刻受到的屈辱,必然要让他百倍千倍的偿还!

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那不堪想象的事情发生。

雍王有些不解,睁开眼,看到了站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李初九。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雍王看清了李初九的脸。那张消瘦的脸,原本就不够好看,此时更是有些扭曲。那戾气难掩的双眼,正死死的盯着某处。

雍王一愣,赶紧胡乱抓起一旁被李初九扯破的衣服,遮住了身子。不过,她又发现,李初九似乎并不是在盯着自己。看了一眼身旁,雍王才发现李初九盯着的是被自己丢在床上的金簪。

“厉——无——咎!”李初九深吸一口气,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他闭上眼,频繁而粗重的呼吸着。片刻之后,呼吸渐缓。原本微红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雍王不明状况,更是好奇“厉无咎”是谁。这种时候,李初九为何忽然念出这个人的名字?又或者,并非一个人名?又看了一眼那金簪,雍王眉头皱在一起。

这金簪,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呵……”李初九忽然笑了一声,笑的雍王头皮发麻。睁开眼,再看一眼那金簪,李初九道,“谢了。若非你偷袭我,我还反应不过来呢。”

感谢本王偷袭你?

这是什么话!

雍王更加懵了。

李初九又是一笑,低声呢喃。“真是好奇啊,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仔细回想了一下,李初九开始怀疑是不是在皇宫里的时候,被厉无咎暗算了。

能悄无声息的利用秘术,影响自己的心境——厉无咎的能耐,真是见长了!

按照厉无咎的狠辣,她既然有这个能力,必然早该出手了才对。直到自己进了一次皇宫,她才出手——这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厉无咎就隐藏在皇宫里!

或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离开,所以无法对身在皇宫外的自己动手。或是因为在自己没有进入皇宫之前,她认为没必要对自己动手……

天渐渐亮了。

李初九收回了心思,看了一眼被自己扒光了的雍王。

雍王抓着破烂的衣服,遮住了身子,正紧张而警惕的看着李初九。见李初九看来,雍王吓得下意识的把视线移开,又移回来,挤出一丝笑容,道:“李官人,这个……那个……”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啊……”雍王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应对。

李初九笑了一声,起身,走过来。“继续吧。”

“啊?”

“总不能让观众失望,对吧。”李初九笑道,“可能有人裤子都脱了,要是这么收场,实在是不合适。”

“观众?”

片刻之后,幽静的小院上空,想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院后墙,一直隐匿在墙根下的一个小贩装扮的银发异女,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后悄然退下。她学了一声猫叫,之后迅速朝着皇宫方向疾奔。在听到那声猫叫之后,其余躲在暗处的人,也悄然退去。

那小贩很快进入了皇宫附近的一处民宅,片刻之后,绣衣局统领从小院儿里出来,入宫面圣。

多日里操劳,天子很是疲惫,此时还在熟睡中。

绣衣局统领来到紫微宫外,遇到了大内总管田恭。二人耳语片刻,田恭神色凝重。“厉无咎?”

“是。”统领点了点头。“当时,李初九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正常。”迟疑了一下,统领又道:“田大人,这事儿……要不要跟圣上禀报?”

“你想隐瞒圣上?”

“不敢。只是……圣上与李官人……这个……是否如实禀报,田大人做主吧。”

田恭沉默了片刻,道:“你是绣衣局统领,奴婢只是一介奴婢,可不敢做主。”

“你……”统领心里暗骂一句“阉竖”,脸上却是笑道,“田大人说笑了。这件事,太特殊。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田大人辛苦一下,帮个忙。”

田恭叹气,又沉吟了一阵儿,道:“圣上设立绣衣局,就是不想被欺瞒。此事,还是要如实上报的。算了,此事,由我跟圣上说吧。”

既然是田恭去说,不论圣上开心与否,都应该不会迁怒于自己了。绣衣局统领心中暗喜,忙道:“嘿,谢了,谢田大人。”

“莫要明面上叫我大人,背地里喊我阉竖。”田恭道。

“呃,岂敢,岂敢。告辞。”

看着绣衣局统领离开,田恭眉头紧蹙,也是为难。

虽说事情不好瞒着天子,但是……

田恭相信,天子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很难过——不管她是否承认喜欢李初九。毕竟,即便她只是拿李初九当朋友,自己的“朋友”跟自己一直防备的人有了牵扯,总是会不开心的。

……

身穿粗布衣衫的雍王,抬脚踹了一下昏倒在地上的两名护卫。两名护卫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雍王,在短暂的呆滞之后,霍然起身。“王爷!”说着,四下里张望,却不见李初九的身影。再看雍王,发现她身上穿的不是出门时那身锦衣,不由又是一愣。

雍王对这两人实在是嫌弃的不行。

原本以为还算是高手。

嘁!

就是两个废物点心!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小心你们的脑袋!”雍王一脸阴郁的咬着牙警告。心中却在谋算着怎么将这二人杀了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证不乱说话!

二人不明状况,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赶紧应承。

雍王哼一声,道,“走吧。”说着,迈步前行。刚一抬腿,眉头却是拧了一下。走了两步,实在是难以忍受。“你!回去赶辆马车来。”

“是。”

不消多时,马车来了。雍王强忍着疼痛,上了马车。

脑海中浮现出李初九那混蛋的模样,雍王恨的满脸通红,银牙几乎要咬断了。

真是个混蛋!

竟还说没有尽兴……

更可恨的是——

他竟然说如果自己敢找他麻烦,他就把这件屈辱之事公之于众……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卑鄙可恨之人!

雍王心里问候着李初九的八辈祖宗,不知不觉便到了地方。

忍着身体不适,雍王下了马车。

此处,是一处私塾。

乃是雍王前段时间出钱建下的。

每隔上十天半个月的,雍王就会早早过来,给孩子们讲一课。

这是小卧龙的建议。小卧龙说雍王一直欺男霸女的“自污”,并不能打消皇帝对她的猜忌,所以不如反其道而行,让自己的名声变好,让百姓和百官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那样皇帝即便是猜忌,也不好轻易下手……

好像还说了很多,雍王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雍王对小卧龙的这个建议,是十分赞同的。

可此时再细一想,雍王觉得小卧龙就是个蠢货——如果不是小卧龙出的这个馊主意,自己能天不亮就出门吗?不出门,能遇到李初九吗?!不遇到李初九,能遭遇此番羞辱吗?!

什么教书育人博千古美名?

什么将来天子门生遍地,天下固若金汤?

什么以武犯禁,不如以文乱法?

统统都是狗屁!

欺男霸女不好吗?

本王处心积虑的欲夺取天下,为的不就是欺男霸女吗?好家伙,年轻时候假正经,老了就算夺了天下,心有余力不足,又有什么意义?

越想越气。

雍王拂袖转身,又上了马车。

“回府!”

……

是选择忠心?还是选择善意的谎言?

田恭挣扎了许久,终于在天子用过午膳之后,做出了决定。

大晋天子陈卓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呼吸着。

看着陈卓长大,又最熟悉陈卓的田恭心里清楚:陈卓现在很生气。

这个年幼时生活艰难,坐了江山又受制于权臣,直到今日,仍然没能彻底掌权,更忧心天下百姓的天子,都来不敢放肆自己的脾气。

她此时正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终究是失败了。

哗啦一声响。

书案上的奏章、笔墨纸砚、茶杯……被陈卓扫到了地上。

田恭提一口气,道:“李官人……应该是被厉无咎暗算了。”

“哼!”

“玄门秘术,诡谲无常。”田恭道:“《潜隐诀》最忌惮的,又是情感波动。好在李官人及时……及时清醒了。”

“清醒?清醒了不也什么都做了?!”陈卓愤怒的质问。“他知道雍王是朕的心腹大患!却依旧如此!是不拿朕当朋友么!哼!一介赘婿!山野痞夫!倒也确实不配做朕的朋友!”

田恭沉默了下来。

盛怒之下的陈卓,恶狠狠的拍了一下书案。“绣衣局也是一帮酒囊饭袋!雍王是朝廷勋贵!岂可任人欺辱?!他们就该及时制止李初九!绣衣统领办事不周!罚俸三年!当事使者,杖责五十!”

“遵旨。”

“至于李初九……”陈卓眉头紧皱,拳头紧攥,又松开,再攥起,再松开。“看在徐爱卿为国尽忠,远使东北的面子上……便……便饶了他这次吧。”

似乎忽然身困体乏,陈卓摆摆手,“都下去吧。”无力的靠着椅子的靠背,看着大殿的屋顶,陈卓又是叹气。

他……

是徐阳的夫婿。

与朕……

朕就是恼他不拿朕当朋友!

是的。

仅此而已。

……

皇宫,御书房外。

听到田恭传来的旨意,绣衣统领黑着脸,很是惆怅。

田恭劝道,“三年俸禄也不算多。五十大板,也打不死人。”

“我倒不是愁这个。”绣衣统领看了看田恭,“多嘴问一句,田大人,圣上对李初九的处罚是?”

“念在徐阳有功于国家,又远使东北,饶了他这次。”

绣衣统领干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圣上总是能找到借口给李‘大’官人开脱啊。”

田恭恶狠狠的瞪了绣衣统领一眼。

绣衣统领倒也不介意,想了想,又道:“田大人,我琢磨着,看圣上这意思……不是让我们保护雍王这个朝廷勋贵,对吧?”

“嗯?”

“应该是让我们阻止李大官人再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对吧?”

田恭哑然,沉吟片刻,竟是点了点头。“统领言之有理。”

“嘶……这‘不合适’的事情……嗯,我是想说,李大官人与徐阳若是……算不算‘合适’?”

田恭看了绣衣统领一眼,懒得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转身走了。

“哎,田……”绣衣统领盯着田恭那妖娆背影,顺了顺自己的八字胡,嘴里啧啧有声。“跟你开个玩笑,至于不理我吗?你个死太监!”

唉,没办法。

虽然是个太监,可却是天子最信任的人,不敢真的得罪了。

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只有两人。

其一是大内总管、司礼太监、供奉堂首座田恭。其二,是禁军右卫银武营统领、关家第一人,关绍关子陵。

都是异女。

真是……

身为绣衣局统领的自己,本也该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就因为自己不是异女,天子对自己总是有那么一丝的戒备!

唉,时也,命也!

……

冲动是魔鬼。

李初九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当时对雍王下手了呢?就没想想这事儿很有可能让陈七月生气吗?陈七月若是生气了,自己还怎么进宫?

当时只想着只要不“尽兴”,就不会如了厉无咎的奸计,倒是忘了陈七月这一茬!

睡一觉醒来的李初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又想到自己的“半个”第一次竟然给了雍王那个阴险狠辣的家伙,甚至还觉得有点儿亏。

男人啊!

一遇到那种事情,总会失去理智!

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偏偏早已被厉无咎知晓!

“老弟!”屋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李初九听声音陌生,好奇的走出房间,看到了一个蓄着一把黑须的中年男子。有些面善,好像在哪见过。

“老弟,哈哈,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啊?”那男子极为热情。

李初九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终于想起来了。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李初九义结金兰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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