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崇文、尚武、天魁、天钺。
正所谓文武殊途,故文官入宫,走崇文门;武官入宫,走尚武门。文武二门,也取“文治武功”之意。
北门是天钺门。天钺者,天子所用的一种类似斧子的兵刃。故而,凡封疆大吏,重镇守将,皆属天子利器,入宫,须走天钺门。不过,封疆大吏和重镇守将,亦有文武之分,所以,也有走文武门的,倒也并不严格要求。不过,邻国来客,必须走天钺门,从而提醒大晋:来人持利器。
南门是天魁门。天魁乃北斗第一星,南门乃向阳之地。《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普通百姓、白身士子、商贾、杂役等入宫,须走天魁。又因晋太祖曾言“天子与百姓共治天下”,故天子出宫,亦走天魁门。这倒也不过是官方解释。毕竟,普通百姓,没有资格入宫。天子又是一国之君,想走哪里,也没人敢拦着。
如同历朝历代,一些形式规定,本无太大意义,终究成一纸空文罢了。
“在前魏,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太祖立国,以民为本,故有‘天子与百姓共治天下’之说。”田恭领着李初九进了天魁门,一边走,一边如导游一般,介绍着这大晋皇宫。“我们脚下这条路,称之为万民道。万民道的尽头,便是天机殿,乃天子与群臣商议朝政之地,属于外朝重地……皇宫大体分为内廷与外朝……万民道直通天机殿,亦有民意直达天听的意思……”
李初九对于这皇宫大殿的布局和意义,倒是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安静听着田恭介绍,却在暗暗运转秘术,试图感应一下周围的异常。然而,火系秘术对于力量感知并不敏感。他也并没有察觉到荆十八之前提到的那微弱的力量。
“这安康桥下的水,与皇宫周围的护城河水,均来自定军河……护城河为圆,皇城为方,类似铜钱,取天圆地方之意……”
“七……圣上呢?”李初九觉得,此时再叫七月,怕是不合适。
“我家公子原本是要亲自来迎一迎李官人的,只是今日凌晨西北来了急报,此时正与百官商议大事。”
“急报?”李初九眉头一蹙,心中却在想着田恭称呼“我家公子”的意义。
“西北方向,传来烽火。”
李初九呆了呆,叹了一口气。在京中日久,他倒是也听说过西北蛮族的不臣之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就发难了吗?又或者是盘踞在西北雍州的雍王势力终于忍不住了,发动了兵变?
“公子有吩咐,让奴婢领着李官人,在宫中转一转。”
“哦,也行吧。”
……
天机殿上。
大晋天子陈卓,面容肃穆,隐隐含怒。
“圣上明鉴!”被紧急召见入宫的雍王一脸苦涩,“臣对圣上,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绝不可能造反!退一万步!即便是臣有不臣之心,总也要等臣逃离了京城,再做打算吧?此时起兵,臣如何能活?”
陈卓皱着眉头,盯着雍王,道:“王叔多虑了,朕请王叔,是想请王叔帮着理一理军情。王叔以为,是何处烽火?”
“前方尚无消息,纵然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一些时日,方能有确切的信息传来。”雍王道,“臣以为,当是西北蛮族作乱!不过圣上请放心,臣的雍州,可不是纸糊的!帐下精兵无数,良将过百!蛮族想破我雍州,直逼关中,那是万万不能的!雍州儿郎,必不惜血肉,为我大晋守疆!来日亦当挥军北上,荡平蛮族,为我大晋开疆拓土!”雍王一番慷慨陈词,把自己感动的泪眼汪汪,俨然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
精兵无数,良将过百。
这也是陈卓所担心,甚至忌惮的。
好在她早已开始布局,在雍州附近,以各种借口,驻扎了大军。所以,不管是西北蛮族作乱,还是雍州不臣,都不会成为很大的问题。只是,刚经过了三年修养,国力还尚未恢复到鼎盛之时,又一次发生兵祸,实在是有些不美。
陈卓想了想,说道,“王叔拳拳忠君爱国之心,朕是知道的。只是,我那位大堂弟,朕信不过啊。王叔久居京城,雍州或是有了什么变故?”
“这个……”想起长子的德行,雍王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要不……王叔回雍州一趟?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非大堂弟作乱,自然最好。还请王叔统御雍州,抵挡西北蛮族。若是大堂弟一时想不开,王叔也可大义灭亲,重整雍州。”
大义灭亲?
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儿头皮发麻。
雍王怀疑陈卓此时应该是很想大义灭亲的杀了自己这个王叔。
雍王心思机敏,反应很快,忙道:“臣最近身体不适,实在是不宜舟车劳顿。”真敢走?那可就是想死了。另外……“万一是臣的逆子作乱,臣请圣上从重发落!”雍王有二子,她都不喜欢。长子无能又自负,次子么,又蠢又笨。原本倒也没有多想,可皇帝陈卓一提,她竟还真有些担心,担心那个长子会脑子发昏了,要坑死了自己。
“王叔言重了,即便是大堂弟冲动了,看在王叔的面子上,都是自家人,朕亦会从轻发落的。”陈卓微微一笑,道,“好了,王叔退下吧。”
雍王躬身告退。
待雍王离开,陈卓脸上,又阴沉下来,扫一眼百官,想垂询刑部尚书,才想起她告病请假了。倒是稀奇了,即便是变身之前,老迈的秦士廉身体也是康健的很,一年到头,从没听说他生病。如今变成了年轻貌美的异女,竟是忽然病了,还真是稀奇。
想了想,陈卓道,“兵部,有何看法?”
兵部尚书出列。“臣以为,不论是雍州还是蛮族,都不足为惧。我大晋兵强马壮,扫平叛乱,也不过就是转眼之间罢了。另外,蛮族虽然一直虎视眈眈,但眼下有狄族遏制,蛮王当不敢轻易对我大晋用兵。”
兵部侍郎附和上官道:“臣赞同尚书的看法。设身处地的想,若臣是那蛮王,当首先灭掉狄族,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行。不然,两面受敌,绝非好事。”
有人提出异议:“《孙子·计篇》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蛮王性情乖张,野心勃勃。铤而走险,也并非不可能。”
……
作为封疆大吏,更兼身份敏感,雍王对于皇宫四门的规矩,最是遵守。出了天机殿,往南直行不远,便要转了方向,由北边天钺门出宫。正待转身,一抬眼,却是愣了。
看到不远处由田恭领着,到处张望的李初九,雍王眉头微微一簇。她在京中,耳目众多,自然早已知道李初九与陈七月的“关系匪浅”。可李初九竟然被皇帝明目张胆的召入宫中,她倒是始料未及。
这般做,她陈卓就不怕被群臣刁难吗?
晋太祖说什么与百姓共治天下,听起来好听,可事实上,这大晋,与前魏一样,都是天子与百官共治天下。倘若百官齐心,刁难天子。这天子的日子,可不能好过了。
莫不是陈卓小儿对这李初九,彻底的动了心?
年轻人,对于儿女之情,总是那么不淡定。
想到此,雍王不禁冷笑。冷笑之后,又是头痛。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还管这些破事做什么?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个蠢货儿子发了昏,要坑死他老子,可就死的太冤了!
想到此,雍王转身便走。
她要尽快回府,然后派出府中高手,赶紧回一趟雍州,看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万一是那逆子作乱,定要早做打算才好。
李初九倒也是早就看到了雍王,不过,他对雍王本也没什么好感,自然也不会跟雍王打招呼。跟着田恭在皇宫外朝几处转了一圈儿,又进了内廷。
外朝,是天子与群臣议事、百官办公所在。内廷,则是皇帝与后妃的居所,以及御花园所在。李初九认为,如果这皇宫之中,真的有地宫入口的话,在内廷的可能是最大的。毕竟,外朝地方,人来人往,极不隐秘。而内廷,除了一些必须的宫女太监,和一些天子近臣,便没有什么人能随便进入了。
可惜,李初九属于火系秘术,不像水系秘术那样,对力量敏感至极。跟着田恭转了许久,李初九也没能感应到荆十八之前说过的那微弱的奇怪的力量。
“那边,是天子寝宫,紫微宫。”田恭介绍道,“紫微乃帝星,天子乃一国之君,故名紫微宫。”
李初九看了一眼,道,“能进去看看吗?”
田恭摇了摇头,“李官人见谅。”
好吧,这个要求是过分了。
皇帝就寝的地方,岂能随便去参观呢。
这个时候,一个银发异女匆匆来报。“田大人。圣上传话,说是今日里公务繁忙,要去兵马司一趟,没时间过来了。请田大人送李官人出宫。”
……
直到傍晚时分,巡视了兵马司和兵部的陈卓,才终于得了空闲。一天忙下来,竟是身困体乏。虽然腹中饥饿,却又吃不下饭。
拿起筷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是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一口汤,陈卓问道:“初九……有说什么了吗?”
“李官人说,有空了,还想再来看看。”田恭道,“李官人还想去紫微宫一观,被奴婢拒绝了。”
陈卓愣了愣,竟是笑了。“这小子,进朕的寝宫作甚!”说着,竟又是脸色一红,道:“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田恭摇头,“李官人到处张望,似是好奇,又或者……”
“说。”
“又或者,是在寻觅。”
“寻觅?”
“人,或者物?奴婢不知。”
陈卓拧眉,沉默良久,又叹气,有些自责。
如今,西北有祸事,还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真不是个称职的人君呐。
虽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太对,可却又忍不住好奇。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李初九到底在“寻觅”什么?
另外……
陈卓道:“朕让你领着初九在皇宫转圈儿。想来此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吕氏那边,应该会有所动作了。”说着,眉头皱了一下。“原本,只需要等到吕氏发难,朕便能摸一摸朝中到底有多少他们的人。未成想,西北突发状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圣上可以改日再请李官人的。”田恭道,“试探吕氏,并不急于一时。”
“呵,昨日里已经答应了他。”陈卓叹道,“君无戏言。”说到此,陈卓眉头一皱,看了看田恭,迟疑良久,才说道,“朕……怕他失望。”
田恭躬身不语。
“如今,他算是确定了朕的身份。不知以后……是否还能随意的聊一聊。”
“李官人生性洒脱,而且……”
陈卓不说话,等着田恭继续说。
田恭道,“而且李官人,艺高人胆大。”
“呵,是啊,胆大,胆大包天。”陈卓笑了起来。
……
慕容非家中。
李初九接过慕容非递来的一碗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慢点儿吃。”慕容非笑道,“还跟小时候一样,又没人跟你抢。”
“习惯了。”李初九塞一口面,吞下去,又道:“皇宫太大了,想找入口,实在是不容易。我还想啊,师父那老家伙不是一直隐藏在皇宫里吗?她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的话,我去一趟就找到,也显得老家伙太无能是不是。”
慕容非板着脸说道:“师父是长辈,要尊重!”
李初九无视了慕容非的话,把面吃完了,又把汤也喝了个干净,抹了一下嘴巴,半瘫在椅子上,打了个嗝儿,想了想,又道:“本来以为啊,我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不会在乎七月的身份。啧,进了皇宫,还真是有点儿……有点儿压力。幸亏七月今天比较忙,没见着。不然……见了面一定有些不自在。”
慕容非鄙夷的看了看李初九,道:“你不是一直很嚣张吗?也有怕的时候?”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初九叹一口气,“男人的心思……咳,跟你一个娘们儿也说不通。”
慕容非瞪了李初九一眼。
“唉,走了。”李初九起身,道,“回家修炼去,必须好好努力一下,不然遇到厉无咎,怕打不过啊。”他倒不是真的要回去修炼,就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陈七月皇帝的身份,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以为自己“这么厉害”,就算是在皇帝面前,也丝毫不会有什么“自卑感”。以前,怀疑陈七月是皇帝,甚至还有些兴奋——毕竟,拿下皇帝,会很有成就感。可真正确定了陈七月的皇帝身份之后,他心里竟是有些不舒服,莫名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患得患失?
不可能。
跟陈七月——也不是很熟,不可能喜欢上她。
慕容非苦笑一声,看着李初九心事重重的起身,想起这混蛋的习惯,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再看李初九竟然径直出门,不由一愣。
奇怪了。
今日里,李初九竟然没有跟自己“吻别”?
李初九走到院门口,却忽然驻足。回头看向慕容非,狐疑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没,没有吧。”
“好像也没有。”李初九说罢,又皱着眉,想着事情,转身出了院门。
李初九没有急着回家,在外城瞎转了一圈儿,等到天色晚了,才回了家。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胡思乱想了一晚,没有休息好,第二天精神便有些不太好。天还没亮,李初九就起了床。
精神不好,心情也不好。
就是很烦躁。
李初九没有暴力倾向——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心情特别烦的时候,也还是很想摔东西。又觉得生气摔东西很没品,便硬是忍下来。
焦躁不安的坐了一阵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来。
李初九愤然起身,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一路来到慕容非家的院门外,啪啪的拍门。
慕容非打开院门,看着李初九,狐疑道,“天都没亮呢,你……唔……”慕容非瞪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初九的脸。紧咬着牙关,直到李初九恶毒的狠狠的抓了一下她的屁股,才识趣的张开了嘴。
许久,李初九放开慕容非,瞪着她,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昨天竟不提醒我?下次再这样,轻饶不了你!”说罢,抬手又在慕容非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一下,之后转身离开。
心情不佳的李初九下手太狠,慕容非如今没有秘术护体,更是觉得委屈窝囊,眼眶里雾气流转,恨的不行。冲着李初九的背影,慕容非脱口骂道:“你混蛋啊!”
李初九听到了慕容非的咒骂,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他突然停下脚步,恶狠狠的回头,瞪着慕容非。
慕容非注意到李初九眼睛里的戾气,心里骤然一紧。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师父说,修炼《潜隐诀》的先辈,从来都是死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死因,只有一个:崩溃!
以李初九的年纪而言,应该还不至于达到崩溃的边缘。甚至,这种暴虐情绪的出现,都有些嫌早了。
或许跟被厉无咎活埋了三年有关?
总不至于因为陈七月吧?
应该不可能。
这家伙肯定不是那种容易为情所困的人。
有点儿诡异!
不论如何,这种状态下的李初九,最好还是不要招惹——近乎疯子一般的家伙,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慕容非迟疑了一下,退回院子里,关上了院门。
李初九闷哼一声,打消了收拾慕容非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很不正常,办的事情,确实也像是个十足的混蛋。挨骂,实在是理所当然。
或许,自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底一直都窝着一团邪火——又或者,在更早之前,在修炼《潜隐诀》之后,便一直憋着一股子火气——也有可能在更久远的另一个世界上,还是个diao丝的他,便压抑的活着。
有什么东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初九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却并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总之,几乎快要失去理性的他需要找一个办法,狠狠的发泄一下。
比如,找到厉无咎,把她先奸后杀!
又或者……
不知道安平侯在家没有。
“李官人?好巧啊。”一个声音在李初九背后响起。
李初九转身回头,看到了雍王。愣了一下,李初九咧嘴笑了。这天还没亮透呢,雍王跑到大街上来干什么?
这不重要!
她想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既然送上门来,便无需客气了。
“雍王啊,真巧,呵呵呵……”
雍王注意到李初九脸上的笑容十分古怪,眼睛里更好似冒着火,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为何感觉十分不妙呢?只带了两个护卫,是不是太少了?
再环顾四周,雍王发现,时间太早,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