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见的时间太晚,聊不了一会儿,天色就黯淡了下来。陈七月到底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契机询问李初九对于被休掉的态度。回到马车上,陈七月抱着地球仪,心不在焉的随意的翻转着球体,看着上面被李初九用各种颜料画出来的很精致但却又错漏百出的地形图。想了许久,陈七月轻声说道:“一个男子,纵然表现的再洒脱,终究是会觉得被一女子休掉,极为丢人吧。而且……以他的能力,若是不想跟徐阳在一起,定然也不会屈就的。”

一路回到皇宫,有内侍来报。“圣上,徐阳徐大人,等候召见。”

陈七月一愣,“何时来的?”

“上午便来了,等了一天。”

“呵,倒是心急的很呐。”陈七月笑了笑,又有些感慨。

这个徐阳,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一个文武双全,又风趣幽默,见多识广的夫婿,有什么不好的?天下间多少女子,想要找个这样的夫婿而不得,你却非要休夫。

陈七月在御书房召见了徐阳,明确拒绝了徐阳休夫的请求。徐阳对此十分不满,态度温婉,用词辛辣的表示了皇帝对于大臣婚姻干涉的不妥。

陈七月知道自己理亏,只能硬着头皮听。听着听着,陈七月忽然心生一计。“徐爱卿,夫妻之间,若是有些矛盾,也很正常的。并非必须离了才行。要不……朕给你个差事,你们夫妻二人分开几日,也好冷静冷静?”

徐阳隐忍了一下火气,道:“臣不觉得分开几日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圣上有差遣,臣不敢抗旨。”

“朕想让爱卿去一趟东北胡族那边。”陈七月道,“爱卿应当知道,我大晋北方,一直不算太平。西北蛮族,正北狄族,极北土方,东北的夷族和胡族,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除了狄族和胡族之外,其余各部,居心叵测。如今,朝廷大力扶持狄族,以制衡蛮族,阻挡土方族。西北虽凶险,但短时间内,当不会有犯我大晋疆土。反倒是东北方的夷族,一直枕戈待旦,养精蓄锐,十分让朕不安。更何况……”迟疑了一下,陈七月又道:“夷族紧邻幽燕之地,幽州又被吕氏一族把控,更是我大晋东北门户之地。若是有失,恐中原危矣。”

徐阳眉头一蹙,道:“圣上所虑甚是。臣以为,夷族好战,夷王更是野心勃勃,恐我大晋与夷族,必有一战。或可效仿蛮、狄之举,扶持胡族,以制夷族。胡族与我大晋,交好多年。我大晋对胡族多年来也是颇多照顾,是时候让胡族还人情了。胡可汗乃庸碌胆小之辈,又多处依仗我大晋,必不敢拒我大晋要求。”

“你我君臣,想到一处了。”陈七月大喜。“朕希望徐爱卿能出使胡地,顺便打探夷族虚实,安我大晋东北边境……”这件事,陈七月早就有了计划,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忽然灵机一动,发现徐阳其人,倒是极为合适出使胡地。

徐阳认真听完了陈七月的计划,频频点头。之后又道,“臣有一请求。”

“呃……还是要休夫?”

“那倒不是。”徐阳道,“臣的好友钱忠,倒是一直想去东北之地看一看。臣希望钱忠能为副使,与我同行。”

……

三日后,徐阳收拾行囊,离开家门。临走前,段氏与李初九送至家门口。徐阳对母亲段氏拜别。又看向李初九,想起李初九的“不良行为”,心中虽然鄙夷,可家中无人,母亲年迈,需要人照顾。“初九,母亲大人,便交托于你了。”

“大人放心,一切有我。”李初九做出保证,又叮嘱道,“异国他乡,比不了京城地方,一定要多加小心。”

徐阳笑了笑,说道:“放心,此行并无什么危险。胡族与我大晋一向交好,胡可汗更是胆小怕事之辈,待我到了,必然大礼相待。”

“还是小心些。”李初九道。

徐阳点点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初九一眼,这才上路。

目送徐阳走远,李初九扶着段氏回了后宅休息,又出了门。来到慕容非家里,利用秘术,帮慕容非稳定了一下体内寒气。

“本以为日久天长,寒气即便不能尽去,也该稍有收敛。可眼下……”李初九眉头紧蹙,心情不太好。他注意到,慕容非体内的寒气,虽然一次次被自己的《潜隐诀》压制,但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还有愈来愈强的势态。

长此以往,慕容非终是命不久矣。

慕容非倒是并不在意,她似乎早已认了命。提上裤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道:“已经很好了,若非有你,我大概已经死掉了。”

李初九叹一口气。

慕容非起身,整理了一下衫裙,故意岔开话题,笑道:“叹什么气?徐阳出使东北,不舍得?”

“呵,也没什么不舍得。总归是夫妻,担心是难免的。”李初九没心情说这个,又看了看慕容非,“三年前厉无咎有能力将你伤成这样,说明她是真的很厉害了。如今,三年过去了,怕是……”

“是啊,三年了,她当是更厉害了,你却是没什么长进。”慕容非也是心中发愁,但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又道,“走吧,二哥二嫂,约了我们去吃饭。”

“平白无故的,怎么忽然相邀?”

“二嫂怀孕了。”慕容非笑道。

“哦,这样啊。哈哈哈,倒是要恭喜一下二哥了。”李初九笑了一声,一把搂住了慕容非的肩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走,去双全楼。”

“你怎知是双全楼?”

“嗐,二哥那人,是个死心眼儿。在他看来,双全楼就是最好的地方。如今这般喜事,自然是要在双全楼设宴的。再说了,双全,儿女双全,文武双全。添丁的喜事,自然是要在双全楼办的。”

二人出了院门,慕容非扭了一下肩膀,打开李初九的手,皱眉道,“被人看到了!”

李初九大笑一声,背着手,与慕容非结伴前往双全楼。时间倒也不紧,二人走的不急,一边走一边闲聊。慕容非跟李初九说起荆十八和他妻子之间的趣事,说起自己与二嫂说出自己是玄门弟子,是荆十八师弟的往事。李初九饶有兴趣的听着,之后忽然插嘴道:“你说,万一二嫂生的二胎,真的如二哥所愿,特别像我,可咋办?”

慕容非哑然。

李初九大笑,“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二嫂难堪呐。哈哈哈。”笑着,大踏步前行。走了几步,却发现慕容非没有跟上来。回头又道,“走啊。”发现慕容非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李初九愣了一下,之后便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我发誓,我与二嫂,绝对清白!”

慕容非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里还是有些不信任。在她看来,李初九这家伙,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平日里每次见了,对自己动手动脚也便罢了。走在大街上,他那双眼睛,从来都是盯着漂亮女子和异女,十分放肆。

这样的人,若是对二嫂做了什么,很正常。

“二哥是我最信任之人,我就再不是东西!也不可能动他的女人!”李初九没好气的说道,“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是有底线的人。”

“我记得在山上的时候你说过,你的底线,就是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咳,那就是开玩笑。我这人……得,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反正我是人正不怕影子歪。”

二人时而说笑,时而拌嘴,终于到了双全楼。与荆二多日不见,自是一番热情招呼。因荆二不知慕容非身份,所以有些话题不能谈。只是聊聊京中趣事,时间过得倒也快。转眼到了午后,酒足饭饱,各自散去。

李初九喝了点儿小酒,精神便有些亢奋。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回家,刚出了内城不远,竟是遇到了陈七月。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笑道:“心情不错,遇到什么喜事了?”

“你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啊。”李初九开玩笑道,“莫不是知道我妻子外出,心中有什么期待?”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

这家伙!

如果真的知道了自己是皇帝的话——该不会以为自己让徐阳出使胡地,是为了制造什么“机会”吧?

真是岂有此理!

朕岂是那种卑鄙小人!

再说了,你可真有自信。即便你是文武双全,见识广博了一些又如何?朕乃九五至尊,会对你一个赘婿感兴趣吗?朕之所以心情很好,是因为……是因为……

朕便不能心情好了吗?

便不能无缘无故的心情好了吗?

嘁!

“你妻子外出做什么了?”陈七月问。

李初九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七月,反问:“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并不能确定陈七月是皇帝,所以需要稍稍试探一下。他也并不喜欢相互猜来猜去的斗心眼儿,坦诚相见挺好。所以,他其实很想直截了当的说“我知道你是皇帝”——这句话,喉咙里转了一圈儿,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陈七月虽然早有预料,但被李初九这么一问,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看来,他是确实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亦或是在试探?想了想,陈七月开玩笑似的回道:“令妻的事情,我岂会比你更清楚呢?你莫不是怀疑我与令妻有什么纠葛?”

李初九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岔开话题,道:“已经连续被刺杀了两次,你还敢出来啊?”

“有何不敢?”陈七月说这话时,不免流露出一丝王者的霸气,“那些人,也不足为惧。”

“那些人……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厉害。”李初九提醒道,“只是你还没有遇到更厉害的角色而已。”

陈七月愣了一下,问:“比你这个天下第一高手还厉害吗?”

李初九笑了笑,散步似的往前走。陈七月也跟上来,走在李初九身边。李初九道, “那些人中,有太多不世出的高手,他们的实力,不可小觑。而且……江湖厮杀,总有太多意外,没有人能常胜不败。就像我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也曾经中了人的诡计,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听到这话,陈七月转眼看了看李初九。

李初九笑道,“我以前啊,特别英俊潇洒。只是受了……伤,才成了现在这般病怏怏的模样。”

陈七月也跟着笑了一声,眉头微蹙,道:“那……我便要躲起来吗?”

“能躲起来,当然是最好咯。不过……”想到刑部尚书竟是玄门中人,李初九怀疑在皇宫里,是否也有玄门的棋子——就像师父,不也躲在皇宫里么。“躲起来,也未必安全。甚至,很多时候,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最危险。”

“何意?”

“你以为自己的处境很安全,就会缺少了防备之心。你以为最信得过的人,反而是最能轻易伤了你的人。”

陈七月心里一紧,觉得李初九在暗示自己什么。下意识的,她看了田恭一眼。毕竟,在皇宫里,她最信任的人,就是田恭。

不过,这种怀疑肯定不靠谱。

毕竟,若是田恭也想杀自己,她可有的是机会,而且基本上,绝对能得手。也正因此,田恭仍然是最值得信任的。

一旁落后了一个身位的田恭,即便是被陈七月探究似的看了一眼,却仍是一脸淡然,丝毫没有表一表忠心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陈七月问道:“你来京城,是要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一个仇人。”李初九笑了笑,“我准备将她先奸后杀。”

“呃……”陈七月觉得李初九的话有些粗俗。“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奸一回,杀一回,都不足以泄愤的那种。”

陈七月嘴角抽动了一下,注意到李初九眼神中的狠辣。心念一转,问:“要帮忙不?”

李初九一愣,看向陈七月,迟疑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他在想,如果陈七月真是皇帝,如果自己要求陈七月带自己入宫,找一找地宫入口,陈七月会同意吗?

“算是对你两次救我性命的报答。”陈七月又道。

李初九又是一阵迟疑,盯着陈七月的眼睛。“如果可以……我……想进宫看看。”

“进宫?为何?”

“不好与你说。”李初九很担心,若是陈七月知道了护花铃的事情,会不会也产生了兴趣。修仙、永生,那般诱惑,何其强大。若是一国之君也动了心,怕是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陈七月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说道:“明日一早,宫门口等我。”

这般回答,便是承诺了吧。

应该也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皇帝的身份。

李初九点点头,“好。”

二人分别。

看着李初九渐渐远去的背影,陈七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一直都没有说出彼此的身份,但却是心照不宣了。即便他只是怀疑,早晚总也是能确定的。他没有如很多人那样,对自己又敬又怕,这让陈七月很开心。毕竟,她实在是不希望一个“好朋友”,又成了哈巴狗。但是,李初九如以前一样,没有一丝恭敬之心,也让陈七月有些担心。

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君主,面对一个无法掌控的人,总是会有些难以言喻的担忧。

直到李初九的背影消失,陈七月低声说道,“这样一个人,来京城是为了什么?入宫,又到底想做什么?他的仇人,又会是谁?也是玄门高手吧?”

陈七月同意让李初九入宫,不仅仅是为了“报恩”,同时也是想借此知道李初九到底要做什么。毕竟,京中有这么一个无法掌控的玄门高手,又不知其目的,会让人很不安。另外,或许——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挺好。

……

刑部尚书秦士廉府中。

很少来这里的曾庆,却是在这个夜晚,匆匆而来。

一见秦士廉,曾庆就低声呼喝。“秦大人!不好了!”

秦士廉眉头一蹙,心中也是一紧。她知道,曾庆一向沉稳,若非大事,绝对不会这般失态。而且,已经让他离开京城,他却又匆匆回来……

“大人!”曾庆喘一口气,拉开了衣领透气。“门中出事了。”

“说重点。”秦士廉没好气的说道。

“掌门——被杀了。”

秦士廉哑然。

曾庆顾不得秦士廉的呆滞,继续说道:“苏景行的师父,指控掌门犯下十大罪,有违玄门祖训。联合四大长老,于玄武山斩杀掌门及其护卫七十余人。属下接到您师弟——执法长老传来的信息,要求秦大人速速回山,参与新掌门的选定。”

“新掌门……”秦士廉低声呢喃了一句,又道,“魏室后裔,尚存者……”

“秦大人,四大长老的意思是,玄门不再父子相传了。要能者居之。您师弟说,自前魏亡国以来,玄门一直由老一辈把控,暮气沉重。选新掌门,应该从年青一代中选……”

秦士廉又是一愣,之后哭笑不得。“老一辈中,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师弟。从年青一代中选——我那师弟的心思……路人皆知啊。”

曾庆迟疑了一下,道,“苏官人年少有为,资质不俗,而且……”

“瞎折腾。”秦士廉打断了曾庆的话,“再折腾下去,玄门早晚要被自己人玩儿散了。”

“您师弟的意思是,玄门隐患、旧疾太重,当下重手整治。作为执法长老,他这般看法……也……也是很有道理的。”

秦士廉深深的看了曾庆一眼,曾庆有些惧怕,低下头,咬咬牙,又道:“苏官人虽然年轻,做事情有时欠考虑,但到底心地善良,比之……比之前那新掌门,要好很多了。而且……年青人坐镇,老一辈相辅,不失锋芒,不失沉稳。相对于玄门的发展,也是极好的。”

秦士廉沉思良久,叹气道,“罢了,总不能眼看着玄门乱下去。我便跟圣上告个病,回山一趟。倒是许多年没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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