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月眼睛里满是笑意,看着李初九,听着他胡扯一些天上地下的趣事,时不时的发出疑问。“金发碧眼?是妖怪不成……我不信,什么车能不靠牛马,不靠人力,还能自己跑……哈哈,便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冷的地方,人去了,便冻死了,你又如何得知?”
李初九总会神秘兮兮的说,“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陈七月便是大笑,信或不信,也并不是特别在意。甚至,李初九说的事情,哪怕极不合理,她也并不会真的计较。只是听起来很开心,便足够了。
田恭远远的守在船头,听着船舱里陈七月的笑声,听着李初九的胡扯,眼睛一直关注着周围。甚至河里的鱼,都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她知道,拿皇帝当鱼饵,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必须小心谨慎,防备着那些不知来历的刺客的再一次出手。原本,陈七月出宫的时候,虽然开心,却也一直保持着警惕。只是现在,看她轻松惬意的模样,大概是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吧。
这样也好。
这个高高在上的君主,有生以来,一直都很少有机会这样放松,这样不用担惊受怕,这样毫无负担的开怀大笑。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背负着沉重无比的责任。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笑一笑,对她而言,已经算是奢侈的了。
河岸边,一个钓叟甩出了鱼竿,好像是感觉鱼钩落下的位置不太好,又将鱼竿提起,再一次甩钩。
田恭看在眼里,眉头紧蹙。
另一边的河岸上,一个樵夫挑了两捆干柴,一路走来,大概是感觉累了。将担子放下,坐在柴和上,拿起腰间的烟锅子,开始填充烟丝。
田恭看了一眼那烟锅子上冒出来的蓝烟,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把短刀。又注意到那樵夫抽了两口烟,便将烟丝倒出来,之后很粗鲁的冲着水面上吐了一口口水。田恭心头一紧,急忙看向河面。
河面下,游弋的鱼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匆忙逃窜。
紧接着,哗啦几声响。
画舫两侧的水面之下,钻出来四个人。与此同时,一旁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上,也有四人凌空而起,朝着这边踏水而来。
田恭断喝一声,手中短刀直接朝着从水下钻出来的一人丢去。这个时候,那钓叟和那樵夫,也是暴起,直接朝着那另一艘画舫上冲来的四人扑去,试图将那四人,拦在半途中。
转眼间,以三敌八。
交手不过数个回合,河岸两侧,两个摆摊儿的小贩,一对看似谈情说爱的情侣,三个聚在一起吟诗作赋的书生,也都加入了战团,将那八个刺客,团团围住。
望月楼上,传来一声响亮高亢的断喝:“官兵缉拿朝廷钦犯!闲杂人等速速回避!”紧接着,说话人手持一把长枪,从望月楼顶端飞身而下,那白衣银发,宛若仙子下凡。来人正是银武营统领,关家第一人,禁军第一高手,皇帝最信任的武将——关绍!
但见那关绍轻功卓绝,转眼间便冲到了画舫之上。手中龙吟枪呼啸而出,拦住了试图从背后偷袭田恭的刺客。
画舫内。
李初九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看着陈七月,摇头笑了。“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整日里有人要杀你?”
陈七月见李初九一脸轻松的开玩笑,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竟也放松了下来。学着李初九一贯的厚颜无耻,说道:“没办法,长得太漂亮,红颜祸水嘛。”
李初九眼含笑意的看着陈七月,端起酒壶,给陈七月倒了一杯酒,说道:“我之前跟你说的啤酒酿制之法,你试了吗?”
“试了,还做出来了。”陈七月道:“如今已经大规模生产了,倒是很有……市场。”陈七月想到了李初九胡扯时说过的一个词。
“咦?我怎么没有见过。”
“我家生意,不在京城,啤酒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有传入京城。”陈七月道。
“你家做什么生意的?”
“现在么?自然是以啤酒为主咯。”
“哈哈,我给你的技术,你都不说分我一杯羹?是不是太小气了?”李初九说着,忽然将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
叮的一声响。
那酒杯竟是在半空撞到了什么东西,直接碎掉了。
陈七月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碎片,心里咯噔了一下。很显然,若非李初九出手,自己已经被那暗器所杀了。能在关绍和田恭两个高手面前打出暗器来——看来这次来的刺客,比上次那一帮,更厉害。
再看李初九,这家伙竟又是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酒,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迟疑了一下,陈七月说道:“谢谢。”
“两次救了你性命,你是不是该考虑下以身相许啊?”李初九笑问。
陈七月愣了愣,说道:“不考虑。”
“为啥?”
“你太丑了。”陈七月笑道。
李初九一脸不爽,撇嘴道:“你审美有问题。”说着,把脸凑过去,“你仔细看看,咱这眉眼,咱这鼻子,还有下巴……是不是很完美?”
陈七月还真是很认真的审视着李初九,又很认真的做出了评价:“嗯,大概一看,倒也算是中上之姿。仔细一看,却又不过尔尔。总之,不耐看。哈哈哈。”
“口是心非。”李初九道,“我已经从你眼睛里看出了无限的爱慕和欣赏了。唉,女人么,总是如此的。我理解。”顿了顿,竟又是一脸认真的说道:“其实呢,咱们并不算特别熟。不过,若是你有什么麻烦,我不介意帮你解决了。”
陈七月一愣,看李初九不像是开玩笑,竟是有些感动。“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有些麻烦,并非武功高强,便能解决的。”
李初九却笑道,“你举个例子?”
陈七月摇了摇头,低头看看面前的酒菜,有些奇怪。“虾很好吃的,你怎么不吃?不喜欢吗?”
“喜欢。只是觉得麻烦,还要剥,搞得满手油。”李初九道。
陈七月苦笑,“想吃,又懒得动手,也是服气了。”说着,捏起一颗虾,一边剥一边说道:“举个例子么,假如说,你的母亲,跟你不对付,对你很不好,你怎么办?难道依仗武功高强,抓住她打一顿吗?再比如,那些企图对你不利的人,到底是谁,你都不知道。空有一番拳脚,你却会不知该打向哪里。”
一个刺客终于突破了田恭和关绍的阻拦,冲了过来。眼看着提着刀就要来到陈七月面前,却又被一杆长枪偷袭,不得不侧身避开,之后又跟关绍缠斗着,被关绍逼退出去。
外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舱内,菜香酒浓,温馨浪漫。
“倒也是。”李初九说道:“人呐,但凡活着,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可换个角度想一想,遇到麻烦,解决麻烦,其实也是一种乐趣。就好像玩游戏打副本,就是遇到麻烦,解决麻烦,然后收获战利品的过程。”
“副本?是何物?”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你虽然很聪明,但跟你也说不明白。”
“嘁。”陈七月笑道,“你不说,怎知我不明白。”说着,将手里剥好的虾递给李初九。
李初九看了看那剥的干干净净的虾仁,直接张开嘴,凑了上去。陈七月愣了一下,把虾仁塞进李初九嘴巴里,苦笑道:“皇帝也没让人这么伺候过。”
扑通一声,有人落了水。
血水染红了河面。
有人惨叫,有人断喝,有人把酒言欢。
“不会吧?”李初九道,“我一直以为,皇帝擦屁股都不用自己动手的。”
陈七月眉头一皱,有些哭笑不得。想解释一下并非如此,可又怕说多了,会让李初九有所怀疑,干脆苦笑一声,道:“或许如此,我也不清楚。”
“应该是这样的。皇帝么,高高在上,要啥有啥,整天一大堆人围着伺候,肯定是啥都不用干的。”李初九道,“可能办那事儿,都不用自己动的。”
陈七月脸色微红,微嗔道:“不要说这般话,小心被人听了去。如此大逆不道,会被杀头的。”
“唔,那便不说。我倒是不怕的,就怕连累了你。”
“嘁,杀头你都不怕的?”
“还好,跑路就是。”李初九道,“大不了再如以前一样,找一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嗯,到时候,带上我媳妇——如果她愿意的话。男耕女织的,再养一群孩子,忙了种地打猎,闲了打打孩子,倒也挺好。”
陈七月忍不住笑,“养孩子,就是为了打么?”
“万一变成熊孩子怎么行……”
又一个刺客冲了过来,刚要举刀斩杀陈七月,胸腔里,却钻出了一把枪头。他瞪着眼睛,心有不甘的恶狠狠的瞪了陈七月一眼,身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关绍取出龙吟枪,看一眼李初九,又看向陈七月,抱拳道:“陈公子,您没事吧?”
陈七月笑了一声,又拿起一颗虾,剥了起来。“将军,我家每年可是不少给朝廷上税,在京中竟是连遭刺杀。您是不是该好好查一查?保护一下百姓的安危?”
“呃……臣……陈家也该配合官府,总要说一说陈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不然……”
“那行吧,改日我去将军府上,细谈吧。”陈七月说着,将剥好的虾仁塞到嘴巴里,抬眼却看到李初九张着嘴巴凑过来了一些。
“咳,我还以为是给我吃的。”李初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算了,不吃了。”
陈七月竟是有些窘,想起刚才喂李初九吃虾仁的事情,脸色微红:“想吃自己剥。”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傻愣愣的关绍,清了清嗓子,“将军还有事吗?”
“啊……没了,没了。”关绍说罢,又看了一眼李初九,感觉到气氛古怪,赶紧退了出去。刚到船头,看到了田恭。两人对视一眼,关绍嘴角一抽,张嘴想说话,却又只是苦笑一声,冲着田恭抱了抱拳,踏水而去。那些贼人武功太高,只留下了两具尸体。剩下的六人,竟都全身而退了。她必须尽快组织人力,缉拿这些人。
船舱里。
李初九捏着下巴,审视着陈七月。“你家很不简单啊,刚才那人,是个将军?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嗯……其实……实不相瞒,我家不仅经商,家父……还是朝中的大官儿。”
“大官儿?你姓陈,皇家也姓陈……”
“祖上立了大功,被赐姓陈。”陈七月道。
“呦呵,那一定是很大的功劳了。”李初九道,“啧啧,朝中大官儿啊,比御史中丞大吗?”
“这个……自然是大很多的。只是……不好比。”陈七月心里组织着语言,缓缓说道:“御史中丞是有实权的,我父亲……就是个闲散的官职。”
“闲散的官职,还能是大官?”
“是啊。京中不是有很多闲散的勋贵大员么。”
李初九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闲散的不能再闲散的安平侯。“唔,倒也是。”又转着眼珠想了想,李初九忽然凑近陈七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会是当今天子吧?”
陈七月心里一惊,脸上却淡定如常,甚至还笑了一声。“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唔,不是?”
“当然不是。”
“那就可惜了。”李初九笑道,“我琢磨着,皇帝微服出巡,偶遇一代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年轻高手,竟是一见钟情!然后,一段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陈七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可真敢想。”
“你家那么有钱,你爹又是大官儿,你见过皇帝吗?”
“倒是见过一次。”
“长得漂亮不?”
“这个……还行。嗯,挺漂亮的。”陈七月说着,神色间竟是难掩尴尬。毕竟,她不是李初九,自己夸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身材咋样?”李初九又问。
陈七月一时哑然。
“是不是个胖子?”
“这个……”
“应该是的。”李初九道,“一天到晚的不干活,吃饱等饿的,不胖就奇怪了。”说罢,又意识到这是封建社会,随便评论皇帝,很不好。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吃菜吃菜,还剩好多呢。反正你已经沾了手,便把这些虾都剥了吧。”
“行吧,便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唔,剥个虾便报答了?还真是便宜你了。”
“哈哈,就是这样了,爱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