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雄才大略的魏太祖于许州兴兵,结束了汉末的三国混战,建大魏。后发现龙城,打造地宫——这是玄门的巅峰,亦是玄门没落的开始。

那些尝过了权力滋味的玄门后人,再也没有了问道之心。即便是已经跌落神坛,却依旧怀念着昔日的辉煌,保留着不变的高傲,向往着将来的荣耀。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自命不凡,永远目空一切。

如果不是师父有遗愿,秦士廉大概会选择隐居。如许多看破了这权势纷争的玄门前辈一样,再不问世事。或者像关家那位老祖一样,娶一贤妇,养些儿女,做个安乐翁。又或者,像当年的玄门长老之一的管平一样另起炉灶,为玄门的延续,再尽一份力。

玄门一直把管平当做玄门的叛徒和败类——在那帮人眼中,所有没有为了他们的利益着想的人,都是叛徒和败类。所有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之人,更是罪该万死。

而在秦士廉看来,管平却是最有勇气和大智慧的人。当年若非管平偷偷盗走了护花铃,让这大晋京城和皇宫不再“怀璧其罪”,这天下,焉能得安!

“厉无咎么……能感应到护花铃的力量,修炼的秘术当与我相同,属于水系。”秦士廉叹了一口气,“潜光隐耀,厝火燎原。这个李初九,倒也是个人物。他告诉你这一切,就是为了搅浑了这水,借我们之手,找出厉无咎。”

苏景行一直注意着秦士廉的脸色,发现她在得知玄门弟子变成异女可能更强却没有任何惊讶神色之后,轻声笑了。“当年变身之祸后,老掌门认为机不可失,立刻策反了恽王,更让潜伏在京的玄门弟子居中策应。最终事败,不仅恽王完了,配合造反的玄门弟子也尽数被诛。那些玄门异女死的太仓促,大概至死都未必知道自己已经更厉害了。倒是秦师伯,当年变身之后,突然失踪,以至于没有参与那场叛乱。听我师父说,师伯称当时被一个玄门叛徒暗算,受了重伤,所以才没能按计划行事。”顿了顿,又道:“想来,师伯应该早已知道变成异女的好处了。”

秦士廉神色如常,甚至看都不看苏景行。“你师父说你有点儿小聪明,倒是不假。可惜,有时候,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让你和曾庆离开京城,很有可能是不想让你们变成异女,从而知道变成异女的好处。不论目的为何,你此时说这番话,便是逼我杀人灭口了。”

苏景行呆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脸一红,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恼羞成怒道:“老东西,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既然要刀兵相见了,自然没必要再报以尊称。更何况,自己可不是秦士廉的对手,所以,若是真要死在这里,能多骂上两句也好!临死前还喊“师伯”的话,也显得太蠢了。

秦士廉却是冷笑一声,“你师父真是教了个好徒弟!敢辱骂师长了!异女修行的妙处,我早已知晓,你师父也早已知晓。只是,此事万不可对外人言!若是说了出去,莫说是我,便是你师父,也要杀你!”

苏景行闻言,意识到秦士廉似乎并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师伯的意思是……”

“现在又叫师伯了?”

苏景行脸一红,尴尬非常。

“李初九跟你说的倒也不差,玄门弟子若是被护花铃变成了异女,确实会更强。也正是因此,魏太祖利用琼台阵,封印了护花铃!”秦士廉神色凝重,道:“塞翁失马,福祸相依。”

“弟子不太懂。”

“你呀,是有些小聪明,却又常常干些蠢事,好在心地还算善良。你师父说你可以信任,我却终是不放心。”秦士廉道:“若想知道真相,去找你师父吧,他应该会告诉你一切。另外,李初九没有再跟你说别的?”

苏景行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脸诚恳道:“没有。”

至于李初九说的依靠护花铃,能“修仙”以致“长生”之类的屁话,苏景行不信。可又担心这么离谱的说法会是真的,终是留了个自私的心思,没有把这些告诉秦士廉。

……

大晋皇宫。

已经夜深人静了,陈卓却还没有休息。

她坐在锦凳上,脸色阴郁。良久,忽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砸了出去。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渣。一旁,侍立的几个宫女和异女太监,吓得体似筛糠,生怕被圣上迁怒而倒霉。

“混蛋!”陈卓骂了一句,又瞪着田恭,道,“是不是你跟太后说的?!”

田恭倒是没有惧色,只是微微欠身,道:“奴婢不曾说。”

“不是你,又能是谁?!”

“奴婢不知。”

陈卓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有些歇斯底里,疑心太重了。田恭跟随自己多年,不是个会嚼舌头的,更不会跑到太后面前嚼舌头。“查!朕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田恭却不吱声。

陈卓怒道:“没听到?”

“奴婢以为,查,不如不查。”

“什么意思?”

“真查起来,或是等同于煽风点火,最终尽人皆知。”

陈卓一愣,意识到田恭所言极是。很多时候,谣言这种东西,你越是试图阻拦,反而越是会让这谣言传的更广更快。

可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跑到太后面前,说朕跟李初九不清不楚……可恨!该死!”陈卓呼呼的喘着气,涨红了脸。“‘抢人赘婿,皇家颜面何存’,‘将来子嗣,姓陈姓李?如何继承大统’……”咬着牙重述着太后的话,陈卓冷然道:“她竟是关心起大晋江山的传承了?”对于这个曾经试图害死自己,让她的儿子即位的太后,陈卓一直都没有好感。只是忌惮太后族中势力,又不想落了个“弑母”的名声,这才隐忍下来。“哦,是了,她一直都很关心江山传承的。”

陈卓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朕要把江山传给谁,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吗?!哼!莫说朕与李初九,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即便是有……又与她何干!群臣反对?天下人耻笑?哈!朕便是怕了吗?要再一次下《罪己诏》吗?!”

三年前,因为变身之祸,因为恽王造反,陈卓发过一次《罪己诏》。那是她一直以来都十分痛恨的事情。

最近,陈卓痛恨的事情很多。

西北旱灾,中了雍王的阳谋,不得已拨了钱粮。却被雍王刻意安排,加上雍州官吏层层盘剥,到得灾民手中,精粮变成了麸糠。据传,雍州百姓对朝廷“颇有微词”。待到将来,雍王造反,可就成了“顺应民意”了。

南方涝灾,之后又是瘟疫。当地县令发了狠,直接封了一个村子,一把火烧了个人畜无存。那县令是个来自地狱的屠夫!被江南文人骂的狗血淋头,更被激愤的文人押解进京,如今还关在刑部大牢里。陈卓很清楚,那县令做的很好。若非如此,疫情蔓延,不可收拾。可民心沸腾,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杀了他,陈卓又于心不忍。陈卓仍记得那个被打百姓打的不成人形的县令在大殿之上认罪求死的画面。

西北蛮族,虎视眈眈。兵多将广,马壮人强!随时可能兵临城下。蛮王野心勃勃,所图非小。若非当初她也来了京城给自己庆生,惨遭变身,以至于对蛮族的统治出现了些许问题,怕是早已对大晋用兵了。而把守西北重镇的守城将领,又跟紧邻的雍州眉来眼去,显然不可信。

太后一族,当年虽然没有趁着恽王造反而有所动作,但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朝堂上势力虽去了大半,但于幽燕之地,仍是作威作福。不除不足以安心。

还有跟前魏朝廷有关的神秘的玄门,以及上次计划周密的刺王杀驾事件……

内忧外患,搅得陈卓心烦意乱。

她痛苦的扶着额头,“高处不胜寒。呵……有时候啊,真想什么也不去管!便为所欲为一番!做个昏君,大概反倒轻松许多!”

“明日天气不错,圣上要不要出宫散散心?”田恭道:“圣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了。”

陈卓一愣,看了看田恭,似笑非笑的问:“怎么?你又想引朕去见李初九?”

“奴婢不敢。”

“不敢?”陈卓竟是忍不住笑了,“哈哈,是啊,你不敢,朕也不敢。朕担心被世人嘲笑,担心被大臣聒噪,担心被史官在起居注里写的不堪入目,更担心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借此发难……真是可笑啊。倘若朕真的喜欢了那李初九,反倒还要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而不得不割爱了?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真是窝囊。”说到此,陈卓心里窝着的火终于到了极致。她愤然冷哼一声,道:“问一下绣衣使者,明日里李初九要去哪里!朕不仅要跟他见一见,还要跟他去画舫上把酒言欢!朕倒是要看看!后党又能拿朕如何!群臣又能拿朕如何!世人又能拿朕如何!”

盛怒之下的陈卓,做了个并不理智的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养好了精神,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险些中了太后的计!”陈卓感慨道,“朕还是年轻了,真若是一时冲动,见了李初九,反倒是更能让太后一党拿此事大做文章了。”

“也未必。”田恭道。

“嗯?”

“将计就计,也未尝不可。”田恭道。

“哈,如何将计就计?”

“不放了饵,如何会有鱼上钩呢?”

陈卓愣了一下,细品之,哈哈大笑。“走!出宫!”

……

承天府地处中原偏北,夏雨冬干,四季分明。此时虽不过十月下旬,却已经有点儿寒气逼人的意思了。

李初九放了一把“火”,等了许多天,却不见“火势”烧起来,心情不免如这深秋一般。实在是忍不住,又去了一趟苏景行下榻的客栈,询问了店掌柜,才知道苏景行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整个京城里,也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丝毫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难不成苏景行并没有把自己跟他说的话告诉别人?”李初九挠了挠头,一脸愁容的在街上瞎逛。

还是说玄门中人境界很高,像自己一样,对修仙和长生不老都没什么兴趣?

又或者苏景行到底还是没有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跟自己说了,其实他知道厉无咎所在?如今知道了护花铃的好处,独自去寻厉无咎抢护花铃了?

嘶,是不是火放的太猛了?

修仙啊、长生啊之类的,太容易让人想“独吞秘密”了。应该只告诉他异女会更强才对,这种“小秘密”,应该不足以激起人内心的“贪欲”,从而更可能让秘密不再是秘密。那样的话,满世界的男人迫切的想变成女人,最终得偿所愿——画面还是很美的。

“初九。”一个声音在李初九背后响起。

李初九觉得这声音十分悦耳,还没有回头,便忍不住笑起来。“七月。”回头,看一眼,果然是陈七月。

“真巧啊。”陈七月道。

“可不是么,像是前生注定一般的缘分呢。”

陈七月笑起来,“本来想去画舫游船,刚巧遇到你,便一起去吧。”

“走啊。”

“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呢?”

“送别人了。”

“为何?”

“我觉得送你礼物不好。”

“不好?”

“像定情信物似的。”

“哈哈,净胡扯。”

两人在前面边走边聊,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田恭落后了几个身位,看着陈七月喜笑颜开的侧颜,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冷漠的眼睛里,竟是有些喜色。

这么多天以来,今天的陈七月,是最开心的。

田恭一直觉得陈七月不适合做个皇帝。不是因为她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她的感情太过细腻,心地也太善良。

慈不掌兵,仁不当政!

生在帝王家,注定了不论她是否适合,是否愿意,都要背负起这一切。也注定了她必须全力以赴,不容有失。因为一旦失败,就会万劫不复,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给她陪葬。

当年因为夺嫡之事,死掉了多少人,很多人都忘记了,田恭却记得清清楚楚。田恭更知道,陈七月也记得清清楚楚。

城东往左,那片空旷地上,对陈七月最好的乳母,便在一个深夜,死在了那里,尸首更是被烧成了灰。那个时候,年纪尚幼的陈七月,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权力的刀光血影。那一晚,田恭带着陈七月,带上祭品,偷偷出宫。

以后,每年到了日子,不论风雨,陈七月都会在夜晚出宫,在那里悼念乳母。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