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花花世界虽然好玩儿,但总也不至于冒雨出行。陈卓这几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御书房。忙正事的时间很短,大多时候,陈卓都在胡思乱想。
李初九说万有引力,说人蹦起来,又会落在地上,是因为脚下的大地如同一块磁石,把人吸下来了。
李初九说星星看着小,是因为离得很远。
李初九说月亮上很冷清,没有广寒宫,没有嫦娥,没有玉兔。上面只有一个个被陨石砸出来的大坑,说的就好像他去过一般。
李初九说脚下的大地是圆的,从京城出发,一直往东,绕着“地球”转一圈,又可以回到京城。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净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还说,如果孔明灯足够大,足够结实,是可以带着人飞上天的——想想好像还确实有道理。
看一眼外面的雨,陈卓眉头微蹙,道:“已经下了好几日了,却是还不停了。”言语间竟是有些抱怨。
李初九说,若是天晴了,还在丽天湖那里见面,他要送给自己一个价值连城的礼物。
嘁!
净胡吹一气的家伙。
朕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又稀罕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他一个赘婿,就算是从安平侯那里榨了些许银子,又能有多少钱财买礼物?
“钦天监到底靠不靠谱,昨日里说今日会放晴,却还是阴雨连绵。”陈卓很不爽,“若是尸位素餐,干脆便撤了吧。”
田恭道:“天道变幻无常,钦天监已经尽力了。”
陈卓也知自己是有些苛刻了。毕竟,肉身凡胎的世俗之人,如何能预知得了天地变幻呢。龙王爷想什么时候降雨——哦,对了,李初九那家伙说世上并没有什么神仙鬼怪,说下雨是因为什么水蒸气预冷变成水落下来什么的,不是龙王打了喷嚏。说天上也没有宫殿,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和数之不尽的星星……
想了一阵儿,又觉无聊。抬眼看到田恭,陈卓想到了田恭的“放肆”行为,说道:“前几日倒是忘了与你说,以后莫要再故意引朕与初九见面。朕与他,并非你以为那般!再敢如此,小心你的项上人头!”一番话说的凌厉,帝威彰显。
其实,陈卓倒也并非十分生气,如此认真严厉的斥责,只是担心作为奴婢的田恭左右自己这个皇帝的行为惯了,会很不好。
田恭明白陈卓心中所想,倒也没有如许多人一样,被皇帝斥责,便诚惶诚恐。只是微微躬身,道:“遵旨。”
“朕有些饿了,准备御膳吧。”
“遵旨。”
饭菜上齐,陈卓刚吃了两口,忽感室内光线一亮。抬眼看向外面,一愣。“晴了?”
“是。”田恭道,“乌云散去,看样子,是不会再下雨了。”
陈卓眉开眼笑,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外面,抬头看看天,笑道:“走,出宫。”
“用过膳再出宫吧。”田恭劝道。
“不了,朕也不是很饿。”
田恭也不再说什么,陪着陈卓出了皇宫。
一路来到城北丽天湖外。
雨后初晴的丽天湖畔,景色宜人,空气清爽。只是天地间湿漉漉的,也冷清清的,并不见一个人影。气温亦有些凉,秋风瑟瑟,颇有了些冬日的冷。
陈卓朝南看了看,不见李初九的影子,眉头微蹙,坐下来等着。
一直等了许久,眼看着天色渐暗,竟是依旧不见人来。陈卓有些焦躁,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这家伙!真不是个信人!”抱怨了一句,又道:“回宫。”
坐在马车上,想到失约的李初九,陈卓道:“与朕约好了,却又不来。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啊?”
田恭道:“罪无可恕,当斩。”
陈卓横了田恭一眼,觉得田恭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也真是可笑,一个阉人,竟是对男女感情这种事,那么胡乱的“敏感”。眼珠转了一圈儿,陈卓忽然生出逗趣的念头。“田卿,你以前是个太监,于男女之事,自是无所想。如今,变身祸起,你却是因祸得福,成了异女之身。有没有想过寻一个良家男子成亲?”
“奴婢不曾想过。”
“不用害臊。你若是有想过,或是有哪个喜欢的,朕可以成全你。”
“没有。”
“嘁。”陈卓笑道:“也不急,你还‘年轻’,朕给你寻摸着,或有合适的,便给你赐婚。”
田恭沉默不语。
陈卓独自笑了一阵儿,想到今日里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终是不痛快。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怨道:“朕最不喜不守信用之人。”
田恭依旧不说话。
陈卓又闷想一阵儿,道:“或是今日太晚了?他以为朕不会来?要不……明早再来看看?”
这种可能还是极大的。
看看外面天色,真的有些晚了。
从城南到城北,又那么远。
行吧,姑且不算你欺君,明日里看了。
一晚上竟是没有休息好,梦里一直听李初九在耳畔聒噪了。这个家伙,话可是真多,也是真能胡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眼前的人,看着是李初九,可想法却又像是田恭的,非要说朕喜欢他。
真是岂有此理!
更是自作多情!
陈七月急了眼,想解释,想辩驳。可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这也便罢了,更可气的是,李初九那混蛋,竟然趁着陈七月张嘴,亲了过来,还可恶的把舌头伸进了陈七月的嘴巴。
陈七月很努力的想要推开李初九,却根本做不到。玄门第一高手的力气好大啊。陈七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做无畏的挣扎了。便忍一时,等回了宫,再派出禁军,拿了李初九午门斩首!
忽然,徐阳提着刀出现了。
喊着什么捉拿奸夫yin妇,还说要写奏章弹劾太子,要废长立幼——不对啊,自己不是皇帝吗?怎么又成了太子?
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太子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儿身,又站在了那个冷冷清清的东宫里。
“七月。”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回头看去,竟是李初九。
李初九身边,站着田恭。田恭说:“太子殿下,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
堂堂大晋太子,竟然娶了个男子做太子妃……
转眼又到了大殿之上,太子成了皇帝。文武百官笑疯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极尽嘲弄之能事。人群中,还有两个跳梁小丑似的角色。那是徐忠和徐阳父子。他们跳着脚,指责皇帝好男风,抢人赘婿,败坏祖德,死后不配入祖坟……
呼……
都是梦而已。
陈卓疲惫的睁开眼,望着床帏的顶,回想着梦里的一切,颓然叹气。
“圣上,该上朝了。”
“嗯。”
陈卓起床洗漱,早朝上听群臣一通聒噪,吵得脑子里有些嗡嗡的响。
下了早朝,田恭问:“圣上,出宫吗?”
陈卓沉默了许久,竟是摇了摇头。“不了,还有许多奏章要看。”
一向面容冷漠的田恭,听到这话,眉头轻轻一挑,却仍又默然不语。都说帝心难测,可常伴左右的田恭,却从来不这么认为。看着陈卓长大的田恭,对陈卓的了解程度,或者甚于陈卓自己。
她知道,陈卓是害怕了。
……
秋高气爽的上午。
丽天湖上映着柔和的太阳,折射出七彩的光。
李初九坐在凉亭里,摆弄着石桌上的一个自制的地球仪,让那球不停的旋转。一直等到午时,仍不见陈七月过来。
这家伙,是有事情耽搁了?还是忘了约定?
李初九抱起地球仪离开,寻了处饭馆吃了饭。下午又过来,没等到陈七月,却是等来了夕阳。
夕阳引人醉,秋风惹人愁。
李初九竟是有些失落,抱起地球仪往回走。
正是不冷不热的天,内城里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这喧嚣之地,竟是给人一种孤独感。身边的这一切,近在咫尺,却又好似相隔万里。仿佛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热热闹闹的恶搞剧。
李初九错愕一阵儿,自嘲的笑了笑。
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迟疑了一下,转身改了方向。
来到慕容非家里,李初九敲了敲院门。
慕容非打开门,看到李初九,又看了看李初九怀里抱着的地球仪。“这是何物?”
“送你了。”李初九把地球仪递给慕容非。
慕容非不解,接过来,好奇的看着。
很奇怪的东西,木头做成的。球上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上面……”一句话没说完,脸被李初九捧起。
待李初九在自己唇上狠狠的亲一口,又放开自己,慕容非厌弃的给了李初九一个白眼,又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初九没有说话,反而转身离开。“走了。”
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李初九的背影,低声道:“有病!”又低头,让那球转起来,思索着到底是何物,关上了院门。
怀里没了地球仪,竟感觉好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李初九晃着空荡荡的袖子,在街上转了一圈儿,目光无神的看着往来的各色人群。片刻,又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脸颊,好似抖擞了精神。
多余的心思都没什么用处。
找到厉无咎,报仇!
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事情似乎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如此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每日里守着这偌大的京城,等着厉无咎的出现。说好听点儿是守株待兔,说难听点儿,就是坐以待毙。这不是个事儿。必须想办法主动出击——或者,做点儿煽风点火的勾当?
李初九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浮现起惯有的不正经的坏笑。
……
客栈里。
正在房间里苦苦打坐修炼的苏景行听到了敲门声。
“苏官人。”
“谁啊。”
“苏官人,楼下有人找您。”
苏景行打开门,看着店小二,问道,“何人寻我?”
“是个身材消瘦的官人。”
苏景行愣了一下,立刻就想到了李初九。略作迟疑,下了楼,果然看到了正坐在角落里的李初九。
“小苏。”李初九笑吟吟的抬手,冲着苏景行招手。
苏景行眉头微挑,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
“坐啊。”
苏景行在李初九对面坐下来。
李初九给苏景行倒了一杯酒,又递给他一双筷子。见苏景行满脸警惕,李初九笑道:“放心,我若是想对付你,没必要下毒。”
苏景行脸色难看,哼一声,不喝酒,不拿筷子,只是说道:“没胃口!有事说事。”
“真不吃不喝的?这酒可贵了,菜也不便宜呢。”李初九笑笑,又问道:“最近在苦苦修炼吗?为的是打败我?或者杀了我?”
苏景行皱着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生怕李初九的话被人听了去。毕竟,“修炼”这个词太敏感。他可不想被人怀疑是玄门弟子,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初九笑一声,道:“你永远也打不过我的。”
“哼!”苏景行嗔怒道:“自以为是!”
“不,我说真的。如果你知道我修炼的秘术是什么,就会没有任何自信了。”李初九道。
苏景行又警惕的环顾四周,“你小声点儿!”
“呵,潜光隐耀,厝火燎原。”李初九盯着苏景行的眼睛,“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苏景行瞪着眼睛,一脸错愕。“潜……潜隐诀?”
“是啊。”
苏景行哑然。
《潜隐诀》并非无敌于天下,玄门秘术之中,比《潜隐诀》厉害的秘术有很多。事实上,玄门秘术,本也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只会因人而异罢了。
然而,《潜隐诀》却又是玄门秘术中的另类。根据玄门典籍的记载,玄门历史上,很早以前,有几人修炼了《潜隐诀》。这些人,都没有好下场。每一个,都死的很惨。然而,他们的死,并非死于旁人之手,而是死在了他们自己手上。
也正因此,《潜隐诀》逐渐被人遗弃,变得无人问津。
《潜隐诀》最大的特色,就是愈战愈勇。用《孟子》中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来形容《潜隐诀》,并不为过。相传,玄门早期,有个修炼《潜隐诀》之人与玄门众弟子发生争执,遭玄门数百一流高手围攻,竟是力战而不败。
“你打不过我的。”李初九又道。
苏景行这一次,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丧气。他回想着与李初九的每一次交手,回想着关于《潜隐诀》的传说。然后,开始期待李初九犹如那些修炼《潜隐诀》的前辈一样惨死暴毙。
“当然了,世事无绝对。”李初九又笑道,“真想打败我,我可以教你一招。”
苏景行皱着眉头,盯着李初九,一脸的冷漠。
会有人教自己的敌人打败自己?
这种鬼话,傻子才会信!
“变成异女,你便能打败我了。”李初九道。
苏景行心里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的想到:自己的计划已经被李初九知道了!
紧接着又意识到这不可能。
之前倒是想过变成异女,然后牺牲色相偷袭李初九。
可这只是自己心里的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从来没有说出来,甚至连自己都推翻了这样的打算。李初九不可能知道的!
“异女的经脉,异于常人。”李初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一口,又笑道:“可以很好的避免或减轻力量反噬。这样的话,玄门秘术,就能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苏景行一脸懵,本想说李初九胡说八道,可看李初九神色,竟是很认真,不像是在扯谎。
“我本是一孤儿,无父无母。早年间,在西南山区,被师父收养,从而成了玄门弟子。师兄弟中,行四。我师祖,名叫管平,在大晋建国之初,盗取了护花铃,离开了玄门,隐居西南。我个大师兄,名叫厉无咎……”
夜色渐浓,酒菜都凉了。
苏景行静静的听着李初九讲述着那些过往。
李初九有些微醺,打了个饱嗝,笑着起身,说道:“无他,若你们找到了厉无咎,记得告诉我,我会让他后悔还活着。”
直到李初九离开了许久,苏景行仍然一脸呆滞的坐在位子上。他回想着李初九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可又觉得李初九说话时那样真诚,不像是在扯谎。
抓起酒杯,喝一口酒。
苏景行决定去找秦士廉,把这件事跟她说一说。
起身走向客栈门口,却被店小二叫住。
小二道:“苏官人,您看您是记在账上呢,还是现在结了?”
“什么?”
“酒钱。”
“啊?”苏景行愣了一下,“那家伙没有给钱?”
“没啊,他说您请客的。”
“我……”苏景行哑然,看一眼桌上的残渣剩饭。他记起李初九点的酒,是这家店里最贵的。菜也是平时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的。很显然,价钱不菲。更可气的是,自己一口都没……是,喝了一杯酒!
很好啊。
别说是变成异女。
哪怕是变成猪狗!
若能杀了李初九这个混蛋,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