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依旧没有寻觅到厉无咎的任何踪迹。那个混蛋,就像是根本不在京中一般。就连成了她的狗腿子的小五,也没有露面。
李初九又开始了在京城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生活,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遍布了李初九的足迹。每一个看了他一眼的异女,每一个迎面走过都不看他一眼的异女,都会让他怀疑是不是厉无咎,然后被他色眯眯的盯上一阵儿。他像是个浪荡的公子哥,到处赏花弄月。嬉皮笑脸的背后,是焦躁不安的怒火。
眼看着天气渐寒,李初九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糟糕。
夜深人静,接过慕容非递来的一杯酒,李初九灌进肚子里,感受着烈酒在胃里翻滚,眉头紧蹙在一起。“要入冬了,厉无咎的实力会强上一分。而我,则会弱上一分。厉无咎很可能会在这个严冬对我出手。”
慕容非神情忧郁的看着李初九,道:“玄门七系,好像跟天气无关吧?没听说冬天里,火系秘术就会弱一些。”
“你不懂。”李初九道:“天热,心便浮躁,心火便旺。天冷,心情也会很容易冷静下来。”
慕容非有些哭笑不得。李初九的说法十分勉强,她不认同,却也不想跟李初九抬杠。她看得出来,迫切的复仇之心,已经让李初九变得不是特别理性了。而且,慕容非觉得,李初九内心深处可能还有一丝惧怕。不是惧怕厉无咎,而是惧怕再一次失败,再一次被活埋。
三年活埋的梦魇,终于开始发挥它可怕的影响力了。
“火系秘术,最喜欢的,是心火。最怕的,也是心火。”慕容非提醒李初九。
李初九呵呵一笑,不屑道:“放心,修为之事,我比你懂。想想当年,厉无咎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可每次比试不还是都会输给我?咱们师兄弟五人,有谁是我对手?还有小五,不是我说你们!当初就因为小五年纪小,事事都让着他!扯淡!熊孩子就是这么惯出来的!狗日的东西,把我种了十多年的铁树给砍了!要不是你拉着,我非打死他不可!”
李初九抱怨着,喝着酒,又吐出一口气,微微闭眼,调节着自己的情绪。再睁开眼时,脸上的愤懑,消失无踪。冲着慕容非微微一笑,道:“看,控制情绪这种事,我很擅长。”
慕容非却笑不出来。“你只是把心中的火刻意的压了下来。这样做,真的好吗?”
“不然呢?”李初九反问。
慕容非叹一口气,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想了想,岔开话题道:“下午时候,二嫂来寻我。跟我抱怨了一通,说是二哥又跟她吵架了。”
李初九笑道:“这就奇怪了,二哥那性子,还能跟媳妇吵架?”
“因为孩子。”慕容非似笑非笑的说道:“二哥一直很不喜欢自家孩子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又感慨说‘若是这孩子像四弟该有多好’的话,把二嫂给气着了。”
“哈哈哈。”
慕容非道:“二哥二嫂,很是恩爱的。”
“是啊。”
“你和徐阳呢?”
“我们?哈哈。”李初九笑着摇头。“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她成亲,纯属被逼无奈。”
“不喜欢她?”
“喜欢啊。美女么,我都喜欢。”
“你懂我的意思。”
李初九笑了一声,又吐出一口气,懒洋洋的回道:“大仇未报,谈什么儿女情长。”说着,看似费力的站起身来,又伸了个懒腰。“不早了,回了。”说罢,走向慕容非。
慕容非耷拉着眼皮,有些厌烦的看着李初九。
李初九抿嘴而笑,低头,在慕容非唇上亲了一口。“别想我。”大笑一声,出了门。
慕容非回头看着李初九的背影,苦笑一声,起身跟着出来。
“不用送了。”
“谁送你啊!我关院门儿!”
“好吧。”
李初九笑着摆摆手,哼着小曲儿回家。夜已深,路上冷冷清清的。秋末的冷风,呼呼的吹着。有落叶在青石路面上翻滚,发出莎莎的声响。
李初九打了个酒嗝儿,踢踏着路上的一颗石子儿,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人。
苏景行一身锦衣,手持折扇,正笑吟吟的看着李初九。“初九,许久不见了。”
“嘁。”李初九转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又看过去,道:“大冷天儿的,还拿着扇子,你可真行。”
啪的一声,要打开折扇扇风的苏景行,乍一听李初九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手中的扇子无处安放了。扇子已经打开了一半,又被他下意识的挡住了继续打开。现如今,是合上也不是,打开也不是。
“你找我干啥?”李初九开口问话,打破了苏景行的尴尬。
“啊,没有找你,就是碰巧遇到。”苏景行说着,朝着李初九走来。
“这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与七月相遇,便不就是巧合吗?”
“说起七月。”李初九道,“你又不喜欢女子,缠着她做什么?莫不是看上了她家的财富,想做个赘婿?”
苏景行黑着脸,想起之前为了隐瞒身份,装作喜欢李初九的事情,肠子都要悔青了。
“我就不明白了,男人和男人有什么乐趣可言?”李初九一脸嫌弃的瞥着苏景行,“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比如被女子给甩了?受伤了?我跟你说,这种心理不好。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因为感情受挫,转而喜欢男人,是一种幼稚的表现。”
苏景行脸色愈黑,张嘴想说话,却没有机会插嘴。李初九又继续说道:“你说,万一哪天你又被男人伤了,是不是会转而不喜欢人类了?咦嘻——相貌堂堂的苏景行,跟非人生物一起……不敢想。那画面实在是不够和谐。”
苏景行被李初九的话带的也不免想到了不和谐的画面,顿时面红耳赤,羞愤难当。他急切道:“你莫要再胡说,我并不喜欢男子!我……”说着,注意到李初九满是戏谑的眼神,苏景行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没有用,也没有必要——他也许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喜欢男子,就是在故意戏弄自己罢了!
“说吧,你故意跟我一次次巧遇,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莫不是知道我龙精虎猛,能满足你?”
苏景行虽然年轻气盛,但并非毫无修养之人。他看着李初九,品着李初九的话,迟疑了一下,回道:“我对初九,并不了解,也绝无恶意。”
“那你是想了解了解?”李初九笑道,“要不,我脱了衣服,给你鉴赏一下?饱一饱你的眼福?”
“初九对我,可了解?”苏景行试探性的问。
李初九笑道:“也只是知道你喜欢男子,至于你喜欢什么姿势,我就不清楚了。”
苏景行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李初九应该话里有话。前半句或许是在暗示知道自己是玄门弟子。后半句,可能是指不知道自己来京城的目的。
也可能自己想多了。
可能这家伙就是嘴贱,喜欢胡说八道。
李初九确实有些喜欢胡说八道,但也确实没兴趣暗示苏景行什么,只是戏弄他而已。说罢这话,又忽然心有计较:慕容非说过,很多玄门弟子在京中隐匿。他们在京中日久,应该也是在找护花铃。那么……他们是否知道厉无咎的去向呢?又或者,为了那传说中的“永生不死”,如小五一般,也成了厉无咎的狗腿子?
还有一点,十分奇怪。
苏景行当初暗探自己的脉门和丹田气海……
他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对一个普通人这么做。
所以,说明他知道自己有些手段。
他是如何得知的?
自己一向很小心,知道自己实力的,没几个人。
荆十八和慕容非不可能出卖自己。陈七月么,也不像。最可疑的,就是雍王了。雍王的那些手下,有几个,是领教过自己的实力的。还有厉无咎和小五。
这个苏景行,是跟雍王有关?还是跟厉无咎有关?
苏景行又曾经进入曾家,而曾家又跟刑部尚书秦士廉关系密切。恍惚间记得徐阳还说过,秦士廉跟雍王的关系很不好……
妈蛋!
李初九感觉很烦。
事情乱七八糟的,十分不爽。
对于这种乱糟糟的事情,李初九从来不喜欢耐心的去理顺。他最喜欢的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快刀一直在手。
乱麻的纠缠点,也就在眼前。
嘴角上扬,李初九一脸笑意的看着苏景行,“听说,这般夜晚,站在望月楼上看星空,最是美妙。景行要不要一起去啊?”
苏景行对于李初九的邀约,十分意外。不过,他对李初九,心中有着太多好奇,故而略作迟疑,答应下来。
二人结伴出城,朝着望月楼而去。
路上,李初九忽然兴致突来,跟苏景行讲起了故事。苏景行也是好奇,琢磨着李初九是不是想借说故事的由头,暗示自己什么,所以也便认真听着。
这是一个关于名叫金莲的姑娘跟西门大官人的故事……
苏景行一边听,一边琢磨着李初九到底要暗示自己什么,正毫无头绪间,忽听李初九神秘兮兮的说道,“景行,你猜我手里握着的是何物。”
苏景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初九握着的拳头,十分莫名其妙。
不是讲故事吗?又看什么东西?
“你看仔细了。”李初九缓缓的松开拳头。
苏景行愣愣的看着李初九的拳头,眼神中尽是狐疑。忽然,他察觉到杀气。大吃一惊,正待有所反应,后颈下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看着软软倒地的苏景行,李初九冷然一笑。“教你一个乖:防人之心不可无。”
……
哗啦啦……
苏景行是被一阵水声惊醒的。
他倏得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身上竟是没了衣物,整个人成大字型被捆了手脚。
他又惊又怒,想要奋力挣脱,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力气。身上的经脉似乎是被封印了,浑身酸软无力。
愤然转头,看向水声处。
“李初九!”苏景行愤怒的喊道。
李初九提上裤子,把满满的夜壶提起来,放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苏景行,拿起一旁的擀面杖,做着粗俗的动作,说道:“羞辱人的手段,我可多得是。”
苏景行瞳孔紧缩,又惊又怒。“你意欲何为!”
“很简单!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李初九冷笑一声,“不然,我会让你很想死。”说罢,竟又是提起夜壶,走到苏景行身旁,将夜壶高高举起。“敢说半个‘不’字,就先给你喝一壶!”
苏景行胃里一阵翻滚,想痛斥李初九,可看到李初九冷漠的眼神,又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现在,我问,你答。”李初九道,“厉无咎在哪!”
苏景行不解,“厉无咎?我不认识。”看到夜壶的口子要朝下,苏景行大惊,“我真不认识!”
“好吧,暂且信你。第二个,护花铃在哪?”
“护花铃……你果真是玄门弟子?”
“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问第二遍!”李初九说着,放下夜壶,抓了一把一旁的猪油,抹在擀面杖上,眼神里,满是戏谑。“唉,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正常。正常一点儿多好,皮鞭、烙铁的酷刑,也是很好用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外在的痛苦,总是可以忍受的,精神上的折磨,却能让人崩溃。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他说的,是被活埋三年的精神折磨。
【为免引起过度不适,此处删减巨大篇幅。】
……
慕容非眉头深锁,看着李初九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厌恶。
“你什么眼神?”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吓吓他而已。”
慕容非满脸的不信。“卑鄙!”
“嗐,真的。”李初九道,“真那么做了,我就什么都问不到了。打个比方吧,吃……”
“你闭嘴!”
“呵呵,我是想说吃苍蝇。”
慕容非瞪了李初九一眼。
李初九哈哈一笑,又道,“最恶心的,不是把苍蝇咽下去,而是张嘴要吃没吃的那一刻。所以啊,精神折磨,最大的精髓,不是经受了什么,而是即将经受什么。有些人吃虫子,你见过吗?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会感觉恶心,可吃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同样的道理,永远不去真的做出被审讯者惧怕的事情,才是最成功的审讯。就好比烙铁,第一下,他能忍住的话,那你就算是把他全身烫烂了,他也未必忍不住。让他惧怕第一下,才是最关键的。”
慕容非审视着李初九,觉得眼前这人,十分可怕。
看看他此时谈笑风生的模样,再想想他威胁苏景行的手段,竟是更加让人头皮发麻。
“你打算把他怎么办?就那么一直关在我的旧宅里?”
“还没想好啊。”李初九道,“说到底,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算是无冤无仇的,甚至对我还算是友善。杀了他,肯定是过了。放了吧,又是放虎归山。啧,头痛。怪我一时冲动,应该有温和一些的办法套他话的。唉,先去给他送点儿吃的,别饿死了。”
李初九提着一只烧鸡,一路去了慕容非以前居住的宅子。推门而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李初九傻了眼儿。
不是吧。
怎么跑了的?
坏菜了!
这下可好,京中多了一个——或者很多个敌人。
……
某客栈中。
房间里。
苏景行蜷缩在床头的一角,浑身哆嗦着。
幸亏跟师父学会了秘术中的绝招,才能趁着李初九不在而突破了封印,成功逃脱。
不然……
苏景行咬着牙,愤怒的涨红了脸。
李初九!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这混账东西!
竟然……
竟然……
此时想来,似乎他其实什么也没干!就是一直在吓唬自己,但依然该死!
当然了!
这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
决不能被人知道自己竟然被李初九如此戏弄,甚至还吓破了胆。
太丢人了!
再者,自己好像把玄门彻底给出卖了,若是被旁人知道了,自己还能活吗?!
可恨呐!
李初九可恨!
自己也是可恨!
竟然这么没骨气……
……
皇宫,御书房。
陈七月啃着冰糖葫芦,翻看着御史台递上来的奏章,越看越不喜欢。“最近,官场民间,都很太平呐。”
御史大夫低眉顺眼的说道,“天下无事,乃圣上治国有方。”
“哈,果真天下无事吗?”陈七月又啃了一口冰糖葫芦。这一颗,竟是酸的厉害。“嘶……”这酸甜之感,竟是很特别。“咳,是不是天下无事,还是要问问徐阳啊。传旨,徐阳官复原职。”
提及徐阳,不免想起李初九。
那个可恨的家伙,真想把他的脑袋掰掉,用竹签儿串起来。
说起来,最近也常常出宫,倒是许久没见过那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