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猛地恍然大悟。
她终于发现为何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了。
——这皇宫大内,这文武百官里,少了男人!
自变身之祸后,这朝堂,便被异女把持了。虽然这三年来,陆续提拔了不少外地的男子官员进京,有些甚至如大理寺少卿一般,坐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上。但到底还是有些“阴盛阳衰”,大多年纪“老迈”的异女们,实力稳稳的压住了那些外来的男子官员。那些即便有些能耐的男子官员,在朝堂上,也无法施展能力。只能对异女长官们,唯唯诺诺,纵为男儿身,却无男子气。
六部九卿皆异女,满朝文武尽红颜!
导致这样的结果,陈卓自身也是有责任的。因为她本身就是异女,知道朝野中依然有人认为“异女当国”不妥。所以也会下意识里不敢重用男子,反而重用异女,以稳固自己的皇位,最终导致了异女把持朝政的状况。
再次审视自己重用的这些异女大员,陈卓惊讶的发现,曾经年过花甲,不修边幅的兵部尚书,好像抹了点儿胭脂。最喜欢捋一捋自己精致长须的礼部尚书,笑起来竟然有些温婉感觉了……
一切,恍如隔世。
曾经每每上朝,总是争吵不休,唾沫横飞的画面,陡然间变成了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画舫……
下了早朝,御花园的凉亭下休憩。护卫自己的是银发银甲的士卒,伺候自己的是穿着太监服饰的异女,端上来的茶,还是有美容养颜功效的花茶……
陈卓忽然想笑,这样的想法很是莫名其妙,但陈卓还是笑了一声,转眼看看忠心耿耿的司礼太监、大内总管、供奉堂首座。她以前也算是“男子”,如今,如自己一样,成了异女。虽然依旧冷漠少言,眉宇间还是又多了一分妩媚。“田卿,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田恭道,“七十有三。”
陈卓又忍不住笑。
到了古稀之年的田恭,外表上,却是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以前,总感觉她冷漠古板的模样很讨人厌。如今看来,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唉……
陈卓叹气,又讪笑。
她忽然又想起了自己临时起意给自己取的化名。
陈七月——听起来,竟也像是个女子的名字。
又是秋意浓,最是惹人愁。
陈七月不喜欢秋天,更不喜欢这秋日将尽的冷清与即将到来的严冬。
喝一口宫女精心泡制的花茶,陈七月眉头微蹙,不太喜欢这浓香的口感。
“圣上。”田恭忽然说话:“王鹏来报,安平侯改行了。”
王鹏?
哪个?
陈卓显然是忘记了。
田恭提醒了一下,陈卓恍悟。“呵,怎么?天凉了,冷饮生意不好做了?”
“现在改卖小吃了。”
“小吃?”
“冰糖葫芦,烤肠,大米花之类。”
“都是什么物件?倒是未曾听过。”
“李初九所创,据说味道都还不错。小吃铺子刚开张没几日,生意倒是极好。”
陈卓笑起来,“不过一些吃食,又能有多好吃?”她不是吃货,对于吃喝之类,兴趣并不大。
“圣上想出宫转转吗?”田恭问。
“这个……怕是不安全。”
“有备无患。”田恭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引蛇出洞。”
陈卓忍不住笑,“拿朕当饵么?也好,朕若是不敢出宫,反倒好似怕了他们似的!那便出宫看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陈卓心情大好,“冰糖葫芦……去尝尝。”
主仆二人换了便装出宫,陈卓又想起徐阳来,对田恭道:“近几日一直在苦思冥想,终是没想到一个太好的借口。该如何跟徐阳解释呢?若是借口不够好,怕是要被这小子心里骂做了昏君——嗐,指不定她敢直接上书骂朕是昏君。”想到前些天徐阳通过御史台递上来的奏章里,可就差没指着自己的鼻子要自己给她一个说法了。
出得宫门,看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陈卓的心情愈发舒畅。纵是有不开眼的浪荡公子冲着她吹了声口哨,她也不觉生气。仿佛逃出牢笼的燕雀,颇为享受这自由的空气。
一路来到“安师傅小吃”铺子外,看一眼那排队的长龙,再看看铺子窗口飘出来的油烟,深吸一口气,陈卓道:“好香啊。”
田恭道:“公子稍后,奴婢去排队。”
“嗯,去吧。”陈卓答应一声,忽然又是一愣,不由想起了当初安师傅还卖冷饮时,自己跟李初九相遇的往事。
“我真叫初九。”
“我真叫七月。”
那一天,是七月初九。
笑了笑,陈七月下意识的看向当初跟李初九说话时的那棵树。树下,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手里拿着一种奇怪的东西啃着。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初……”刚要喊一声,陈七月立刻又想到了李初九亲吻自己的事情,笑容僵硬下来,脸色登时红了。
陈七月慌乱的背过身去,似是生怕被李初九看到。再看还在排队的田恭,不由的有些焦急起来。那么长的队伍,要排到什么时候!
焦躁的挪动了一下脚步,陈七月又是一愣,转眼看看田恭,又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李初九。想起了当初田恭故意让自己去看杂耍,“巧遇”李初九的往事。
这个田恭!
真是……
越来越放肆了!
怎可如此!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陈卓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了李初九笑嘻嘻的模样。
“七月!”李初九笑道,“我就说嘛,屁股看着眼熟,果然是你。”
陈七月涨红了脸,一句“拖下去斩了”恨不得当街喊出来。
“呐,请你吃冰糖葫芦。”李初九把自己啃得只剩下了三颗的冰糖葫芦递给陈七月。“味道也还行,尝尝。”见陈七月无动于衷,只是满眼怒气的瞪着自己,李初九催促了一句,“拿着啊。”竟是抓住陈七月的手,把冰糖葫芦塞给她,“跟我客气个啥。”
这是客气吗?
陈七月很想质问李初九。
“跟你说个事儿啊,很重要的。”李初九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
陈七月一愣,眼神里多了一分好奇。
“关于那个苏景行的。”
陈七月皱着眉头,看着李初九,满脸狐疑。
“他……是个基……是个断袖,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懂吧?”
陈七月哑然,想起苏景行那仪表堂堂的模样,有点儿难以置信。更不解的是李初九为何忽然跟自己说这个。苏景行是不是有断袖分桃,与自己何干?!
“真的,不骗你。”李初九道,“我早就怀疑他不正常。前些时候,约我吃酒,我故意装醉,他竟然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陈七月的眼神下意识的下移,之后又觉不妥,赶紧移开。
正说着,王鹏在不远处喊:“李官人。”
李初九苦笑,心说八成是又出了什么状况。已经营业一段时间了,小吃的制作也简单,可总也离不了李初九在旁指点。
“我还有事儿,先走。”李初九道,“听我的,离那个苏景行远点儿。”说罢,李初九匆匆离开,跟着王鹏去了店铺后院。
陈七月又呆了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一句话都没说,净听李初九胡扯了。苏景行?断袖之癖?还对你动手动脚?他是瞎了吗?就算是断袖之癖,能看上你?
心里恶毒的把李初九损了一通,又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陈七月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
口感倒是极好。
抬眼再看那小吃铺,发现了一处标语,刚才竟是没注意。陈卓啃着冰糖葫芦,心中默默的念:“酸酸甜甜,恋爱的感觉……嘁!胡扯!”
不远处,两个负责暗中监视李初九的绣衣局使者,看着啃冰糖葫芦的陈七月,一脸惊讶。一人低声道,“圣上对这个李初九……很信任呐。就不担心他下了毒吗?”
“奇怪了,既然信任,又为何让我们监视李初九?”
“这个……最近有些传言,你听说了吗?是圣上跟李初九的……”
“有些耳闻。”
“我觉得吧……嗯……我每次执行公务回家,我媳妇都会很认真的检查我的衣物。我知道,她是信不过我……”
“兄台的意思……高见!”
……
皇宫大内,寝宫。
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喷香不腻的烤肠,大米花也很香甜……
还有那炎炎夏日的冰糕饮料之类。
“这个李初九……不仅通文墨,精武艺,竟然还很擅长饮食一道。”陈卓抓一把大米花,丢嘴里几颗,叹道:“潜光隐耀,厝火燎原。玄门第一高手……”
真混账东西!
之前欺君罔上的事情,竟是好似根本不曾有过一般!
还有!
自己一个普通“商贾之女”,被人围杀,他不好奇吗?缘何竟是问也不问?
他又为何要说苏景行是断袖之癖呢?
又为何要屡次帮助安平侯呢?
对了!
还有一事!
陈七月起身,走到铜镜前,转身,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屁股,眉头拧起。不由得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屁股,暗暗比较。没等比出个不同,便意识到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计较着屁股上的破事儿,顿时羞愤难当。恨恨的哼了一声,陈七月愤然道:“早晚斩了你!”
……
李初九忙活了一天,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徐阳一脸愁眉不展,关心道:“大人这整日里郁郁寡欢的做什么?”
徐阳叹道,“整日赋闲在家,甚是无聊。我给圣上递的奏章,也是石沉大海。唉……”
“大人真是……”
“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不是什么大人了。”徐阳道。
“呃,那我叫你什么?”
徐阳一愣,想了想,道:“便叫我的字吧。”
“羲和?”
“嗯。”
“好吧。我是觉得吧,大……羲和你不当官也挺好的。”李初九道,“伴君如伴虎,何必呢?做个平头百姓,不与人置气,简简单单,也挺好的。只要不惹……呵呵。”
只要你不惹事儿,我可以轻易的养活你——这是李初九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伴君如伴虎?”徐阳沉吟片刻,赞道:“初九之言,甚是!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呢。”
李初九笑了笑,摸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道:“羲和既然不做官了,便没了俸禄,家里的日常开销,总是需要银子的。这些先拿去吧。”
徐阳有些意外,打开那钱袋看了看,眉头一皱。“如此多的银子,哪来的?”
“放心,来路很正。”李初九笑笑,“挣钱这种事情,从来就不叫事儿。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罢,李初九起身离开。
徐阳想叫住李初九,却又没吱声。看了看那钱袋,问橘子,“姑爷最近忙什么呢?”
“橘子也不知呢,还是如往常一样,每日早早出去,傍晚才回来。”
“儿呀,你是担心女婿的钱来路不正么?”段氏问道。
徐阳点了点头,道:“平日里缺了规矩,对母亲也没有什么礼数,应是山中日久,惯了性子,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是行为不端,做了坏事,便不妥了。”
段氏道:“女婿倒也不像个会作恶事的。”
“哪里有什么像不像,岂可以貌取人。”徐阳叹道,“这事,母亲莫要过于担心,有我呢。”心中有了计较,徐阳也便专心吃了饭。
次日一早,徐阳早早起来,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看。不久,李初九从跨院里出来,跟徐阳打了个招呼,便出门了。徐阳放下书,偷偷的跟了出去。
李初九好似便只是闲逛似的,到处瞎转。徐阳跟了一阵儿,竟是跟丢了。左看右看,都不见李初九的踪影。
接连几日,徐阳总会偷偷的跟踪李初九,可每一次,都是半路上跟丢了。要说李初九发现了,故意甩了自己吧,又不像。他每次都好似只是闲逛而已,并没有刻意躲藏的迹象。
又想起之前李初九连着两次“捡钱”的事情。
徐阳觉得,李初九一定是背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
而且,很可能还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不然缘何不跟自己实说了呢?每次问及,都是躲躲闪闪的不肯说!
除了李初九的事情,自己的仕途,也是惆怅。徐阳倒不是个官迷,官大官小,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一身所学,无用武之地,总是有些抑郁。
钱忠从外地回来了,“羡慕”了一番徐阳无官一身轻,拉着她去赴唐祯的诗会。徐阳对诗词,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可左右无事,也想跟着钱忠散散心,所以偶尔也会去。
诗会并非只在公共场合,有时候,也会在一些才子家中。
这一日散时,天色已经不早。徐阳喝的有点多,晕乎乎的,目送钱忠的家人带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钱忠回家,自己晃悠悠的往回走。走了一段,腹中不适,干呕了两下,实在是难受,便靠着一处院落的后墙坐下来休息。
过了一阵儿,徐阳感觉舒服了一些,正要离开,忽听到一旁墙壁的另一侧快速推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赶紧的,脱了衣服。”
徐阳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是李初九的声音。
她愣了愣,贴着墙壁站定,侧耳细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疼……你慢慢来!”
“你懂什么,这次跟上次不同,慢不得……还有啊,以后我可能会很少来找你了,有事情,你让小王传话给我,不要自己去找我。”
“怎么?”
“我媳妇怀疑我了……前日里还跟踪我……”
“哈,害怕?”
“过日子么,因为这事儿吵架,不值当……行了,差不多了。”
“这么快?”
“说了跟上次不同,上次花了好几个时辰,是因为第一次,怕你受不了……我走了,吻个别,mua……哦,对了,我的银子,差点儿忘了。”
墙头外。
徐阳微微闭眼,心中又悲又怒。咬着牙隐忍一阵,又暗暗叹气。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怨他呢?
不过名义上的夫妻罢了,甚至还花着他“挣”来的钱。
只是……
堂堂七尺男儿,为了银子,跟妇人做那种事……
还真是生财有道啊!
徐阳心中鄙夷、哀伤、愤懑,心情复杂的默默起身回家。
屋内。
慕容非看一眼小腹上通红的掌印,眉头紧蹙。她能明显感觉到,有李初九的帮忙,自己体内的寒气,似乎是真的稳定了下来。只是,他的手,太热了,刚一接触,会有些难以忍受。
穿好衣服,看一眼这新居,慕容非心下又是唏嘘。
虽然一直对李初九有些成见,但不得不承认,李初九对自己,倒也算挺好。说是那小院儿不适合自己养身体,非要自己搬家。还帮自己弄了个轻松的营生——虽然他从安平侯那里,每日也没少抽成。
就是每次见了都会占自己便宜,最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