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章里,明着是要承天府尹给自己一个说法,暗里却是要皇帝给自己一个说法。徐阳知道,这次自己被罢职关押,完全是因为圣上下了圣旨所致。
大理寺少卿来的时候,徐阳刚写好了奏章。看到一脸亲切的少卿,徐阳有些莫名其妙。平日里,她跟大理寺的关系算不上好,跟大理寺少卿,因为公务,更是没少争吵。偏偏就是如此,大理寺少卿竟然带着礼物来了。
一通关切之言,更是情真意切。徐阳有些恍惚,总感觉自己跟少卿好似多年世交一般。刚好又到了饭时,少卿仍没有走人的意思,徐阳不得不安排酒菜。
席间,少卿更是借着酒劲儿,拉着李初九,说什么一见如故,说什么情投意合,非要义结金兰。李初九都有些懵了,看看同样一脸茫然的徐阳,挤出一丝笑。“少卿大人何等身份,李某只是一介布衣……”
“兄弟这是什么话!”少卿其实年纪不小了,胡子也一大把了。他亲切的叫着兄弟,一脸的不满意。“愚兄我认识的达官显贵少吗?但在愚兄看来,那些人,哪一个也比不上兄弟你。来来来,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兄弟,便在此地焚香告天地!”
盛情难却,又却之不恭。
李初九便多了一位义兄,义兄拉着李初九的袖子,说了半天话,喝了半坛酒,竟是把徐阳给抛在了一旁。
酒足饭饱,少卿告辞离开。
出了徐府,醉醺醺的少卿立刻又清醒了。透过车窗的缝隙,看一眼徐府大门,少卿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三年前,京中祸乱,许多京官儿惨死。朝中要职空缺严重。借着这个机会,少卿从一个地方官,一跃成为了大理寺少卿。原本,他以为自己算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了。可做了三年的少卿,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京中,就犹如那无根之萍。纵然官位不小,可却依然要处处小心。没有足够强大的靠山,这少卿的位置,也是岌岌可危。
终于,他找到了机会,找到了靠山。
如果李初九跟皇帝真的“关系匪浅”的话……
自己如今又是李初九的义兄……
岂不是就算成了类似国舅爷的皇亲国戚?
少卿心满意足,更佩服自己来徐家跟李初九结义的果断。
又想起了大理寺卿那位异女上官,少卿心里便窝着火。真是人老成精!自己好心告诉她自己听来的重要信息,她竟然不信,还不住的替皇上辩解。自己本以为她是脑子不开窍,后来才明白,她是想装糊涂!
难得糊涂,真是不错。
皇帝跟李初九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皇帝自然也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此事。所以,就算是知道了,也必须装作不知道才行!可就算是装作不知道,那也不能得罪了徐阳和李初九,更不能到处与人乱说……
啧啧啧。
都说官场险恶,这京城官场,更是杀机四伏呐。
幸亏平日里跟大理寺卿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不然的话,那老狐狸,随便跟皇帝暗示一下自己知道了那件不光彩的事情,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
以后自己也要装糊涂。
不过……
跟义弟李初九的关系,还是要搞好的。
只是可惜,那李初九是个赘婿,不能胡来。不然的话,带他去那烟花之地,好好享乐一番多好。毕竟,一起去青楼,很容易促进感情……
赘婿,可惜了。
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少卿的酒劲儿又上来了,感觉有些晕乎乎的。恍惚间,他忽然激灵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车夫!快一点!速速回府!”少卿催促了一句。
一路赶回家中,少卿直奔书房。吩咐书童研墨,拿起毛笔,奋笔疾书。
翌日,朝堂之上,大理寺少卿上本进言。一旁,大理寺卿认真听着,时不时的看看少卿,又偷眼看看龙椅上的皇帝陈卓,心中竟是冷笑。
这少卿,到底还是年轻。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投之。
这话没错。
但你这“投其所好”之法,很有问题啊。
你说赘婿之中,亦有人才,不该限制赘婿入仕云云,明摆着是给李初九铺路啊。你难道忘了高宗年间,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的往事了?难道忘了圣上因为当年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干政,差点儿没有当成皇帝的往事吗?
前车之鉴呐!
如今的皇后,对于朝政,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所以,即便李初九身份特别,皇上也是绝对不会给她的这个“后宫”任何权力的!
这一点,大理寺卿看的十分透彻。
陈卓听完少卿所谓“赘婿有才”的话,不免想起了李初九。李初九,固然是个人才,诗才了得,武功了得。还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的玄门第一高手。这样的人,若是肯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很得力。但是,玄门与前朝的瓜葛太深。陈卓心有缔结,当然不敢真的用李初九。
“堂堂男儿,甘愿做赘婿,纵然有才,气节何在?”陈卓摆了摆手,道,“爱卿所奏,有失偏颇,朕不准。”
少卿万万没想到陈卓会严词拒绝,一时傻了。
大理寺卿此时出班,笑呵呵的说道:“臣知《史记》中记载了一个叫淳于髡的人,身为赘婿,却非比寻常。可惜,此不过凤毛麟角。故,臣以为,赘婿为官不可取,毕竟,大多赘婿,气节有失。少卿所奏,虽为不妥,亦是为朝廷纳才之策,忠心可嘉。”大理寺卿觉得自己这番话堪称绝妙。即间接夸奖了李初九,更赞同了皇帝的决定,又替下属说了好话。简直是一石三鸟。
陈卓微微一笑,道:“便是如此。行啦,退朝。”
下了朝堂,陈卓处理完了一些事务,有些乏了。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儿,颇为无聊。或许是出宫惯了,几日不出宫,竟是有些心浮气躁。
“田卿,如今宫外,可还算安全呐?”
田恭道,“圣上,还是小心为上。”
“唉,甚是无趣。”
“扶桑使节,送来几个艺伎……”
“罢了罢了,那些画的似鬼一般的家伙,看了怕是要做噩梦。”说到这事儿,陈卓想起了跟李初九一起逛青楼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声,又道:“李初九……还在监视中吧?”
“是。”田恭道,“只是,此人太强,绣衣局的使者,不敢靠的太近,怕打草惊蛇。”
“嗯,远远盯着就好。”陈卓又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初九时,李初九那看起来就快活不成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你之前说,修炼《潜隐诀》,可以十年不吃不喝不喘气也不死……真的假的?太夸张了吧?”
田恭道:“此乃家师所言,奴婢亦不知真假。”
陈卓笑了笑,有些恶趣味的说道:“哪天把李初九关起来,饿一些日子看看。”
田恭沉默不语。
陈卓又在御花园瞎逛一圈,实在是难受,看了看天色尚早,如此无趣的熬一天,也是没劲。想了想,陈卓道:“徐阳跟李初九是夫妻,不知其是否知道李初九的身份。”顿了顿,道,“宣徐阳进宫。”
……
徐家。
如今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的徐阳,日子突然清闲下来,竟也是不习惯,浑身好似散了架一般无力。
“大人您这就是缺乏锻炼。”李初九偷眼瞄了瞄徐阳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有点儿担心徐阳最后会变成一个大胖子。到时候,夫妻间的“乐趣”,可就不美了。“以前您是御史,到处东奔西跑的,身子消瘦。后来做了御史中丞,大多时候都是坐着忙碌,不仅有些发福了,久坐对身体也是不好。浑身无力,也是必然。”
“你整日里出去散步,说是锻炼,却也没见你的身子有多硬朗。”徐阳取笑道。
“所以我才没有大腹便便嘛。”李初九笑了笑,“如今大人赋闲在家,一定也很无聊,不如我教大人练瑜伽吧。”
“瑜伽?是何物?”
“来来来,简单,先准备两张草席……”李初九脑海中浮现出徐阳穿着紧身衣炼瑜伽的画面,然后解锁各种姿势,不由的有些热血上头,兴冲冲的吩咐橘子去拿草席。“瑜伽,起源于身毒国,历史悠久的很。瑜伽中,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冥想……”
草席拿来,李初九亲自示范。
徐阳也是无聊,笑呵呵的跟着李初九折腾。看李初九做的认真,徐阳想了想,笑道:“与老子的‘致虚极,守静笃’,庄子的‘心斋’之类,倒也相似的紧。”
“呃,差不多吧。接下来,就是动作。您仔细看了……”
徐阳歪着头,看了一阵儿,又笑起来:“莫不是西汉的《导引》?”
《导引》是什么?李初九不懂,但也不在乎。“甭管什么,反正就这样做。您试试?”
“好吧。”
“嘿嘿,来,我帮您按着点儿……”
徐阳是个书生出身,筋骨僵硬,做起这些动作来,自然是十分困难。李初九呢,却又并非真正的瑜伽爱好者。他喜欢瑜伽,纯属是源于“观赏性”。自己的动作不标准,教起来自然也是添加了太多自以为是的东西。
“接下来是个很难的动作了,叫……一字马。”在李初九看来,解锁新姿势的话,腰和腿,至关重要。一字马,是必须要学的项目。
“这个真不行。”徐阳大摇其头。
“试试看,慢慢来……对,往下……别怕,我扶着您……别紧张,往下……我往下按了,有点儿疼,您忍着点儿……”
“嘶……疼……停停停!”徐阳感觉大腿筋都快要断了。“快停下。”
“忍一忍,习惯就好……”李初九在徐阳背后扶着她的腰身,眼神往下不规矩的乱瞄着。“对,再往下……腿筋拉伸开就好了……”
徐阳疼的眉头紧皱,可耳畔,又好似能听到李初九的喘息声。想到此时自己正被李初九“抱”着,不免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圣旨到!”
门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徐阳猛地一惊。
此时画面,若是被外人看到,可要羞死人了!
她一慌张,想要起身,却不成想脚下草席太滑,竟是更劈开了一些。闷哼一声,差点儿惨叫。
李初九赶紧将徐阳扶起来。
“大人,不要紧吧?”
徐阳忍着疼痛,苦着脸摆摆手,推开李初九,匆匆穿上鞋子,去接圣旨。
圣旨倒是简单,只说让徐阳即刻入宫。徐阳自然不敢耽搁,叫了马车,匆匆入宫。到了宫门,马车是进不去了。徐阳徒步而行,腿上疼的更是厉害。一路隐忍,终于到了御书房。
远远看到徐阳苦着脸撇着腿走来,陈卓就是一愣。
“徐卿家,这是哪里不舒服吗?”陈卓关切的问。
徐阳想到被李初九“抱”着做瑜伽的事情,不由的脸一红,道:“没,没什么,谢圣上关心。”
陈卓观察入微,发现徐阳脸色微红,又看她双腿微微抖动夹持,不免有些多想。“呵,赐座。”
“谢皇上。”
“徐卿家,今日里大理寺少卿建议改制,赘婿可为官。卿家以为如何?”
“臣……不,草民以为不妥。”
“哦?”
“赘婿失节,焉能为官?我朝尚可,秦汉时,等同奴婢!男子为谋生计,甘为赘婿,如同妇人!气节无存!若是为官……呵……草民以为不妥!”
“朕听闻,徐卿家的夫婿李初九,是个人才。”
“初九……嗯,他倒是有几分才华的。”
“听说还是文武双全之人。”
“这个……谣传而已。李初九会做诗词,并不会武。”徐阳想到李初九那瘦弱身子,苦笑道,“其身子瘦弱,自不是习武之人。”
陈卓盯着低眉颔首的徐阳,又道:“说起来,当初朕赐了你们成婚,倒是不知那李初九是何方人士呢。”
“具体的,草民也不知道。只知他如今孤身一人,家中并无亲眷了。”
“平日里,他都在家做什么呢?”
“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常常外出闲逛。”徐阳说着,眉头微微一皱。
真是奇怪了。
圣上对李初九,好像很感兴趣啊。
陈卓也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毛病,清了清嗓子,又道:“徐卿家,你可知朕为何将你罢了官,又关了几天?”
“草民不知。”
陈卓心中想笑。
你不知?朕也没想好合适的借口呢。“不知啊,那就回家继续想一想。”
徐阳哑然。
看着徐阳告退离开时撇着腿的窘态,陈卓暗暗唏嘘。
看来,自己之前猜测的果然没错。
这个李初九,与周公之礼上,颇有些能耐啊。看徐阳走路这姿势,真是……陈卓笑着摇摇头,有些忍不住想跟田恭分享一下自己发现的趣事,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合适,干脆作罢。
只是,有趣的话题不能与人分享,总是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