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府府衙大牢中。

李初九冲着一脸嚣张的狱卒点头哈腰的赔着笑,“大哥,您辛苦了。”说着,塞给狱卒几两碎银子。

那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李初九,哼笑一声,道:“进去吧。”

“谢谢,感激不尽。”李初九连连作揖,这才进了牢中。

京都府衙的大牢,环境也是够呛。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骚臭味儿。李初九感觉一阵眩晕,差点儿没吐出来。

强忍着干呕,来到关押徐阳的牢房外。

此时,徐阳背对着牢门,盘腿坐在蒲草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闭目。腰杆挺直,呼吸匀称,犹如老僧入定。面前头顶上,那狭小的铁窗上,有阳光洒下来,落在徐阳脸上和身上,竟是平添一份庄严肃穆。

李初九是真想骂人了。

这小娘们儿是真沉得住气,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装X。

“咳,大人这是要坐化吗?”李初九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徐阳眉头一皱,回头看到李初九,展颜而笑。“你怎么来了?”

李初九道:“来看看大人啊。”说着,李初九心里的怨气就有些忍不住了。“大人您就不能长长记性?我估摸着,上次被罚俸半年,就是圣上对您的警告。现在好了,直接给您下大狱了。您到底是哪里又得罪圣上了啊?”

徐阳摇头,“我也不知。”

“嘁,您呀,是不是又参皇上了?”

“这个……我只是上本提醒皇上不要总是出宫玩乐,以免玩物丧志。”徐阳皱着眉,一脸困惑。“言语恳切,也不算过分。圣上一向大度,当不会因此降罪的。”

“你这……”李初九瞅着徐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您听说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您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上提意见,皇上脾气再好,一忍再忍,总会忍无可忍的啊。您呀,脾气太耿直了。平日里说话不知道婉转,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可好,您进了大牢,钱大人也不在,连个给您求情的人都没了。”说到此,李初九回头瞅了一眼,见狱卒不在,又压低了声音,道:“害得我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了看您一眼,还要低三下四的给人赔笑送银子的。”

徐阳倒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听到李初九之言,不免觉得好笑。“你又算什么厉害人物。”笑了笑,又道,“无妨,圣上应该不会要我性命的。徐某为官,一向清廉,也没什么可查的。最终查不到什么罪证,总会放了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可以清静清静。只是家中老母,要劳烦初九照顾几日了。”

看到徐阳满不在乎的样子,李初九也是忍不住笑。只是,得妻如此,李初九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太有“男子气概”的妻子,感觉很别扭。“放心,岳母大人身子骨硬朗,不需要我操心。知道您进了大牢,岳母大人还夸您来着。”

“哦?”

“岳母大人说,身为御史,若到处都是朋友,那必是逢场作戏。身为言官,若没有因为谏言而惹得君主不快,那必是庸庸碌碌。身为朝臣,若……什么来着?哦,若因为身陷牢狱而慌张,那必是心中有鬼。”

“哈哈哈!”徐阳大笑起来,“母亲大人所言,甚好,甚妙。”

李初九笑着叹气,“行吧,你心情挺好,我也就放心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壶,塞给徐阳,又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我虽只有夫妻之名,但你终归是我妻子。我必然不会让你出事的。”

徐阳一愣,迎着李初九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万不可胡来。”

“不会。”李初九笑道,“我从不是胡来的人。”

正说着,门口传来狱卒的催促声:“行啦,哪来那么多话,赶紧的。”

李初九又看了看徐阳,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行。甭管怎么说,跟皇上认个错,说不准就没事儿了。”

徐阳苦笑,“我何错之有?”

“咳,行吧行吧,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出了牢房,呼吸着新鲜空气,李初九有种逃出生天之感。回头看一眼大牢入口,再想想狱中谈笑风生的徐阳,竟是忍不住笑了笑。又想到那大牢里的恶臭气味儿,李初九心中又是不满。

不管怎么说,徐阳是自己的媳妇。自己的媳妇被人欺负了,作为丈夫,当然很生气。对那个不曾见过的皇帝陈卓,李初九心里多了一分恶感——严格来说,倒也见过。就是当初陈卓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只是那时李初九浑浑噩噩的,并未注意到陈卓的长相。

在李初九看来,能把徐阳这样一个忠臣下大狱的皇帝,即便不是昏君,也相差无几了。这样的皇帝,被赶下台,应该也算是大快人心了吧。想想有雍王,有玄门的人,都在试图推翻大晋,李初九便有一种“看人倒霉”的痛**。

至于被关在大牢中的徐阳么。

李初九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若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比如皇帝要斩徐阳,自己直接劫了法场便是——以前倒是看过不少劫法场的影视桥段:总会等到刽子手举起大砍刀的关键时刻,出现让人意料之中的情节。

——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刽子手举起了大砍刀。

——啪!暗器来袭,大砍刀断成了两截。

——哗!英俊潇洒的主角凌空登场,断喝一声:“刀下留人!”

——当然了,还要抱起被五花大绑的美女囚犯,来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深情的对望和慢镜头,自然更少不了。

虽然恶俗狗血了一些,但想想还是很刺激的。

又想起王鹏打听来的消息,李初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就连刑部侍郎,好像都不知道皇帝为何要“查办”徐阳,甚至,到底要“查办”什么,刑部侍郎都不知道。传言说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们都快愁死了,一大群人都很莫名其妙,不知道该给徐阳定什么罪。

这可真是扯淡了。

皇帝到底想啥呢?

李初九挠了挠头,看看面前路口,想了想,朝着慕容非家走去。

那条偏僻的小巷子的深处的破旧院落,阴暗又潮湿,十分不利慕容非的身体状况。李初九一直很好奇,慕容非的面摊儿生意很好,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恓惶的?

到了巷子口,李初九看到了慕容非。慕容非手里提着一个口袋,将一串铜钱递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妪擦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对着慕容非千恩万谢。慕容非笑了一声,轻轻的抬了一下老妪作揖的手臂,让她离开。转眼,看到李初九,慕容非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

李初九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跟着慕容非前行。

慕容非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破旧院落门口,敲了敲门。门里出来了一个少了一条腿的异女。那异女看到慕容非,笑着喊了一声“木姐”。接过慕容非递来的一串铜钱,感激涕零。

就这样,一串串铜钱发了出去,满当当的口袋,最终只剩下了一串铜钱。

慕容非将那铜钱取出来,又把口袋收起,道,“请你吃大餐吧。”

李初九应了一声,“行啊,你也确实该好好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的。”

二人进了一家小饭馆,选了个临街的小间,要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

李初九喝一杯酒,说道:“我给你找了个铺子,你不用每天再出摊儿了。”

“没必要的,铺子的租金很贵,出摊儿可以省不少。”

“面食生意太累了,虽然有我帮你驱寒,但你的身体状况,必然一日不如一日。这么辛苦,会撑不住的。”

“总是会撑不住的。”

“我教你一个小法子,可以很轻松的赚钱。再招几个伙计,做个掌柜。赚得多了,也好多散散财。”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傻,会挖苦我几句。”

“是很傻,但我没有资格笑你傻。你也依然值得敬重。”说着,李初九忽然伸手,放在了慕容非小腹上。

慕容非下意识的抓住了李初九的手,迟疑了一下,却又没有打开。

李初九眉头微蹙,似是不满,之后又把手伸进了慕容非的衣服里,片刻,道:“寒气还算稳定,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彻底驱除。”

慕容非脸色微红,“彻骨之寒,不易……”说着,忽然一愣,紧紧抓住了李初九的手腕,之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初九收回了手,脸上平淡如水,一本正经的说道:“穴位没有拿准。”

“滚!”

李初九低头喝酒,又加一口菜,道:“之前倒是没注意,京城里,那么多残疾人啊。”慕容非给钱的那些人,有些是年纪老迈,但大部分,都是身体残疾之人。

“当年变身之祸后,京城大乱,死伤无数。”慕容非道,“终是护花铃之过。身为玄门弟子,守护护花铃不力,酿此大祸。照顾他们,理所应当。”

“总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

“至死方休。”

“呵。真想照顾他们,便听我的。铺子开好了,让他们来帮忙,断手的还有脚,断脚的还有手,总能挣一口饭吃。”李初九一脸狠辣的说道:“一点儿力气也不肯出的,饿死了也是活该。”

慕容非看着李初九的狠辣模样,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厉无咎。

那个时候,厉无咎说:有些牺牲,在所难免。

那个时候,厉无咎像此时的李初九一样,一脸的狠辣和决然。

慕容非讪讪的笑了,摇摇头,说道:“也许你不会认可,但我是真的觉得,你与厉无咎,很像。”

“不可能,我比他帅多了。吃饭呢,能不提他吗?”李初九很厌烦的瞪了慕容非一眼,“赶紧吃饭,吃完了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啊?”

“安平侯。”

“那般卖国求荣的鼠辈,我不屑与之为伍!”

李初九抬眼看了看慕容非,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前期辛苦一些,毕竟,我教你的东西,你要自己先学会了。比如糖葫芦,比如臭豆腐,比如烤肠,比如大米花……这些小吃,做好了,生意应该会很好。”

慕容非对李初九提的这些东西,有些从未听过,有些以前在山上时听李初九提过。“你对吃,倒是颇有研究。”

“吃货嘛,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你让我发明燧枪、肥皂、炼钢什么的,我也弄不成。”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哈哈哈。”

……

皇宫,御书房。

大理寺卿愁眉苦脸的跟陈卓抱怨。“圣上,那徐阳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请您示下。臣……实在是不好给她定罪啊。”

陈卓笑吟吟的拿着一本书,像是在认真看,又像只是摆摆样子。“定罪做什么?便关着好了。”

“这……”大理寺卿迟疑了一下,心思急转,之后梗着脖子说道,“恕臣不敢奉诏!大晋律法森严,赏罚有度!臣不敢妄为!即无罪证,岂可随意关押朝廷命官!”

“呵,爱卿什么时候这么有气节了?”陈卓语气里的挖苦意思,十分明显。“为了理法,竟是敢顶撞朕了?”

大理寺卿暗暗叫苦。

她可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这么有气节。

但她却又不得不硬着脖子继续强撑。“臣有罪,罪无可恕。这几年来,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也是庸庸碌碌。请圣上将臣罢官了吧。”

陈卓一时噎住。瞪了大理寺卿一眼,气的说不出话。

对于自己手下这帮臣子,陈卓很不满。

这帮家伙,动不动就以辞职威胁。就好像堂堂大晋,离了他们就要亡国似的。

陈卓是真想说一句“你最好赶紧滚蛋”,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爱卿言重了,大理寺何等重要,万不可没有爱卿坐镇。至于徐阳……”徐阳本也没有什么过错,只是被李初九连累了而已。想到徐阳的忠君爱国之心,陈卓叹一口气,道,“便放了吧。”

大理寺卿闻言,替徐阳谢了君恩,出得御书房,大松了一口气。等在外面的大理寺少卿见到上官,赶紧上前。“大人,如何?”

“说是放了。”

“放了?没说怎么定罪?便只是放了?”少卿疑惑的紧。

“本来圣上是让继续关着的,我没同意。”

“嘶,大人,您顶撞了圣上?”

“嗯。”大理寺卿一脸淡然。“圣上虽为一国之君,却也不能无视法度。”

少卿很诧异,平日里对圣上唯唯诺诺的上官,怎么这么有种——不,这么有气节了!

大理寺卿微微一笑,看一眼年轻的少卿,道:“帝心难测呐。圣上说‘定罪做什么?便关着好了。’这可不像是真的要严办徐阳的样子。徐阳早晚是要出来,甚至继续为官的。就那头犟驴,哼!今日里我们真要是奉旨关了她,明日里,她就敢上本参我们。到时候,说不准咱们就要替圣上背锅,还彻底得罪了徐阳。”

“嘶……大人高见。”少卿拍了个马屁,又四下里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下官听到传言,说是有人撞见圣上与徐阳的赘婿李初九在街上幽会……”

大理寺卿神色一敛,正色道:“‘幽会’之说,应是有些过了。兴许不过是偶然遇到而已。”

大理寺少卿显然是有些八卦心思,忍不住又道:“圣上的御书房里,挂着的《明月几时有》,便是李初九的大作……”

大理寺卿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圣上应是真的很喜欢那首《明月几时有》。钱忠的字,也是极具观赏性的。”

“还有那《男儿当自强》,颇有僭越的嫌疑,圣上却根本不在乎呐……”

“圣上本也不是小气之人。”

“是,圣上一向大度。对了,还有传言说,圣上遇刺那晚,夜里梦呓,念得都是李初九的名字……”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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