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官人莫怪,你若要这般做,我必须禀报秦大人。”曾庆道。
“悉听尊便。”
看着苏景行离去,曾庆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为何秦士廉对苏景行的评价并不高。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自以为聪明,做事前却从不深思熟虑。
夜深人静的京都郊外,一条黑影在月色下犹如鬼魅一般穿梭。很快,那黑影停在了徐家院墙外。一个轻灵的翻身,进入院中。站在静悄悄的院落里,苏景行辨了一下院落格局,朝着后宅而去。
转了一圈儿,竟是又回到这里。
苏景行十分不解。
李初九为何不在后宅?
徐家不大,人口也是极少。后宅居住的,只有一个老夫人、徐阳,以及一个小侍女,竟不见李初九的身影。
看一眼一旁的跨院月亮门儿,苏景行略作迟疑,悄然进入。
从腰间摸出短刀,插入门缝。试着拨了几下,竟是未能将门闩拨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门闩固定了。算了,一旁的窗户好像打开着,便从窗口进入好了。
苏景行收回了短刀,转身面向窗口,却是倏然一惊。
李初九趴在窗口,一手托腮,看着苏景行,一副懒洋洋的混不在意的模样。“景行,你便这么喜欢我,大半夜的还来与我私会吗?”
苏景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捏着嗓子道:“你认错人了。”
“不会,咱们相处多日,你戴着口罩,我亦认得出。”
口罩?
自己戴的这是面罩好不好!
当然了,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种破事儿的时候。苏景行在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对李初九出手,逼迫他展现实力。只要他出手跟自己过上几招,自己便能确定他是否为玄门弟子。
——不对。
一时情急,竟是没想到:倘若李初九真的是玄门弟子,在自己试出他的深浅之时,他也会知道自己也是玄门弟子。
玄门在京城还有大事要办,要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泄露了身份,怕是会引来麻烦。
李初九莫非真的认出了自己?若真是如此,再出手的话,怕是未必试的出李初九的深浅,反倒是暴露了自己啊。之前承认了“喜欢李初九”,不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被李初九先识破了吗?
此时,李初九或许是真的认出了自己,但也只能认为自己会些武艺,能翻墙入室罢了,应该是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往玄门子弟上面联想。
“要不要我给你开门,进来坐坐,脱了衣服透透气?”李初九似笑非笑的说道,“天儿虽然凉快了,可你捂这么严实,也热啊。”
一个瘦弱男子,夜深人静时,看到这般打扮的自己,丝毫没有惧色。这足以说明,这个李初九,艺高人胆大。
兼又诗才了得,文武双全,定不是简单人物。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甘心入赘了异女之家?
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是喜欢徐阳?亦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因为变身之祸的事情,也猜到了护花铃就在京中,所以潜伏于此……
“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吱声呐?”李初九道,“是不是心理活动太复杂啊?我觉得吧,有时候还是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很累的。”
苏景行觉得自己或许该走了,甚至来这里,都是个错误。不能一错再错了,苏景行当机立断,抱了抱拳:“告辞。”言毕,匆匆离去。
看着苏景行腾挪飞跃的离开,李初九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拿出之前用过一次的面罩,戴在头上,翻窗而出,尾随而去。
翌日一早,李初九起的稍稍晚了一些。收拾洗漱,竟是过了半晌。出得家门,沿着定军河畔前行,竟是又看到了做翩翩公子打扮的苏景行。
“初九,今日晚了些啊。”苏景行笑吟吟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李初九有些好笑的看着苏景行,问道,“昨夜去我家干啥?是不是想偷看我洗澡?”
苏景行做惊讶状,“初九何出此言?我何曾去你家了?你家在哪,我都不知。”
“噢,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李初九笑笑。
二人似往常一样,沿着定军河畔前行。李初九又道,“我对男子没兴趣的,你若是真喜欢我,不如想个办法,变成女子。那样的话,作为赘婿,我虽不能纳你为妾,但把你偷偷的养在外面,或是偶尔偷欢,也还是可以的。”
苏景行脸色一红,审视着李初九,心中暗骂。脸上却是故作镇定的绕开了话题,“北方的天,比之南方确实冷一些。这才几月,竟是要加衣了。”
“也还好吧,就是早上冷一些。”
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待到了那岔路口,二人分别。苏景行看着李初九的背影,感觉很不好。
事情似乎特别凌乱,自认为聪明的苏景行,竟是理不通顺了。
李初九不像是信了自己的话,应该还是认定了昨夜的夜行人便是自己的。可今日自己否认,他也不追究。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并不喜欢男子的,偏偏又说那些什么纳妾、偷欢之类的话。他在京中,到底是要干什么?那个卖面的异女,又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玄门弟子的身份?他跟陈七月相识,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目的并不单纯?
根据小卧龙的信息,雍王曾经试图招揽他,他为何拒绝了?若是真要办什么大事,依附于雍王,不是比靠着徐阳更好吗?除非他认为与雍王走的太近,会惹得陈七月不满。
听曾庆所言,他的实力很强。昨夜那种状况,他为何不出手?是不想与玄门正宗为敌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个李初九……
太奇怪了!
……
今天慕容非竟是没有出摊。
李初九以为慕容非只是今日里也刚巧起晚了,等了一阵儿,依旧不见慕容非。询问对面那卖糕点的妇人。妇人道,“木姐今日里大概是不出摊儿了吧。每隔一段时间,她总会有三五天不来的。”
“每隔一段时间?是一个月吗?”李初九问。
那妇人掩嘴笑道,“倒也不是。有时候是十天半个月,有时候是三两个月。”
李初九不解,道了谢,便直接去了慕容非家里。
慕容非似是病了,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李初九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休息。给李初九开了门,又回到屋里,坐在床头。
看一眼她有些干的嘴唇,李初九烧了热水,泡一杯热茶,递给慕容非。然后坐在床头,询问慕容非的病情。
“只是着凉了,休息几日便好。”慕容非道。
李初九注意到慕容非的眉头不经意的时不时蹙起,想了想,跟慕容非提及了苏景行的事情来。
“这个苏景行,我怀疑是玄门弟子。”李初九说话时,注意到慕容非的手藏在被子里,时不时的,手臂微微动一下,似在捂着小腹。“会不会是厉无咎的弟子?”
慕容非皱着眉,呼呼的喘了两下气,才说道:“应该不是吧。厉无咎即便收了徒弟,那也只能是这三年的事情。照你说的,他迅捷如风,若电光火石。当是风系秘术的极致。短短三年时间,即便天纵奇才,也修炼不成。”
“那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初九神情凝重,一脸正经,正经的让慕容非想不起李初九不正经的模样。
慕容非的神色十分疲惫,似乎没心情跟李初九聊这个话题,微微闭眼,身子前倾了一些。“不清楚……”说着,唇上忽然一热,鼻孔里,血流了出来。脑子里也是一阵恍惚,身子软绵绵的,感觉到有人扶着自己,慕容非努力睁开眼,看到了李初九慌乱的神色。她心中一软,想起多年来的师兄弟情谊,提一口气,道:“四师弟,离开京城吧……”说罢,昏死了过去。
等到慕容非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未着寸缕。小腹处传来滚烫的感觉。她看了一眼,又无力的闭上眼。脸上更是通红一片,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寒气毁了我的奇经八脉,如今又已经侵入气海。做什么都没用了。”说着,闷哼了一声,不自觉的想要蜷缩了身子。腹部滚烫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堪忍受。
李初九一言不发,只是黑着脸,一只手按在慕容非的腹部。
“你说的那个苏景行……可能真是玄门弟子。”慕容非想起了李初九之前的猜测。
李初九冷哼一声,道:“我提及苏景行可能是玄门弟子的时候,你并没有任何惊讶神色。我便猜测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此时此刻,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这个救命恩人说一说吗?还是信不过我?”说着,李初九呼出一口气,收回了手。看一眼慕容非腹部那明显被灼伤的手印,抓起被子,给她盖好了。“虽不能彻底根除这彻骨之寒,但只要有我在,你便死不了。”又给慕容非掖了一下被子,“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好好休息,我走了。”说罢,起身,却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利用秘术帮慕容非疗伤,也使得秘术对李初九的身体造成了反噬。消耗太大,需要一段时间来调养。
直到李初九走到门口,忽听得背后传来慕容非的声音。
“初九。”
李初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慕容非。
慕容非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苦笑一声,问李初九:“你相信永生不死吗?”
李初九心中一喜,他知道,慕容非要跟自己说出真相了。
“三年前,你我二人,去追杀厉无咎。当时,我先追上了厉无咎。他告诉我,利用护花铃,可以永生不死,可以一窥修仙之道。”
“呵,竟然还真是这么玄乎的设定。”李初九竟是笑了起来,“继续。”
“当时,我很震惊,一时不妨,被厉无咎趁机偷袭,才受了重伤。”慕容非叹道,“也是我学艺不精,即便厉无咎不偷袭,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再后来,师父、我,还有小五,追至京城承天府,赶上了变身之祸。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别的玄门弟子的踪迹。师父告诉我,我们,其实只是玄门的一个旁支……”
李初九没有再插嘴,只是安静的听着。慕容非所言,有些与李初九之前的推测倒是相符。
“魏太祖在龙城,也就是承天府的地下,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相传,那里就好似是另一个世界。还有传言说,那里有来自琼台的土。厉无咎认为,想要彻底得到护花铃的力量,一窥修仙之道,就必须带着护花铃,进入那地下世界。”慕容非说的累了,有些口干舌燥,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现如今,厉无咎到底有没有找到那地下世界的入口,我是真不知道了。她跟小五,到底又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李初九呼出一口气,道:“厉无咎不杀你,是因为你已经被她的寒气重创,命不久矣。对吧?”
“是。”
“你留在京城,没有离开,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没必要再折腾了。”
“是。”
“那些别的玄门弟子,也是要找护花铃。”
“是。”
“有一点很奇怪。”李初九道,“永生也罢,修仙也好,不算是坏事吧?你和师父,为何要阻止厉无咎?又为何不敢让我知道?”
慕容非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魏太祖天纵奇才,缘何没有那么做?”
“这个……”
“我们的身体,无法承受秘术的力量。我们的世界,也无法承受护花铃的力量。”慕容非道,“魏太祖认为,护花铃不是宝物,而是灾祸!”顿了顿,又道,“师父说,当初魏国被灭,师祖担心护花铃被恶人利用,这才偷偷带着护花铃,与玄门分道扬镳。”
“说起来,师父那老家伙呢?”李初九问。
“在皇宫。”
“啊?”
“师父认为,地下世界的入口,当在皇宫之中。至今,已经隐在皇宫三年了。”
“不会是嫁了皇帝吧?”
“这个……应该不会吧。”慕容非苦笑道,“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自师父入宫,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又看了李初九一眼,慕容非叹道,“你的性子,善恶难辨。我和师父不救你,也是担心你会站在厉无咎一边,最终,毁了这一切。”
李初九沉吟良久,道:“就没有办法,两全其美……”
“厉无咎也是这般想的。”慕容非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初九,“你……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这些?”说话的时候,慕容非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眼角的余光,也撇了一下李初九的要害所在。
慕容非开始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该把这一切告诉李初九。
李初九在知道已经被别的玄门弟子盯上,处境可能很危险的情况下,还是不惜伤及筋脉而动用秘术救了自己——自己终是心软了。
万一因为自己的心软,而导致生灵涂炭,自己的良心,如何能安?
对不住了!
师弟!
只要你流露出一丝贪念,那便只能同归于尽了。
……
刑部尚书秦士廉的府邸。
秦士廉手里捏着一枚蜡丸,看了一眼面前的仆役,这才将蜡丸捏碎,取出了一张字条。看着那字条上的字,秦士廉眉头紧蹙。“掌门确定要这么做?太急了吧。我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宫中亦有内应,再加上苏景行也来了。没必要这般急切的。万一事情不成,打草惊蛇……”
“秦大人无须多虑。”那仆役笑了笑,“掌门认为,只要陈卓死了,天下必然大乱。届时,进入地宫,易如反掌。”
秦士廉摇头道,“有田恭在侧,更有供奉堂高手隐在暗处……”
“都已经安排妥当,大人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秦士廉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对于这个新任的掌门,她实在是好感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