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安平侯府外,李初九跟门童打了个招呼,大踏步的要进府,竟是被门童拦住。门童道,“李官人,侯爷不在府中呢。”
“不在?去哪了?”
“被抓进大牢了。”
“啊?”李初九有点儿发懵,“咋回事啊?”
门童苦着脸,期期艾艾道,“前两日忽有承天府府尹派来的差役抓了侯爷,说是有人喝了安师傅冷饮铺子的竹筒装橘子汁儿之后,毒发身亡。王掌柜正在到处奔走送礼,想要把侯爷给捞出来。只是两天了,礼物倒是送出去不少,却都没有个什么用处。”
李初九皱着眉头,沉默一阵,问道,“王鹏呢?”
“跟少侯爷一起去大理寺了,大理寺主薄与侯爷一起喝过酒的,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已经去了有些时候,大概也该回来了。官人,要么您……您进府喝杯茶水,等一等?”
李初九略作迟疑,迈步进府。
一壶茶都喝完了,王鹏终于回来。与她一起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李初九,王鹏匆匆拱手,“官人,久等了。这位是我家少侯爷。少侯爷,这位便是李官人,侯爷的……好友。”
李初九应一声,看向那少侯爷。
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少侯爷实在是不少了。他冲着李初九拱了拱手,“李官人,请了。”
李初九想了想,回道,“贤侄不必多礼。”
少侯爷闻言,脸一黑,却是无话可说。毕竟,眼前这个嘴上没毛的家伙,跟自家父亲相交,若真是好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叔辈,喊自己一声“贤侄”,简直太应该了。
更何况,此时有事相求。
别说喊自己“贤侄”,就算是喊自己“孙子”,都得乖乖的答应一声。
少侯爷心里略微纠结了一下,想喊一声“叔叔”拉近一下关系,显得亲切,却又实在是张不开嘴,干脆直接道,“官人,还请救救我父亲呐。”他已经听王鹏说过,这个李初九的妻子,就是御史台那位连六部九卿都不敢招惹的犟驴徐阳。只要徐阳肯帮忙,小小的一个承天府府尹,断然不敢不给面子的。不然一日三本的,没毛病也能参死他。
李初九看向王鹏,“是真的死了人?还是被陷害的?可有什么头绪?”
王鹏道,“是真死了人,可到底有没有喝了我家的橘子汁儿,就不好说了。仵作验尸的结果,说是中毒而亡。至于是否被陷害——侯爷这么多年,一向谨慎。要说有仇怨的,也就是徐……咳,也就是跟徐大人有些过节而已。徐大人是个耿直之人,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所以,若真是陷害,那就只能是曾师傅冷饮了。毕竟,因为冷饮生意,侯爷算是彻底得罪曾家了。曾家的后台,又是刑部尚书秦士廉。借承天府尹之手整治了侯爷,也不是不可能。”
“嗯……我知道了。”李初九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将茶喝完了,起身道,“我先走了。”说罢,径直离开。
王鹏追出来,“官人,官人。您看,您是不是能……能帮帮忙啊。”
“看看再说。”李初九丢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径直离开。
一直走出安平侯府,李初九心中有些厌烦。
橘子汁儿毒死了人?仵作验尸,又刚好真是被毒死的?
这天下间,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八成就是诬陷吧。
李初九是来京中办正事儿的,实在是没心情参与这浮华尘世的尔虞我诈。可若是袖手旁观,又有点儿于心不忍。毕竟,安平侯到底被自己亲过,属于“自己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心中但凡有了“自己的女人”的念头,那就可能会多少失去点儿理性吧。
好在李初九还算冷静,没有脑子一热便嚷嚷着要去英雄救美。
他没有当着王鹏和少侯爷的面儿应承下来,就是不想将来事情败露引来麻烦。毕竟,自己要救安平侯,用的法子必然不是什么正路。
他本也可以选择“正路”,去找徐阳帮忙。只需要稍稍给徐阳透露一下事情经过,不需要开口相求,以徐阳嫉恶如仇的性子,也定然不会允许诬陷之事在天子脚下发生,哪怕那个被诬陷之人,是她瞧不起的安平侯。
然而,李初九不喜欢这样麻烦。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费心费力,最是让人生厌了。他最喜欢的行事风格,一向就是简单、直接、粗暴!
——在李初九看来,跟徐阳动动嘴说几句话来解决问题确实简单,但夜入承天府衙,更直接,也更粗暴。
李初九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儿,拐进了一家布行,买了一匹黑布,又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些针头线脑之物,这才回了家。
截了大小合适的一块布,穿针引线,缝制了一副头套——在山上生活多年,也没个女人修修补补。这种手工活,李初九还是做得的。
熬到夜半三更,李初九戴上头套,又在房间里折腾了一阵儿,这才翻墙出府。
虽是京城府衙,却到底也不过是府衙而已,防卫不算森严。李初九轻易进入,也轻易的找到了正搂着小妾呼呼大睡的承天府尹。
直接打晕了那小姐,然后一把揪住承天府尹的胡子,将他直接提起来。睡得正香的府尹大人惊醒过来,看到面前戴着黑色面罩之人,登时大惊,正待喊叫,脖子却被掐住。
犹如虎钳一般有力的手。拇指掐在了府尹大人的喉管上。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直接把喉管掐碎了。
府尹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乱喊,只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
“安师傅冷饮铺子毒死人之事,一定有些玄机,对吧?”李初九沙哑着嗓子问道。
府尹大人慌道,“能有什么玄机……咳咳……壮士莫要冲动。此事算不得什么,其实只要安平侯稍作赔偿,关了冷饮铺子,也便作罢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什么都好。”为官多年,府尹大人也还是有些心机的。他这般说,就是要告诉李初九:事情不大,没必要做出极端之事,到时候不好收场。
若真是毒死了人,稍作赔偿,是理所应当。但关了冷饮铺子,可就耐人寻味了。李初九冷笑一声,“背后主谋,是曾家吗?”
“这个……哪有什么主谋啊。”府尹有些慌乱的回道。
“呵。来,咬着。”李初九放开府尹的脖子,却拿起了府尹的左臂,塞到他嘴里。
府尹一愣,“咬着?”
“敢喊出半点儿声音,你就活不成了。”说罢,李初九把府尹的手臂硬是塞进府尹口中。另一只手抓住府尹右手小指,忽然用力。
啪的一声。
府尹瞪大了眼睛,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发出一声沉闷的痛苦之声。
他的右手小指,竟是直接被李初九捏碎了。
“背后主谋,是谁?”李初九又问。
府尹咬着自己的手臂,额头上冷汗淋漓。他感觉得到,面前这蒙面人,是个狠角色,得罪不起。可问题是,背后主谋,也不一般,自己也得罪不起啊。
啪——
府尹右手的无名指的一个关节又碎了。
终于,年岁不小的府尹撑不住,道出了实情。毕竟,与以后的责难相比,眼前的痛苦更加难以承受。
原来,前两日,京中一个男子,因病死去——偌大的京城,隔三差五的死个人,并不稀罕。曾家人找到那男子家人,送来一罐从安师傅冷饮铺子那里买来的橘子汁儿,又许诺了一些银两,与那家人串谋,试图陷害安师傅冷饮。曾家大公子也找到了府尹,要他好好“收拾一下安平侯”。府尹以前拿过曾家不少好处,更畏惧曾家背后的刑部尚书,自然是满口应允,配合着诬陷安平侯。
听完了大概经过,李初九忍不住笑了。
看吧,还是这种简单、直接、粗暴的手段,最是有效。
若真是让徐阳来办事儿,又是要上本弹劾,又是要调查取证,又是要跟刑部尚书和承天府尹周旋——多麻烦啊。
“刑部尚书啊,那可真是很厉害的大官儿了。”李初九说着,瞥了一眼一旁昏死过去,衣不蔽体的那个漂亮小妾,放开了府尹,走到一旁桌上,拿起一个茶杯。手上用力,啪的一下,茶杯碎掉了。茶杯的碎片,握在手心里,碾了两下,竟是成了碎粒。
府尹一脸惊骇,想起了江湖传闻中的“内功”。听闻银武营关绍,有这般本事。没想到这蒙面人,也这般强悍。
“放了安平侯吧。不然,因为这种小事,我杀了你全家,也不是很合适。”李初九的语气很和蔼,像是在商量事情。“我是个好人,不喜欢杀生。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府尹面容耸动,忍着惊惧,忍着手上剧痛,说不出话。
“不要以为曾家或者刑部尚书能派人保护你。”李初九又好声好气的劝慰道,“他们还能保护你一辈子?我可是能盯你一辈子的。啧,要不,我给你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比如,你放了安平侯之后,便告老还乡,做个富家翁。毕竟呐,这京中官场,凶险得紧,得罪了曾家和刑部尚书不是好事儿,被我惦记着也不是好事儿。你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也卷了不少钱。没必要再在这浑水里扑腾了,不然呐,早晚要淹死的。”
……
翌日,安师傅冷饮铺子毒死人的案子结案了。
那死者,是自己病发身亡。死者家属串通仵作,试图讹诈安师傅冷饮铺子一笔巨额赔偿。承天府尹明察秋毫,断了这桩案子。
不几日,承天府尹上表,称自己年事已高,能力有限,精力不济,欲告老还乡。情真意诚,帝不能拒。
三年前变身之祸后,承天府尹空缺,吏部举荐这位官员。吏部举荐的理由是“老成持重,作风稳健”。而在陈卓看来,这位官员,其实就是胆小怕事而已。陈卓喜欢那种年轻有朝气的官员。可一时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同意了。如今承天府尹请辞,她自也乐得成全。
承天府尹告老还乡,可是气坏了曾家大公子。
“这老东西!在任三载,拿了我曾家那么多好处!如今用到他了,事情没有办成,竟还卷着钱跑了!什么东西!”
正说着,曾家家主曾庆进屋,看到曾大公子,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安师傅冷饮铺子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曾公子注意到父亲面色不善,想扯谎,但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敢,只是老实道,“爹,那安平侯可抢了咱们不少生意。不整一整……”
“胡闹!”曾庆怒极,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把曾公子都打懵了。闷哼一声,曾庆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以曾家如今的实力,需要做的,不是赚的更多,而是站的更稳!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做出这般事情,乃败家之道!”
……
安平侯府。
从府衙大牢里放出来好几天了,安平侯的心绪却没能平复。
事情到底是怎么就解决了,她还有点儿摸不清。王鹏和儿子请托了不少人,起初也没见什么成效。如今自己平安回家,一个个的又都跳了出来,说什么如何帮了自己。或遣来下人,或亲自登门,又拿走了不少好处。
安平侯有些肉疼,可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
侯爷的名头好听,但在京中官场的地位,实在是可怜的紧。莫说这些当官的,就是稍微有点儿头面的商贾,她都不敢招惹。若非“利欲熏心”,她本也没有胆色招惹曾家。
李初九来了。
看到李初九,安平侯想起了王鹏说过的话。
自己放出来的前一天,李初九来过一趟。王鹏请他帮忙,他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但第二天,事情就近乎“完美”的解决了。
莫非是他帮的忙?
又是如何帮的?
也没听说徐阳上本弹劾谁啊。
“小安,好久不见了。”李初九笑着走来。
安平侯耷拉着眼皮,“本侯姓……算了,你来做什么?”
“想你了,来看看你。”李初九说着,忽然伸出双手,捂住安平侯的脸,狠狠的揉了两下。
安平侯虽然有些惧怕李初九,但被他这么“羞辱”,仍是恼怒。愤然打开李初九的手,喝道,“你做什么!”
“哈哈,怎么瘦了啊?”李初九道,“脸上的肉都少了。”
安平侯闷哼一声,道,“你来此,有事吗?”
“说了,想你了,来看看你。”李初九又抓住了安平侯的手,使劲的**起来。
安平侯想要挣脱,却根本做不到,李初九的力气竟然极大。“你……撒开!”这混蛋是有毛病吗?用这么大力气,揉的自己的手都有些疼了。
李初九却并不撒开,只是笑道,“再乱动,信不信我亲你啊?”
“你……”安平侯咬着牙,红着脸,不敢再试图挣脱了手。
李初九又揉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安平侯的小手被他揉的通红,这才放开。“醉八仙还有吗?今日无事,喝点儿?”
安平侯怒道,“你当醉八仙是普通的酒么?哪里还有!家中只有一坛,都被你糟蹋了!”
“你看你气的,我只是糟蹋了你的酒,又没有糟蹋你的人。”
安平侯感觉自己要气死了,咬着牙不吱声。
“没有醉八仙啊,没劲。走了。”李初九说罢,转身就走。
看着李初九的背影,安平侯一时有点儿懵圈儿。
这乞丐赘婿,是有毛病吗?
安平侯忍不住叫住李初九,问道,“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揉我的手和脸的吗?”
“这话说的。唉,好吧。”李初九又折返回来,一直来到安平侯面前,忽然伸手,捧着安平侯的脸,快速在安平侯嘴上亲了一口。“这下满意了吧?”
安平侯傻着眼儿看着李初九,恨不得拿鞋底儿抽自己的嘴巴。心底更是自责:这混蛋走都走了,还叫住他干什么?
“还不满意?”李初九问。
“我……”见李初九作势又要亲过来,安平侯吓坏了,赶紧道,“满意了满意了!”
“那就好。”
安平侯涨红着脸,羞愤难当。脑子气的发懵的状况下,甚至瞥了一眼一旁的锦凳,恨不得一把抓起那锦凳,照着李初九的脸上狠狠的砸下去。
“生意么,小心做。”李初九忽然正经起来,“你呀,地基太差,撑不起高楼大厦。这京城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可就得罪了人。下一次,未必能有这么幸运了。”说罢,又笑着摸了摸安平侯的脑门儿,“我走了。”
初秋的风,清爽宜人。
宽大的衣摆,在风中凌乱。
那瘦弱的背影,却又坚定如山。
安平侯啐了几口,又狠狠的擦了擦嘴,再看李初九背影,咬着牙嘀咕道:“看在很可能是你这混蛋帮了本侯的份上,就不拿砖头拍你的后脑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