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些昏暗。
“我的秘术修为,已经被废了。”慕容非说道,“当初厉无咎以护花铃将我打成了重伤,之后不明原因的变成了女子之身,伤势竟也痊愈。我和师父担心你的安危,便带着小五追来。很巧,就在你被厉无咎活埋之后不久,我们追上了厉无咎。带着护花铃的厉无咎太过强大了,他竟然在短时间内参悟了护花铃的力量。我再一次受伤,修为尽废。至于师父和小五……师父失踪了,小五——跟了厉无咎。具体在哪,我亦不清楚。”
“小五跟了厉无咎?为何?”
“我不能说。”
李初九怒极反笑,“那你能说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又或者,是不能说?还是不能跟我说?”
“不能说,更不能跟你说。”
“为何?”
“不信任你。”
“哈!不信任……那就先说能说的。”
“能说的么。二师兄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师父担心告知了他真相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甚至很可能会因为我和师父不愿救你而跟我们反目成仇,最终站在厉无咎一边。”
李初九眉头紧蹙,并不答言。
“是厉无咎告诉了我你被活埋的地方,他说,救你出来,未必是好事。我和师父去看了,算是个风水宝地吧。你若是能在那里长眠,也是不错的。”
李初九冷哼了一声,“厉无咎竟然没有杀了你?”
“我已成废人,他没必要杀我。同门多年,他到底是不忍心。”
“可笑,那个心狠意毒,做事做绝的家伙,会不忍心?”李初九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至于到了最后,你们,包括厉无咎,都成了好人,我反倒是成了恶人吧?这种反转情节,很恶心的。”又斜了一眼被束缚了手脚的慕容非,李初九又道,“我怎么感觉,厉无咎不是不是想杀你,而是担心你跟他拼命呢?”
慕容非苦笑,“我都已经是个废人了,又有什么资格跟他拼命?”
“既然已经成了废人,你为何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世间,哪里又不是是非之地?”
李初九笑了笑,“你能说的,就只是这些了?”
“是。”
李初九起身,站在慕容非面前,视线落在慕容非那唇红齿白的小嘴儿上。忽然,他低下头,在慕容非唇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慕容非瞪着眼睛,一脸错愕。
李初九哈哈大笑,之后解开了慕容非手上的绳子,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解决了厉无咎,定然来把你给睡了!这期间,你可要好好守住自己的身子,脏了我可不喜欢。”
一直走出那阴暗的小巷,看一眼红彤彤的夕阳,李初九无力的叹气。
做出亲吻慕容非的无耻行为,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恶心一下慕容非罢了。至于睡了她——也单纯的就是想吓唬她而已。同门多年的师兄,即便感情不怎么样,总也不至于对她下黑手。
回想着慕容非说的那些事情,李初九又陷入了沉思。
虽然事情的根本真相,慕容非并未提及,但李初九隐约间还是察觉到了一些痕迹。
小五能站到厉无咎一边,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大概就是事情的关键了。
也可能,就是慕容非不信任自己的原因。
慕容非一直在这里守了三年,也一定有着“不能说”的秘密。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李初九觉得自己又该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了。
怎么就让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师兄和师父都不信任自己呢?
李初九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还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还算是个守信之人。怎么就……
心情纠结的回到家,呆坐一阵儿,看到手边卷轴,打开来看了看。
陈七月的字,看起来很养眼嘛。
当挂起来,添点儿文化气息。
看着那娟秀又不失锋芒的字,李初九又想起了陈七月的笑容。
真是可惜啊。
如果当初没有修炼这么特别的秘术,便可毫无顾忌的拿下陈七月了——她身边那个随从也不错,气息沉稳,当是个练家子,还有点儿冰山美人的味道。顺手拿下,也挺好。
……
是夜。
皇宫大内。
绣衣司统领秘密进宫,觐见大晋皇帝陈卓。
看着绣衣统领送来的最新情报,陈卓眉头紧蹙,越看越是惊异。“当初将变身之祸归责于传闻中的玄门,为的只是祸水东引,不让百姓以为是上天对朕不满才降下祸端。本以为玄门子虚乌有,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于世。”
“根据绣衣使者的缜密查探,认为可能大约在两三年前,玄门内就已经没有人了。”统领道,“玄门地下,有一处密室。使者从中,还搜寻到一块令牌。”
“哦?”
绣衣统领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内侍异女,内侍将那事物交给田恭。田恭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收,又面无表情的将那事物交给陈卓。
陈卓接过那令牌一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不解道,“这是什么令牌?”
绣衣统领摇头道,“臣不知,但看做工和材质变化,应该有些年头了。”
陈卓应了一声,又看向田恭,“田卿可认得?”
田恭道,“此物,出自前魏皇宫。”
嘶——
陈卓吸了一口凉气,“前魏皇宫?”
“令牌周围的暗纹,乃前魏供奉局的特有标记。”田恭道,“早年间,奴婢与一个曾隶属于前魏供奉局的高手交过手,见过这样的令牌。前魏供奉局,是前魏皇室豢养的高手。魏哀帝时,供奉局不知原因的解散了。许多高手,不知所踪。”
陈卓神色凝重,“田卿的意思是,这玄门,与前魏供奉局有关?”
“大有可能。”
陈卓微微一笑,“看来,这玄门,真的要好好调查一番了。”顿了顿,又道,“绣衣司对前魏皇室后裔的监视,不可懈怠。”
绣衣统领道,“遵旨。”又道,“另外,使者认为,玄门内,餐具极少,床铺更只有五处。因此推断,玄门可能已然没落。”
“没落了么,那就最好了。”陈卓道,“若是查到玄门弟子的行踪……尽量留个活口。啧,既然玄门真的存在,那传闻中的玄门秘术——朕还是很好奇的。”
“臣明白。”
遣走了绣衣统领,陈卓又翻看着那手中令牌,问田恭,“田卿觉得,那玄门秘术,该是如何样子?”
“奴婢不知。”田恭道,“或总有些夸大其词。”
陈卓笑一声,将那令牌放在书案上,转脸看到了那副挂在墙上的《明月几时有》。这幅出自钱忠之手的字,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不过,最好的还是这词。天上人间、悲欢离合、至情至性,尽在这寥寥数语之间。
或许,能写出这样的词,有才情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应该是阅历。
又该是有着怎样的阅历,才能写出这般绝妙的词呢?
那个瘦弱的男子……
又经历了什么,才会沦为乞丐呢?
犹记得当日里匆匆瞥他一眼,身上衣服又脏又大,或许是饿瘦的吧?
“对了,上次西南黑衣族不是进贡了一些西南参吗?据说此物最是滋补。”陈卓道,“徐阳徐中丞整日为国操劳,似是瘦了。便赐她一些吧。”
……
帝心难测。
这是徐阳今日里最深切的体会。
前些时候还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罚俸半年,今日里,一大早竟然又赐给自己西南参。皇帝到底还是年轻,喜怒无常呐。
徐阳感慨一番,并不理会同僚的羡慕,继续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公务。忙了一天,回到家,经过李初九居住的跨院时,看一眼手中的西南参。拿出一根,喊来橘子,递给她,“这是西南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食用。听说泡茶即可,你拿给姑爷吧。”
橘子应了一声,正待离去,又被徐阳叫住。“最近姑爷在忙什么?”
“前两日依旧是出去散步。今日倒是没有出门,在卧房里坐了一天,说是要背书。”橘子笑道,“还不让橘子打扰他。”
徐阳闻言,脸上带笑,“背书么。”想着去考校一下李初九背书的成果,转念一想,又担心打扰了他,便打消了念头,颇为欣慰的朝着后宅而去。
橘子拿着人参进了李初九的跨院。
正在屋里打坐吐纳的李初九刚好收了功,听到动静,便走出来。看到橘子手里的东西,笑问,“这是什么?”
“人参,大人给的,说是让姑爷泡茶喝。”
李初九拿过那人参,看了看,喜道,“好东西啊,难得一见的好参。大人怎么舍得买这种东西了?还是贪污受贿来的?”
“大人才不会做那种事。”橘子道,“大人最是清廉了。或许……或许是钱大人送的。嗯,一定是的。”橘子觉得,大人的人缘不好,只有钱忠一个朋友。平日里又招皇帝厌烦,定然不会有什么赏赐,更不会贪污受贿。刚被罚俸半年,手头很紧,自也不舍得买昂贵之物。所以么,这人参,便只能是钱忠送的了。
李初九倒也不在意这东西是哪来的。有些爱不释手的拿着那西南参,又有些遗憾。之前到处在街上买药,都没能遇到这么好的西南参。以至于依靠药物调理身子的效果,不是很理想——内在能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但外在样貌依然干瘦难看。如今有了这么好的西南参,偏偏又没有能配得上这东西的配伍药材,岂不是可惜?
这可如何是好?
能配得上这般极品西南参的药材,怕是有市无价啊。
思来想去,李初九将那西南参收好,又出了门儿。一路来到安平侯府,跟到了自家似的,打发侍女看茶。“小安,你家有没有什么极品药材?”
安平侯黑着脸道,“本侯姓周。”
“无所谓。问你呢,家里有没有什么极品药材?”
“没有。”
“那你认不认识卖药的商铺啥的,给我找些药材呢?”
“你自己不会去买啊?”
“我要的东西,怕是有钱也难买到。”
安平侯审视着李初九,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买药材做什么?你……生病了?”
“是啊,病入膏肓,再不治,就死了。”
“呵呵呵……说笑了。”安平侯道,“呵呵呵,你需要什么药材啊?说来听听。”
“冬虫夏草,天山雪莲,蟒蛇的蛇胆,金叶香。”
安平侯嘴角竟是抽动了两下,“你逗我?”
“没有。”
“呵,你说的这些,即便是皇宫大内,也未必找的齐。”安平侯道,“你是要治什么病?竟是用得着这么多种昂贵稀有的药材?”
“帮我想办法弄些来啊。”
“没办法。”安平侯大摇其头,“不是我不肯帮你,是真的没办法。别的不说,单单是这金叶香,据说一直都是皇室密藏,外面根本就买不到!真想要,你得去求皇帝陛下。”
“滚一边去,这话说的,就好像我跟皇帝很熟,一开口就能要来似的。”李初九有些丧气,想着安平侯的话,忽然又是一呆,心中顿悟。“嗯……算了,我再想办法吧。”说完,又贱兮兮的抬手捏了一下安平侯的脸,“走啦。”
安平侯怒视着李初九的背影,咬着牙低声诅咒,“赶紧病死!”
出了侯府,李初九一脸惆怅。
玄门,似乎与前魏皇室有关。所以,这个从师父那里得来的“祖传”的调理身子的药方,会用到各种昂贵药材,也是合情合理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这金叶香,大概就弄不到。冒险去皇宫偷盗,也不值得。毕竟,这昂贵的药方,也就是能让自己变得不这么瘦弱罢了。
还是不要太帅了——现在已经有很旺的桃花运了,再帅一些的话,可忙不过来咯。
李初九自我安慰了一番,也便打消了寻找昂贵药材的念头。四下里瞅了一眼,又朝着慕容非的面摊儿走去。
离得很远,李初九便停了下来。
慕容非的生意不错,忙的她满头大汗。娴熟的收拾碗筷,和面下汤,像极了一个勤快能干的小妇人。以前吧,总觉得闷头闷脑又喜欢做饭的三师兄特别不讨喜,如今看来,竟是十分养眼。
要不要再想想办法,逼迫她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呢?
以她那执拗性子,大概也不容易。
她留在京城,一定是有些特别原因的吧?
又真的是修为尽废了吗?
唉。
算了。
师兄弟一场,何必强人所难呢。
先静观其变吧。
李初九暗暗叹气,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陈七月带着田恭,来到了面摊儿处。要了一碗炒面,吃上一口,陈七月笑着对田恭道,“味道确实不错。”说着,抬眼看到慕容非正在拉面,看着那娴熟的扯面手法,啧啧称奇。
吃完了面,又买了一罐橘子汁儿。大街上转了一圈儿,陈七月忽然有些兴致索然。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心中竟是有些不安。
“去望月楼那边转转吧。”陈七月道。
今日望月楼上,竟又赶上了一场诗会。与上次不同,这次主持诗会的,竟然是曾家大公子。这个纨绔,竟然也学会了附庸风雅,办起了诗会。陈七月觉得好笑,四下里看了看,一眼看到一个瘦弱身影,脸上不由一喜,正待上前说话,那人却已经转身。待看清那人样貌,陈七月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没有来得及绽放,便又收敛了。
原来不是他。
那家伙,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应该是不会在的。
陈七月叹一口气,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