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有些窘迫,总感觉周围百姓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戏谑。又担心李初九那瘦弱身子支撑不住,真把自己给摔下来。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搂住了李初九的脖子。

周围闹哄哄的,好像有人在说些取笑的话,只是声音不高,听不真切。李初九的双手,正抱着自己的双腿,手指好像还抓着自己的腿……

“你猜左边那只碗里有几个鸡蛋?”李初九忽然问陈卓。

陈卓愣了一下,才发现那变戏法的,摆出了一张桌子,正在玩着碗藏鸡蛋的把戏。刚才到底表演的什么,她并未注意,此时自然也不知道那碗里到底有几个鸡蛋。

“三个。”李初九不等陈卓回答,便给出了答案。

很快,那艺人掀开了最左边的碗,里面竟真的是三个鸡蛋。

陈卓低头看向李初九。李初九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认真的看着眼前的戏法。他虽然瘦弱,可力气好像还挺大,肩上坐着一个人,竟没有一丝劳累感。

“姑爷!”橘子回来了,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李初九肩上的陈卓。

陈卓顿时更加尴尬,她觉得橘子明显有些“醋意”。

“嗯。”李初九随口答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戏法。

橘子撇撇嘴,眼神满是敌意的偷偷看着陈卓。心里愤愤不平,琢磨着要不要把姑爷如此这般的跟异女亲近的事情与自家大人说了。到底是大人的夫婿,怎么能这么没有体统呢。

这个七月也是,大庭广众的,坐在男子肩头,算个什么样子!

不知羞耻!

不要脸!

哼!

七月?

初九?

嘁,名字竟然还是成套的。

这般轻浮的异女,可恶至极。

她一定是喜欢姑爷的,不然怎么可能让姑爷这般待她!勾搭有妇之夫的异女,决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姑爷也不好!

已经成家的男子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轻浮的事情呢。若是被旁人认出了是大人的夫婿,大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朝堂里的那些官老爷们,一直都想看自家大人的笑话呢。

橘子很生气,却也无奈。她只是个小侍女而已,只是个被父母嫌弃了卖掉,又被大人怜悯买回家里的穷孩子而已。姑爷虽然是赘婿,但也是家里的主人,自己可没资格管教姑爷的。

她堵着气,也没心情看戏法了。只是站在一旁,抠着手指,苦苦守着。

终于,姑爷放下了那个七月,说是天色不早,要回家了。

橘子欢天喜地的拖着李初九的胳膊,快步离开。临走的时候,还毫无善意的瞥了那七月一眼。

……

御书房里,灯火摇曳。

那些跑江湖的戏法艺人的手段,应该是极好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围观的。只是,到底表演了什么,百姓们的反应又是如何,陈卓竟是记不清了。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李初九在放自己下来的时候,双手环着自己,顺势蹭到了自己胸前。看起来像是不小心,但陈卓还是觉得李初九就是故意的。

狗胆包天的家伙,该当凌迟处死。

陈卓手里拿着雍王早朝时便递上来的折子,想着李初九黄昏时跟自己挥手告别的画面,脸上洋溢着笑容。

凌迟处死是过了些。或者阉了他!进宫做个太监!现如今,宫里的太监都成了异女。没了那些阴阳怪气的阉竖,好像总不像个事儿。

笑了一阵儿,陈卓又认真看向雍王的折子,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多了一分愁容。“阳谋,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之啊。”叹一口气,对田恭说道:“通知户部,给雍州拨款拨粮。”

田恭道,“御史中丞徐阳反对。”

“不管她。”陈卓道,“不论如何,不能让百姓以为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顿了顿,又道,“中秋节庆,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就绪。”田恭道,“西北、西南、东北、极北,等地使者,业已到了京城,等着圣上召见。”

“北方局势混乱,各国各族不成气候。西南亦纷争不断,不足为惧。唯有西北蛮族,乃边关大患。那蛮王不简单,竟是趁着变身之祸的乱世,统一了西北蛮族。这一次借着中秋而来,怕是来者不善呐。”陈卓愁上心头,叹一口气,又道,“这几日是要忙了,恐没有闲暇再出去闲逛了……”说到此,又自责道,“朕身为君主,整日里想着消遣,置江山社稷与不顾,实乃罪过。”

田恭道,“偶尔消遣,有益身心。”

这话李初九说过一次,田恭重述了两次。

陈卓笑了一声,又忽然十分尴尬。她意识到,自己被李初九“抱着”,甚至被李初九“故意”占了便宜的事情,田恭可是看在眼里的。好在田恭一向少言寡语,应该不会到处传扬的。

陈卓又看了田恭一眼,忽然心生警觉。她眯起眼睛,问道,“你觉得,李初九其人,如何?”

“很好。”

陈卓嘴角上扬,“你当时看到了李初九去了变戏法那边,所以才引朕过去,是吧?”

“是。”

“你是觉得,这是在‘投其所好’吗?”

“是。”

陈卓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觉得朕喜欢他?”

“是。”

陈卓脸上泛红,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解释。可任由田恭胡思乱想,又是不妥。斟酌了一下语言,陈卓道,“你想多了。那李初九,不过一赘婿而已,更是一个粗俗之人。朕并无什么想法,只是闲逛时,偶尔遇到,聊一聊,权作解闷儿罢了。”

田恭道,“暂是。”

“嗯?”

“徐阳一向执拗,趁着中秋佳节,应会再次求圣上开恩的。”田恭道,“圣上只需允了,李初九便不再是赘婿了。”

田恭一向言简意赅,即便偶尔说的多一些,那也一定还有很多话藏在话里,并未明说。陈卓又看了田恭一眼,脸色愈红,又是啼笑皆非。“李初九不再是赘婿,朕便可以召他入宫了,对吧?”

田恭沉默不语。

陈卓笑着摇头,道,“朕本是男子,岂会对男子有什么想法。是,天下异女众多,有些是喜欢了男子。朕不同,朕……嗐,也是可笑。竟与你一个阉竖之人谈及此事,你自幼入宫,未经男女之事,又懂得什么!”说罢这话,陈卓忽的一愣。“阉竖”,是蔑称。田恭虽然是太监出身,但自先皇还在东宫时,便侍奉左右,后来又跟着自己,更有从龙、救驾之功。绝非普通太监可比。看一眼田恭,陈卓叹道,“朕的话……重了。”

“圣上言之有理。”

“唉,罢了罢了。你是朕的心腹,朕亦不瞒你。那李初九,朕确实很喜欢,但于男女之事,并无干系。便如同宫里的一条狗——嗯,如同朕桌案上这个茶杯——应该说如同君主对臣子的喜欢。”陈卓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又合理的解释。又想到今日里李初九“抱着”自己的“犯上之过”。觉得或许应该稍作惩戒,以证明自己对李初九并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想来想去,竟是想不到合适的惩戒之法。直接说明状况,有点儿丢人。更何况李初九亦不知自己身份。自己也没证据证明他就是“故意”占便宜的。

对了,这事儿,怪徐阳。

教夫无方!

陈卓哼一声,道,“传旨,徐阳……罚俸半年。”

以李初九的“犯上之过”,诛九族也够了!

只是罚了徐阳半年俸禄,朕算是格外开恩了。

“遵旨。”田恭躬身低头,眼神里满是怜悯。她是看着陈卓长大的,对陈卓的性子十分了解。这个有着诸多优点的君主,有时候的有些想法也是奇怪。她一定是觉得,惩罚徐阳,就能证明自己没有给李初九面子,亦并不喜欢李初九。

阉竖之人,不懂感情。可幽居深宫,身居高位之人,又能懂得几分?

……

翌日上午。

御史台。

徐阳接过圣旨,一脸发懵。

太莫名其妙了。

怎么就罚俸半年了?

徐阳想不通。

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又怎么得罪皇帝了?

自任御史中丞以来,自己忙于政务。一没有指摘君主过错,二没有弹劾雍王,三没有玩忽职守。怎么就被罚俸了?

圣旨也是可笑。

直截了当的罚俸半年,连个莫须有的借口都不给?

“想不通!这是为何?”徐阳忍不住念叨。

御史大夫整理了一下公文,看一眼一脸愁苦不解的徐阳,取笑道,“或许就是旁人惹了圣上,圣上又一时想到了你,便拿你出气。”

“大夫这话说的……”徐阳苦笑。

“徐中丞简在帝心呐。能让圣上时时想起,本官好生羡慕啊,哈哈哈。”

徐阳哭笑不得,给了御史大夫一个轻蔑的眼神,岔开话题道,“行了,救灾雍州的事情,斟酌好了吗?圣上同意救灾,大概也是无奈之举。这救灾的物资数量,我们可得掌握好了。”

……

徐家。

李初九躺在树下的一张胡床上乘凉,脑子里想着昨日里抱着陈七月的事情,又想起被橘子挎着胳膊赶路的画面,满脸尽是痛快。

算起来,自己的桃花运是真的不错。

这才来京城多久啊,就已经有许多待采的娇花了。

等把厉无咎给解决了,没了隐患。这些娇花,一个个的采摘了……

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想想就痛快呐。

臆想一阵儿,看看时间不早,李初九便起身出了门。

他要去内城,寻找那个面摊儿摊主。

本来还担心那摊主会换了摆摊的地方,等到了,发现那摊主仍旧在那里。李初九心情愉悦,快步走过去。桌边坐下来,道一声,“三姐。”

那摊主看向李初九,眉头紧蹙。“客官,您真的认错人了。”

“哈哈,无妨,赶紧下面给我吃。”

摊主听得出来,李初九话里藏着龌龊,也是无奈,依旧客气道:“客官吃什么。”

“凉面吧。”

“稍等。”

正是饭点儿,摊主很忙。

李初九吃完了面,起身腾了地方,却并不离开,反而帮着招呼客人。收拾碗筷,刷洗打扫的活儿,都被他抢了过去。

有熟客跟摊主打趣,“木姐,今儿有人帮忙啊。”

“小伙子很勤快呐。”

“木姐可是好人,小伙子好眼光。”

诸如此类,明里暗里的,都把李初九当做了这摊主的男人。

那被称作“木姐”的摊主,也懒得解释什么,只是在得知木姐姓“木”的时候,李初九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木姐注意到了,却只能苦笑。

过了饭时,面摊儿生意冷清了,已经没了客人。李初九坐在马扎上,笑吟吟的看着木姐,道,“慕容非,旁人都当我是你男人,你不解释下?”

《周易·乾》:“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李初九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初,为了把慕容非的名字跟《乾卦》牵扯在一起,师父可是想破了脑袋的。其实,李初九觉得慕容非真的该听师父的,改名叫慕容渊。那样的话,不至于让师父不得已弄个“子曰”出来凑合事儿。

毕竟,“子曰”并非《易乾》原文,与其他人名字“源于《易乾》原文”不同。

木姐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三姐,也不认得什么慕容非。你便是非要把我当做慕容非,我也是没办法的。”

“便是如此了。”李初九笑道,“对了,你那称作嫂嫂的,是何人?是真女子?还是染了头发的熟人?比如,小五?”

“就是我弟弟的妻子而已。”木姐无奈道。

“哦,好吧,便信了你。”李初九终于起身,道,“不早了,你也早点儿收了吧。我走了。明天再来帮你。”

经过双全楼的时候,李初九想着要不要把找到慕容非的事情告诉荆十八,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慕容非仍然没有承认身份不说,荆十八又在雍王府当差,身份特别,不让他跟慕容非接触也好。

李初九倒是不认为荆十八早已知道慕容非在京城。以荆十八对自己的信任,若是早知道了,肯定也早跟自己说了。

“李官人。”

李初九闻声看去,眉头蹙起。“雍王?”

“哈哈,真是巧啊。竟是与官人在街上偶遇。”雍王笑着走来,抱了抱拳。

李初九冷哼一声,道:“这是你自家门口,遇到了你,说巧也不巧。”

“哈哈哈,官人言语真是有趣。中秋佳节就要到了。本王欲办一个酒会,就在定军河上的画舫中,有美酒,有佳肴,有美人。官人可有兴致去消遣一番?”

“不了,晕船。”李初九说罢,竟是不再理会雍王,快步便走。

对徐阳,对橘子,对陈七月,对安平侯,甚至是对慕容非,都不怀好意的李初九,却对雍王非常冷淡。在李初九看来,这个雍王,虽然长相不俗,但眼神里的戾气太重。下三白眼,嘴唇色沉,绝非良善之人。

与之深交,甚至有什么牵连,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谓大丈夫欺女,有所欺,有所不欺!

如雍王这般异女,最好还是不要招惹。李初九相信,真若是招惹了,即便是成了事儿,自己也很可能会死在雍王的床上。

与安平侯那般阴险模样有所不同。安平侯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的性子里带着一分懦弱。被欺负一下,可能会气急败坏的玩儿点阴招。但若是被欺负的狠了,就一定会老实下来——说白了,安平侯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这些异女中,李初九觉得,还是陈七月最好了。

不像徐阳那般古板,不像安平侯那样阴损,不像橘子那样幼稚,不像钱忠那样“不羁”,亦不像慕容非那样无趣。她似乎有种骄傲的贵气,言谈举止间,虽然随和,却又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淡然。欺负一下这样的女子,总会有些莫名的成就感。

李初九相信,陈七月的家世一定不简单。要么是高官重臣家的大家闺秀,要么就是富商大贾家的富家千金。

白富美倒追穷diao丝,病书生实乃万人敌……

啧啧啧……

这样的经典戏码,想一想,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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