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敛去了夺目的光,斜洒在荷塘之上,映出点点斑斓。遍布的翠绿间,一朵朵盛开的粉色荷花,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幽香,沁人心扉。
荷塘中央,建了一座凉亭。雍王端坐其中,拿起一把晶莹剔透的骨瓷酒壶,壶中酒哗啦啦的落入同样晶莹剔透的骨瓷杯中,酒香四溢。
“这一坛‘三杯倒’,乃我父亲珍藏。名字是粗俗了一些,但论及醇香,比之醉八仙,更胜一筹。”酒杯满上,雍王亲自端起酒杯,递给面前的李初九,“官人请。”
李初九接过酒杯,嗅了嗅酒中醇香,微微一笑,将杯中酒饮尽,品了品,道,“确实是好酒。”
雍王又给李初九满上,“小王之前,冒犯了官人。实在是小王之过,还请官人海涵。这一杯,算是小王赔罪了。”
二人对饮一杯,李初九又道,“懒得跟你拐弯抹角,直说了吧,我的妻子,我妻子的朋友和亲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必然来取你性命。”他说的淡然,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一介布衣,更是赘婿,孤身一人来到王府。他面对的,是锦衣玉带的勋贵,是皇帝都忌惮三分的雍州之王,是雍王身后那六个包括荆二在内的王府一流高手的威慑。即便如此,他依然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说出了威胁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商量与缓和的余地。
说罢这话,李初九起身,视线掠过雍王,看向她身后那些王府护卫,眼神中带着轻蔑之色。最终,他盯着荆二,嘴角泛起冷笑。“上一次,算你跑得快。”
荆二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嗫嚅了两下。
这世间,荆二最信任的人,是四师弟。最惧怕的人,也是四师弟。荆二记得师父说过:兄弟五人中,唯李初九最重情义,也唯李初九最是心狠手辣。
荆二明白,李初九的眼神,是在警告自己,警告自己不要跟着雍王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官人放心,小王……”雍王正打算下个保证,却见李初九转身便走,一时愣住,话也止住了。直到李初九走远了,雍王脸上的客套笑容才渐渐收敛,换做一副阴狠神色。“这个李初九……很好!”手中的酒杯,啪的一下碎掉。
礼贤下士,一直都是雍王招揽人才的手段之一。贵为雍王,放下身段笼络人才总会很有效。可这一次,显然没能成功。
雍王重新坐下,将手中的碎瓷洒落,神色阴霾,若有所思。
……
徐阳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经过李初九居住的跨院时,莫名想起了李初九在尚书府外等着自己的画面——今日仔细回想起来,那一刻,竟是倍觉温馨。
愣了愣,徐阳转身进了跨院。
一直进了屋,徐阳看到了光着上身躺在床上的李初九。李初九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奇怪的曲调。察觉到有人进来,看了一眼,李初九笑着起身,“大人。”
徐阳看了一眼李初九那瘦骨嶙峋的身材,笑一声,道,“今日可曾读书?”
“读了读了。”李初九敷衍一句,站起来,觉得形象不雅,赶紧抓起衣服穿上。“呵,天儿太热了。”
徐阳应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了。跟李初九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来找他做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徐阳道,“要记得每天读书,不可懈怠了。”
“是,是。”
徐阳又迟疑了一会儿,道,“中秋快到了,要准备不少东西。橘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若是闲来无事,多少帮点儿忙。”
“好,好的。”
“嗯,便……便只是跟你说一下。我……我走了。”端着架子走出李初九的视线,徐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出了跨院。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是逃出生天一般。又想起李初九那肋骨可见的瘦弱身子,讪讪苦笑。回了自己的卧房,喝一杯茶,呆坐片刻,徐阳又是叹气。中秋佳节,必然举国同庆。圣上的心情应该会好很多。借着这个机会,自己要再次提一下解除婚事的事情。
希望圣上能开恩,同意了吧。
……
中秋,自古以来都是很重要的节日。即便是辞旧迎新的除夕新年,都比不了中秋的意义。然而,对于大晋皇帝陈卓而言,中秋,却是个伤心的日子。
这个团圆的日子,总能让陈卓想起早逝的母亲,想起刻薄的父亲,想起阴狠的太后,想起因为不被父亲看好,就连太监侍女,都敢对自己冷眼相待。
如今,终于大权在手,没有人再敢对自己不恭不敬。可每到这个团圆的节日,自己依然有种孤苦伶仃的感觉。早些年,她把皇后当做自己的亲人。可自从变身之后,一切都变了。那个温柔贤惠的皇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敢跟自己闹闹小脾气了。越来越恭敬的态度,就是疏远,就是防范,就是形同陌路。
陈卓心里很清楚,皇后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废后。还有后宫里有些自己甚至都没见过的妃子们,一个个的,也都是诚惶诚恐。毕竟,在她们看来,皇帝既然成了异女,那后妃之流,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逃出了那压抑的皇宫,感受一下市井的喧嚣,仿佛成了陈卓最大的乐趣。
中秋佳节快到了,坊市之中极为热闹,节庆气息也是浓郁。看一眼这繁华盛世,陈卓心中不免有些自得。当初,父皇瞧不上自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治理好国家。如今看一看,即便是经历了变身之祸,京城依然繁华,国家依然昌盛。
若是再成功削藩,这天下,也便算是彻底安定了。
“客官,看看我家的月饼吧。”有摊主招呼着陈卓。
陈卓正待回话,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陈卓脸上扬起笑容,正要喊一声,却又看到了那熟悉身影旁边的异女。
李初九提着满满当当的竹篮,紧紧跟着橘子。“哎呀,还买啊?家里又没啥人,买这么多干啥?”
橘子手里也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也快满了。“姑爷这话说的,过节嘛,自然是要买很多东西啊。大人虽然没什么朋友,但万一来了几个,没有东西招待,总也是不好的嘛。”
“行吧,你就霍霍吧。大人每个月也就那么几个奉银,你就可劲儿花吧。”
“嘻,大人做了御史中丞,奉银比以前多了呢。”
“嘁,也是够呛。”李初九打听过徐阳的俸禄,觉得大晋朝廷对官员的待遇,实在是苛刻的紧。徐阳如今的官位,已经算是很大了。可只靠俸禄,家里日子,过得也是恓惶。虽然不认同高薪养廉的策略,但李初九还是觉得,让官员的日子过得太苦,也是不对的。
“哇,姑爷,这个这个!可好吃了!买一些吧。”
李初九忍不住乐,伸手捏了一下橘子圆圆的小脸儿,“吃货。”
不远处,陈卓皱了皱眉,竟是有些失落。对身旁的田恭说道,“这赘婿的日子,过得倒也是潇洒。”
“是。”田恭一向惜字如金。
“对了,竟是忘了。”陈卓道,“啤酒做出来了吗?”
“昨日里看了,发酵还算不错。”
“要加紧了。”陈卓微微一笑。
“是。”田恭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李初九的背影,又看了看李初九身边那个天真活泼的侍女,心思一动,道,“前面不远,常有卖艺杂耍的,公子可要去看一看?”
“也好。带路。”
往前不远,出了闹市,便是一片开阔地。
果如田恭所言,这片地方,到处都是围了一圈儿一圈儿的人群。人群中,套圈的,卖艺的,耍猴的,唱戏的,应有尽有。
陈卓随便看了看,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到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杂耍。人头攒动,乱糟糟一片。刚刚还在眼前的李初九,却是不知道转悠到哪里去了。
“那边似是变戏法的,当是有趣。公子要去看看吗?”田恭建议道。
“行吧。”陈卓没有找到李初九,也便无所谓去哪了。随意的应了一句,跟着田恭前行。一直来到人群外,垫着脚试图看一看里面的表演。人实在是太多,挤不进去,前面站着的几个,个子又高,表演再精彩,竟也看不到。
“七月!”有人拍了一下陈卓的肩膀。
陈卓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着转身,“初九。”
“哈哈。”李初九一笑,道,“真巧啊。”
陈卓应一声,又看了看李初九身旁,竟是不见了那银发侍女。再看李初九手中竹篮,问道:“你……一个人啊?”
“咳,本来是俩人,还有个侍女。人实在是太多了,净顾着看热闹,竟是走散了。”李初九笑道,“不妨事,找不到我,她自会去停靠马车的地方等我。”
陈卓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亏那侍女走丢了,不然可就糟了。
那侍女是见过自己的,被认出来的话,以后想跟李初九像普通人一样随便聊聊,怕也是不能够了。
陈卓正庆幸着,忽听得一声喊叫。
“姑爷!”
橘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吓死橘子了!还以为姑爷丢了。”
“哈哈,你别丢了就行了。”李初九忍不住乐,“慌什么慌,马车那里等我便好了啊。”再看橘子空荡荡的手,“你的竹篮呢?”
“放马车上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姑爷,这才来寻。”橘子说着,注意到李初九面前的陈卓,愣了一下。
陈卓神色紧张,生怕这小侍女如上次一样噗通跪倒。
“姑爷,你朋友吗?”橘子竟是没有认出陈卓。
“嗯,我朋友,叫七月。”李初九道。
“唔,贵人好。”橘子施了一礼。
贵人,是对身份高贵的异女的尊称。如称男子为“官人”、“公子”,称女子为“小姐”、“夫人”一般。
陈卓微微一笑,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起上次橘子吓破胆的样子,琢磨着大概这丫头当时太过紧张害怕,并未看清自己容貌。
李初九从竹篮里拿出一块月饼,递给陈卓。
陈卓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接过。
“尝尝,味道不错的。”李初九说罢,又把竹篮递给橘子。“放到马车上吧,看会儿热闹再走。”
“嗯,姑爷万万在此等我啊,莫要再乱走了。”
“知道啦。”
李初九笑一声,转身看戏法。
江湖艺人的手段,颇为诡谲奇妙。一个瓷碗,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碗里还多了滚烫的热水。观众们高声喝彩,亦有人往场地里扔了铜板儿、碎银来打赏。
李初九也是觉得惊奇,笑着拍手。“还真是厉害……”说着,转脸看了看陈卓,发现她正垫着脚仰着头往里看。只是个子太低,依旧看不到。
李初九笑着打趣,“想看呐?”
“啊,当然。”
李初九笑道,“别动。”说着,忽然蹲下来,一把抱住了陈卓的双腿,然后直接将她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右侧肩头。
陈卓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叫“救驾”。
一下子变得比人群高出一截,立刻便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陈卓脸色微红,有些尴尬,低声道:“放我下来。”
“别乱动,小心摔下来。”李初九道。
一旁,田恭仍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斜了李初九一眼,田恭嘴角微微一撇,眼神里也多了一分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