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安平侯探出脑袋来。“李初九。”
李初九一愣神,看到安平侯,乐了。“专门来找我的?看来是铺子出现麻烦事儿了。”
安平侯有些尴尬,“先上来。”
李初九上了马车,打了个酒嗝儿,在安平侯对面坐下。“是不是有别家也开始卖冰棍儿了?”
安平侯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早就预料到了?”
“呵,哪有不透风的墙。你防范的再好,制冰的方法也总会泄露出去的。”李初九想笑道,“这事儿,早晚都会发生。”
安平侯的眼睛里有些期待,“既然你早就预料到了,那也应该早就想出对策了,是吧?”
“没有。”李初九道。
“价钱好商量。”安平侯已经做好了被李初九狠宰一下的心理准备。
李初九看着安平侯已经露出来的肉疼模样,忍不住乐。“钱嘛……我现在也不是很需要。”说着,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安平侯身上瞄。
安平侯心里咯噔了一下,登时有些头皮发麻,甚至有些羞怒。已经近百岁高龄的老人!老了老了,竟然受到这般羞辱。安平侯心里窝着火,却又不敢发出来。为了冷饮铺子,为了侯府上下和昔日兄弟后人的生计,她只能选择隐忍。“那……我请你去风雅楼吧,风雅楼的魁首倩倩姑娘……可是有名的色艺双绝。”
“我对别人没兴趣。”李初九色眯眯的看着安平侯,意味深长的说着,竟然还伸出了手,放在了安平侯的膝盖上。
安平侯哆嗦了一下。
“怎么?害羞?啧,我觉得吧,为了荣华富贵,你连国都卖了,如今再出卖点儿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李初九的手慢慢往上游弋,“抢生意很容易,但要把生意做大做强,这里面的学问,可是有的学呐。”
安平侯终于忍不住,一把打开了李初九的咸猪手。又有些担心的查看着李初九的脸色,见他没有恼怒,才稍稍安心。“你……是要砸了别家的铺子吗?行不通的。那家‘曾师傅冷饮’,后台是刑部尚书和曾家。我们惹不起。”安平侯语速极快的说着,“有刑部尚书在,他家的硝石,弄得也便宜,成本比我们低得多。价格上,我们没有优势。再加上曾家的名头,生意很容易就能抢过我们的。”
李初九有些悻悻然的收回手,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看着安平侯。“看你这态度,显然是没得谈了。”
安平侯涨红着脸,一句话在喉咙里蠕动着。终于,她还是说了出来。“士可杀,不可辱!钱好商量,别的……”
“啧,士可杀不可辱?从一个卖国求荣之辈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耐人寻味呢。”
“你……”
李初九忽然起身,原本对李初九便有些惧怕的安平侯吓得一哆嗦,止住了话头。甚至抬起了胳膊,下意识的做出了防范的姿势。李初九脸上带着笑,来到安平侯身旁,挨着她坐下。安平侯眉头紧蹙,正要起身往一旁挪一挪,却被李初九一把抱住了肩膀。“要对付竞争对手,其实也不是很难。”
安平侯浑身紧绷着,拳头也紧攥着。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挪开,只是问道,“如何做?”
“我虽然没去看过那个曾师傅冷饮铺子,但想来以曾家和刑部尚书的实力,铺子一定开的很大吧?”
“是。”
“或者冰棍儿制作的看起来也很高大上吧?”
高大上?
安平侯沉默了一下,应一声,低下头,看着紧挨着自己的李初九的腿,浑身都不自在。
“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哈。冰棍儿这东西,很容易化掉。对吧?”
“是。”
“比如深居皇宫的皇帝陛下,想吃冰棍儿的话,即便是派出快马来买,等送到皇宫里,也已经化了一半了。对吧?”
“嘶……是。”安平侯眼睛里放光,转脸看向李初九,发现李初九也正看着自己,脸近在咫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才问道,“你有办法让冰棍儿在‘冷库’外不容易化掉?”
“嗐,那倒没有。”李初九笑了笑,又搂了一下安平侯的肩膀,“批发、零售。懂吗?将你制作的冰棍儿,低利润批发给全城各地的商贩,让他们在全城各个角落售卖。让安师傅冷饮的售卖点,遍及全城。这样的话,城北的百姓,想吃冰棍儿,就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城南了。那些有钱人家的仆役,也不用担心跑太远买来冰棍儿,又化了大半,惹得老爷们不快了。”又凑近安平侯的耳畔,李初九轻声说道,“冰棍儿这东西,前期是吃个稀罕。后期,就是吃个方便了。方便,可是生意经里的关键词。”
安平侯耳朵痒痒的,脸色通红。不过,脑子里却是仿佛惊雷炸响。她意识到,李初九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做的话,不管曾家的铺子开的有多大,那也绝对没有自家的生意好啊。
正惊喜间,忽然感觉脸颊上一烫。安平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颊,竟是有些湿湿的。
“有难处,再来找我。”李初九说罢,起身下了马车。
安平侯呆了一阵儿,猛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初九这个混蛋,竟然亲了自己的脸!
好吧,权当是被狗舔了!
李初九心情愉悦的回到徐家,进了自己的房间,倒一杯水,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手中的陶瓷茶杯,啪的一下,竟是碎了。李初九一愣,顾不得茶杯碎片,赶紧在床上盘腿坐下,呼出一口气,缓缓调息。直到冷静下来,回想起安平侯那圆嘟嘟的小脸儿,又是叹气。
也仅限于此了!
不能更过分了。
不然万一忍不住,可就麻烦了。
红颜似祸水——这话于自己而言,最是贴切了。
自己修习的秘术,确实是玄门最厉害的手段。可是……好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师父那老家伙。毕竟,当初选择这门秘术,也是自己决定的。
不得不承认,厉无咎这家伙虽然可恨,但确实极为聪明。她当初说的没错,自己这般好色之徒,选择修习这门秘术,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总有一天会后悔。
三年前,在被厉无咎活埋之后,他在坟头上说的话,也无不道理:你确实是玄门最厉害的,但也是最弱的。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这话没错。
……
忙了十多天的朝廷琐事,陈七月终于又得了空闲。带着那个随从,在承天府的大街上散步。抬眼看看一旁“安师傅冷饮”的小小店铺,陈七月道,“这个安平侯,倒是个做生意的料。短短几日,安师傅冷饮,都开了这么多家分号了?虽然铺子是不大,可看起来生意是真不错呐。”
“一个当兵的粗汉,大概是没这个本事。”那随从简单回了一句。
陈七月笑了笑,说道,“应该是有高人指点。”看到几个手里拿着冰棍儿的孩子,喜滋滋的啃一口,又笑闹着跑开,陈七月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她忽然想起了李初九关于开心的话,嘴角微仰,有些羡慕那几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子。想了想,问道,“徐阳最近,在忙什么呢?”
“跟刑部尚书杠上了。她跟她的那个好友钱忠,准备联名上书,弹劾刑部尚书身为朝廷重臣,参与商贾之事,谋求暴利。”
陈七月忍不住笑着摇头,“这家伙,就不能给朕省点儿心。话说,刑部尚书就是稍有牵连,主要做事的是曾家。可安平侯,是直接就参与了。徐阳为何不弹劾安平侯呢?”
“不值一参。”随从道。
陈七月愣了愣,哈哈大笑。
她想起了徐阳上次弹劾安平侯的时候,奏本上有那么一句:“宵小之徒,蒜皮之事,本不值一参……”。
又叹一口气,陈七月道,“商贾之事,虽然卑贱,但总好过贪腐伤民啊。”
“是。”
“走吧,去……望月楼。”
一路来到望月楼,陈七月却没有急着上楼,反而是朝着望月楼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了一眼。树下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陈七月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这才上楼。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看一眼定军河畔的小路,依旧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今日李初九并没有出来锻炼。
徐阳正在考校他最近的“学习成绩”,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徐阳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十分失望,李初九看起来虽然文弱,但却并不笨,怎么就是学不会呢?也没有让他学太复杂的东西,只是一些很简单的学问而已,竟然都没有学个明白。
“好啦,别生气了。”李初九苦笑,“我真不是做学问的料。再说了,就算我学会了又如何呢,身为赘婿,也不能考功名。”
徐阳心里一紧,叹道,“做学问,不可只为功名。”顿了顿,又道,“堂堂男儿,让你做徐家的赘婿,是有些委屈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初九道,“大人误会了。做徐家的赘婿,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我挺满意的。”
徐阳苦笑,“你呀,就是个没出息的。”
“自是比不了大人。”李初九笑道,“以大人的能力,只做一个七品御史,实在是屈才了。”
“呵,御史为民请命,为君谏言,实乃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并无屈才之说。”
“我是觉得,以大人的本事,还有岳丈大人的功绩,圣上真的该给大人一个大官儿当当。”
“大官儿?”徐阳笑着摇头,“谋求权势,非我之志。”
“大人想岔了。”
“哦?”
“大人,您想想。你是要为民做事,为君尽忠的。每日殚精竭虑,收益如何?古人云:人微言轻。试想,倘若大人是当朝六部尚书之一,朝堂上弹劾雍王,收益会如何?”李初九感慨道,“权势,是祸乱天下的利剑。但这把利剑,也是可以用来惩奸除恶的。”
徐阳闻言,一时怔住。
李初九一脸认真的看着徐阳,心中却在默念:媳妇哎,有点儿上进心吧。你当了大官儿,夫君我也好跟着沾沾光,去皇宫里转一圈儿,查一查二师兄说的那古怪气息。
“你继续背书吧。”徐阳说罢,走出了书房。
她出了一趟门,跟钱忠见了一面。二人喝了点儿酒,又聊了许久,待回到家,夜色已深。徐阳没有休息,反而去了书房,让橘子研墨,开始写奏本。
第二日,朝堂之上。
御史大夫转程徐阳奏本。
大晋永贞帝陈卓,展开奏本,看了一眼,竟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又凑近了,仔细看了,脸上的神情,竟是哭笑不得。
看一眼殿下的御史大夫,陈卓道,“这徐阳……是喝多了写的奏本吗?”
“这……”御史大夫汗如雨下,“臣……臣已经严辞斥责了。可是……徐御史有金折子在手,臣……不得不转程圣上御览。”
陈卓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那奏本,挑选着有趣的关键句子,当堂念了起来,“刑部尚书久居高位,实为不妥……臣徐阳世代忠良,廉洁奉公……实乃刑部尚书的不二人选……”
满堂哗然。
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竟然还有人求着皇上给自己升官儿的?
而且,做出这般荒唐事的,竟然还是一直不拿官儿当回事的徐阳?甚至还是狮子大开口,想当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首先出班奏言,“圣上,臣以为,徐阳这是胡搅蛮缠!仗着金折子在手,什么话都敢说!真是岂有此理!有辱斯文!”
“臣附议!刑部尚书一直为国为民,禅精竭虑。自任职以来,邢狱清明,律令森严,功不可没。岂可因一个‘久居高位’,便换了那无能之辈?徐阳不过一个区区七品御史,风闻弹事,倒也罢了,如今竟是肆意胡言,实乃妄为!”
“臣祈圣上,前御史徐忠之功,自不可忘,但徐阳自为御史以来,风闻弹事,诸多不实!比之其父,相差远矣。”
一通痛斥之声中,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
户部侍郎言道,“徐家三代忠良,乃我大晋官员之楷模。只是,刑部尚书之位,不可随意。但稍稍提拔,也无不可。想那安平侯,本不过区区陪戎校尉,因开城之功,封了侯爵。徐阳之父的功绩,虽比不上那开城之功,但臣以为,也算相差无几。”
此言一出,朝堂上就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敢出言反对户部侍郎的话。
事实上,开城之功,当然是极大的。没有开城之功,或许就没有大晋了。当时天下形势复杂,一个小小因素,就可能改变历史的。而徐忠的功绩,无非就是大晋谁来继续做皇帝罢了。有没有徐忠,大晋都不会亡国。
可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难道你以为,大晋是不是陈卓当了皇帝,都无所谓吗?
户部侍郎虽然低着头,可明显的感觉到了一道道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很清楚,自己这番话,算是彻底得罪了很多人。
只是……
唉。
上次徐阳请托的解除婚约之事,自己给办砸了。如今,就算是弥补一下了。她也是觉得奇怪又好笑。
这徐阳,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求着升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