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依然坚持锻炼,每日里拿着一本书沿着定军河畔一边散步一边背书,像是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在徐阳的逼迫之下,李初九如今已经背完了《论语》和《孟子》。虽然大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好歹肚子里也算是多了点儿墨水。
这一日,天气炎热,李初九也走得累了,便在望月楼附近一棵树下的草坪上乘凉。手里拿着一本《大学》,皱着眉头背诵:“《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止于……”
“止于丘隅。”一个声音提醒李初九。
李初九一愣,循声看去,不由乐了。“七月,是你啊。”
陈七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李初九手中的《大学》,问道:“《大学》中的三纲八目为何?”
李初九没有回答陈七月的问题,依旧坐在地上,仰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七月,道,“你跟踪我?”
陈七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何出此言?”
“你要是没有跟踪我,为啥总是能遇到我?难道只是巧合?”李初九说话的时候,视线没有离开陈七月的眼睛。在李初九看来,一次两次的偶遇很正常,可要是经常偶遇的话——也许这个陈七月就是住在附近,也许她就是故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李初九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我长得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对我有什么想法?”
陈七月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哈哈大笑。她是真的很想问问李初九,他是哪来的自信,又如何能厚着脸皮把“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这样的评价用在自己身上的。
陈七月身后,那个似乎永远跟在她身旁的随从,眼神冰冷的盯着李初九:真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对当今天子说出这般轻薄之语!
不过,在陈七月看来,李初九这般言语态度,倒是颇为有趣。莫说如今做了天子,即便以前是太子,是皇子的时候,也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轻松随意,不阿谀奉承,也不谦逊卑微,更没有暗藏机锋。就像普通人一般的闲聊。
挺好的。
另外,陈七月自己也是觉得好笑。跟李初九不期而遇的次数,好像是挺多的。也许,真的就是缘分吧。又是一笑,陈七月清了清嗓子,“我只是住在附近而已。”
“哦,这样啊。”李初九又看了一眼陈七月手中的折扇。
不是厉无咎。
厉无咎是左撇子。
如果是厉无咎,她拿折扇的,该是左手,而不是右手。
又或者,是担心被自己认出来,故意用右手拿了折扇?
再看陈七月的笑脸,李初九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七月笑着摇头,道,“你笑起来倒是不怎么好看,长得也不好看。”
“你审美有问题。”李初九道,“你仔细看看,我这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模样,怎么不好看了?”
“你家的剑,是你眉毛这样的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审美问题。你这样,在心里默念‘他真好看啊!’默念三遍。你试试,是不是感觉我真的很好看啊?”
陈七月又忍不住大笑,“好吧,你便是好看的吧。”
“来来来,坐。”李初九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你这么站着,我仰着脸跟你说话,容易得颈椎病。”
陈七月看了一眼有些脏兮兮的草地,眉头微蹙,摇了摇头。“太脏了。”
脏吗?
并不是很脏,草地上也还算干净。
应该不是厉无咎。
厉无咎没有洁癖,最喜欢的就是跟一群师兄弟坐在草地上高谈阔论的吹牛。只是论及吹牛的本事,总是比不过李某人,所以总是乘兴而吹,败兴而归。
也是因此,厉无咎对李某人一直没什么好感。
李初九想了想,笑道,“你不觉得,就这么席地而坐,看着面前的定军河面,听着不远处望月楼下的熙熙攘攘,谈一谈心,吹一吹牛,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陈七月想了想,看一眼随意盘腿而坐的李初九,再看那定军河上来往船只,听一听不远处的喧哗,竟是觉得李初九说的很有道理。她忽然发现,李初九选的这个地方,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妙处。
不过,草地上,还是太脏了。
“不了,太脏。”陈七月拒绝道。
“你有洁癖。这样不好。”李初九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喜欢干净很好,但太喜欢干净了,就是有病了。”
陈七月眉头一蹙,道,“你才有病。”又是一笑,道,“看你病怏怏的,应该是真有病的。”
“哈,你眼力不错。”李初九扬了扬手中的《大学》,道,“本人便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江湖人称‘病书生’的李初九。”
“呵,久仰久仰。”陈七月凑趣一般,抱拳拱手。
“客气了。相识一场,便是缘分。以后有什么难处,比如需要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什么的差事,尽管跟我吱一声。”李初九有些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可以少收点报酬。”
“还要报酬呀?”
“这话说的。”李初九道,“你不知道吗?这世间,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陈七月闻言,微微一怔,琢磨着这句话,问道,“何出此言?”
“你想啊,比如我免费帮了你,你是不是就欠了我的人情?人情这东西,说便宜也便宜,说贵,那可是真贵啊。再比如,哪里遭了灾,有大户免费舍粥。那前去喝粥的,是没花钱,但却丢了自尊啊。自尊这东西,丢了,可就很难再捡起来了。呵,这世间,又哪有真正免费的东西?”
陈七月笑了笑,“倒也有几分道理。”又看了一眼李初九病怏怏的文弱模样,陈七月忽然冒出个想法。她笑着说道,“我也不要你杀人,只要你帮我揍一个人,需要什么价?”
“那得看要揍什么人了。”
“她。”陈七月指了指身后那个随从。
那随从一脸淡然,面无表情。
李初九笑问,“她会还手吗?”
“当然。”
“那还是算了。”
“怕了?”陈七月眯着眼睛笑,“七尺男儿,还怕一个异女?”
“你看你,低俗了不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这是怜香惜玉,不忍心辣手摧花。再说了,看你也是文质彬彬的,读过书吧?怎么动不动就要揍人呢?真是斯文扫地。”李初九一脸嫌弃的给了陈七月一个白眼,“嫌弃你。”说罢,竟是起身,“走啦!”
陈七月看着李初九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因为那夜探皇宫的事情,陈七月已经在皇宫里憋了半月有余。再加上西北闹旱,江南闹涝。最近几日,她是烦得不行。难得出来散散心,跟李初九这个家伙胡扯几句,心情竟是好了许多。
抛开太多烦乱思绪,只是信口胡扯,感觉竟也挺舒畅的。
再看李初九脚下虚浮,明显不是习武之人的背影,想起“十步杀一人”的吹嘘,陈七月又笑起来。“此人……”想稍稍评价一下,却又一时没想到特别合适的词。
嫌弃朕?
“呵,回宫吧。”
……
李初九沿着定军河畔回家,心情却是纠结。
不是左撇子。
有洁癖。
不会因为自己指责她“有病”而生气。
知道“三纲八目”,显然不像厉无咎那般不喜欢读文人的书。
李初九断定:陈七月并非厉无咎。
厉无咎是个很严肃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开玩笑似的让自己揍她的随从的。而且,厉无咎很瞧不起李某人,更是心狠手辣之人。如果陈七月是厉无咎,她一定会“趁你病,要你命”。绝对不会磨磨唧唧的瞎扯淡。
或许多次偶遇,真的只是巧合吧。
陈七月不是厉无咎。李初九有些失望,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遇到厉无咎,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身体因为药物的辅助,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要对付厉无咎,他还是没有十足的信心。
同时,李初九心中的疑虑更甚。
按照厉无咎的人性和能力,若是在京中,必然知道自己已经来了。若是知道自己来了,也必然会对自己下杀手的!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难道说……
一个念头在李初九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也许,厉无咎的状况并不好!已经死了?或者受了重伤,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来对付自己?
这种可能也并非不存在。
毕竟,护花铃,那可是玄门至宝。相传,护花铃乃是从一个叫琼台的不可知之地而来。玄门祖师,就是因为得了护花铃,才从中领悟了玄门秘术,并且开创了玄门的。
平时使用玄门秘术,都会受到极为强烈的力量反噬。厉无咎即便天纵奇才,操纵护花铃搞出了“变身之祸”,也一定会受到重创的!
当然了,或许厉无咎有办法避开了重创。
心中胡思乱想着,李初九一路回了徐家。刚进屋,推开门便看到了地上放着的一封信。李初九心里咯噔了一下,将信捡了起来。
信封上没有字。
撕开信封,里面也不过只有一张字条。
“明日午时,双全楼一晤。知名不具。”
看着这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体,李初九脸上笑逐颜开。
好嘛,二师兄这等粗汉,也学会拽文了啊。